2002.10.03　 中國時報 「愛國者遊戲」到底愛什麼？ ◎廖咸浩 猶記教育部先前通過通用拼音做為中文的拼音系統次日， 李遠哲院長表示漢語拼音與通用拼音其實可一起學。一時似乎 漢語拼音與通用拼音的「身分」已獲定論：前者擁有國際接軌 優勢，後者長於鄉土語言教學。漢語拼音是否需要「通用」代 勞「修改」，才能用在客語與福老語教學，有事實為反證，本 文在此不擬再就此有所討論。倒是鄉土語言教學何以需要羅馬 拼音的符號，卻並非理所當然。 華人世界對羅馬拼音符號（或稱拉丁字母）的興趣始於清 末鴉片戰爭之後。當時的知識分子在洋槍大炮的震撼之下，紛 紛認為中國的衰弱，必然與國民教育及知識水準低落有直接的 關係。因此欲富國強兵，必須從普及教育做起。然而，初見拼 音文字的十九世紀諸君立即論斷，普及教育最大的障礙就是中 國文字的「落伍」。於是各式各樣的「文字改革」的方案紛紛 出籠。由此可見，中文「改革」的動機自始來自「現代化」（ 向西方學習）的焦慮。 然而，從當時到今天早已超過一百年，這種焦慮並沒有因 為華人社會的現代化而消失。似乎，以中國文字為代表的中國 文化就像一隻九命怪獸，總會不斷的自「黑暗」中躍出，考驗 我們「現代化」的極限。魯迅令人觸目驚心的名言：「我們要 為象形文字犧牲自己呢？還是要為自己犧牲象形文字？」相當 能夠代表十九世紀到二十世紀中葉左右文字改革倡議者的心態 。比較通用支持者在二十世紀末的觀點：「通用拼音還不足以 妨害國際化，元兇應該是ㄅㄆㄇ，元兇可能是繁體字！」二者 之差異竟是令人驚異的微小。 但是，我們千萬不要誤會從魯迅到通用支持者是「不愛國 者」。十九世紀末以來所有仇視中國文化的言論，都是出於「 愛國」。然而，這些「愛國者」因為受到現代化所標舉的「普 遍歷史」（ universal history）觀洗腦，而誤認為歷史是一 條單軌鐵路，世界各地文化不是在前必是在後，而在後的唯有 學在前的份。對漢字的歧視及對拼音文字的狂熱，具體而言即 是現代化的迷思影響下的天真的文字決定論。即認為有了拼音 文字，就能救國救民，就能進入全球，就能雞犬升天。 因為思考簡化，「愛國者遊戲」常玩得過火。比如，中共 的中文拉丁化政策及文化大革命。兩者的目的原都是為了確保 中國在地球上的生存權，但其方法則是經由對傳統文化之摧殘 以求「現代化」。而通用的代表在日前的一場公聽會中，也宣 稱要用通用拼音「捍衛中華民國主權」。 但不幸的是，其捍衛的方式也是經由鄙棄漢字及與漢字關 係密切的注音符號，並用拉丁字母解救垂危之「中華民國」文化。 到底漢字是否是中國人的負債，絕不能用粗糙現代化的角 度（即書寫簡易與否）觀之。本文在此無法就此深入討論，但 必須強調的是：文字並不僅只是溝通的符號，而是文化的載體 。若沒有這層認識，文字政策往往在「現代化」的壓力下，輕 易削文字之足適現代化之履，結果免不了對文化造成傷害（如 中共之文字政策）。相反的，英文眾多發音不合理的字 （如right、know等）卻抵死不改，原因便是因為其中存在著豐 富的歷史；保存了那些發音不合邏輯的字母，便保存了歷史與 文化，包括現代英文與古英文之間、甚至其他日耳曼語之間的 文化淵源。 由上述可知，通用支持者所以堅決要另以拉丁字母來進行 母語教學，並不是因為目前母語教學沒有注音之工具。注音符 號稍做增加（拼讀客語只要將原版注音符號中的「兀」加回； 拼讀河洛語則只要新增gn音的一個符號，並將ㄅㄉㄍ等清音加 上濁音記號），就可以用以教授這兩種方言，而且也已行之有 年（目前百分之五十以上的鄉土語言教材都是以這種擴充之注 音符號為音標）。況且，注音符號並不難（三十七個符號遠比 日文的五十音共一百個符號容易太多）。更重要的是，母語教 學主要是針對其他族群的學習者，而非母語族群。既然與「中 華民國」並存了百年以上注音符號（注音符號最早的版本係清 末學者嚴復設計）足以擔當母語教學的大任，所有的學童也都 已經學會，又何必要折磨小孩，再學一套羅馬拼音符號來「學 母語」？非羅馬拼音不可的心態，說穿了與當初大陸以漢語拼 音取代注音符號，並企圖最終以拉丁字母取代漢字的理由仍是 同一套「現代化」邏輯－注音符號已經ＬＫＫ，無法「與國際 接軌」；最理想狀態則是「沒有漢字」。自鴉片戰爭迄今一百 多年已經過去，何以還有人遲遲不從「自我殖民」的夢中醒來？ 總之，要捍衛中華民國先要弄清楚「中華民國」是什麼？ 是新出爐的「通用拼音」？還是歷史悠久的正體字及注音符號？ 其次要掙脫百年來捉弄我們的現代化迷思，不要再以簡單的「 效率觀」來看待文化。如此才能了然：羅馬拼音系統只是為了 給外國人方便，中共漢語教學使用羅馬拼音符號是錯誤的決策 （試想，若大陸與台灣都用注音符號教授中文，外國人會因此 不學中文嗎？）。否則，汲汲於把羅馬拼音帶入母語教學，到 頭來只能證明：玩「愛國者遊戲」的人愛的是「粗糙現代化」 ，而不是傳統文化與我們的下一代。 （作者為台灣大學外文系教授兼主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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