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air (喜劇演員)
看板NTUcontinent
標題【新新聞775期】在賓拉登、歐馬爾背後的兩個年輕人
時間Thu Jan 10 22:32:30 2002
【新新聞775期】
文/南方朔
「911」至今,業已屆滿4個月。美國對阿富汗之戰,則到了尾聲。現在的重心,乃是
對賓拉登和歐瑪爾的獵捕與獵殺。
與賓拉登和歐瑪爾相比,20歲的美國青年沃克(John Walker),以及28歲的英國青
年瑞德(Richard Reid),無疑的是太小的小人物。但從歷史或社會意義的角度來看,這
兩個小人物的作為,卻一點也不容忽視:
內向的、出身美國加州中上階級的沃克,他為何以一種朝聖及贖罪的心情,單身一人
,迢迢萬里的奔赴巴基斯坦及阿富汗,最後成為「神學士」旗下的一個小自願兵?他那種
強烈的贖罪意識由何而來?
而牙買加與英國混血的瑞德,他是英國倍受歧視的邊緣族群,因而對英美充滿了憤怒
,他遂於12月22日,將自己的鞋子改裝為炸彈,不惜與美航63號班機裡的197名機員和乘
客共亡。儘管他的攻擊計劃,在最後關頭功敗垂成,使他失去了成為大名人物的機會,但
他那種由於膚色邊緣、身世邊緣、命運邊緣,最後成為一個「自為恐怖主義者」的過程,
卻無疑地極具啟發意義。他和什麼「凱達組織」並沒有任何關聯,而是「恐怖主義獨行客
」,他內心裡的恨,又由何而來?
因此,沃克和瑞德這兩個小人物,背後都濃縮著大故事,而故事裡則有著許多今日仍
然潛在,但在時代的情況改變後,卻可能引發為重大問題的新因素。他們是不容忽視的小
人物。
《強烈的贖罪意識》
首先就沃克而論,他1981年2月出生於美國華府鄰近的馬里蘭州郊區,父母為律師,
醫療健保方面的專業工作者,算得上是典型的中上階級家庭。1991年他10足歲時,舉家遷
至舊金山的郊區。他的成長背景和一般中上階級家庭的子女沒什麼兩樣:喜歡聽各式各樣
的流行歌曲,有自己的音響合成器,由於家境富裕,有一大組打擊樂器,當然還有事沒事
的喜歡上音樂網站,以便下載各種音樂。他有點內向,性格溫和,他的父母說他是天生的
「和平主義」者。他的父母由於是戰後「嬰兒潮」那一代的幸運兒,「嬰兒潮」那一代的
人在成為中產階級後,普遍地都對子女特別自由放任,而且不吝惜物質上的慷慨。再加上
舊金山乃是全美最自由而多元寬容的城市,沃克在這樣的環境裡長大,他的幸福程度可以
說遠遠超過一般人的平均程度。
而沒有人能夠理解,這麼一個幸福的美國中上階級出身的小孩,為什麼會有那麼強烈
的贖罪意識。他在3個子女的家裡排行第二,從1995年到1998年間,他開始以大量的時間
上網,最先上音樂網站,而後透過Usenet而開始與各方進行意見溝通。由網路上所留存的
紀錄,顯示出他在95年時,就已對美國白種人的種族歧視至為不滿。他自己是白人,卻冒
充黑人身分痛罵白人,並喜歡模仿黑人幫派青少年的語氣抒發意見,例如他表示過:「我
們黑人的膚色並不是白人痛恨我們的原因,痛恨是他們的種族主義偏見所造成的。」這年
他不過14歲,他已對自己的膚色不再認同。
到了1997年,他在網站上表示,所有有關迪斯奈樂園、菸、酒、性,以及同性戀的那
些快樂原則,都是「有罪而且錯的」,他並表示,「我從出生以來即從未快樂過」。這一
年他改而信奉了伊斯蘭教,時為16歲。同年他在與人意見交換時,並抨擊猶太人的錫安主
義乃是「信仰上的惡魔」,錫安主義摧毀了正統的猶太教。一個16歲的小孩就能有這樣的
認識,其實是非常不簡單的。
《對美國價值無法認同》
由於對自己的膚色不能認同,對美國的種族歧視不能認同,對美國的世俗化快樂價值
不能認同,以及對美國主流猶太人的基本教義化也不同意,於是從1998年4月起,他遂徹
底的改變了。他將自己的音樂收藏,音響合成器、那一大套打擊樂器全部賣掉,並向父母
表示,要到阿拉伯國家去研究阿拉伯文和伊斯蘭教,他那主張對子女應當自由放任的父母
,當然不會反對。於是,他遂在被鼓勵支持下,隻身跋涉重洋,最先到葉門,而後輾轉到
,當然不會反對。於是,他遂在被鼓勵支持下,隻身跋涉重洋,最先到葉門,而後輾轉到
了巴基斯坦,進了巴基斯坦與阿富汗邊界的宗教學校。
沃克後來告訴記者說,在宗教學校裡,由於大家都對阿富汗的「神學士」十分擁護,
於是他遂從頭開始研究阿富汗的歷史及「神學士」的信仰,對他們的主張,他完全同意,
於是,大約在8個月前,他遂越境到了阿富汗向「神學士」政權報到。由於他不會講阿富
汗當地的語言,他遂被編在賓拉登旗下那一支來自各阿拉伯國家志願兵的國際部隊裡。到
了巴基斯坦,進了巴基斯坦與阿富汗邊界的宗教學校。
沃克後來告訴記者說,在宗教學校裡,由於大家都對阿富汗的「神學士」十分擁護,
於是他遂從頭開始研究阿富汗的歷史及「神學士」的信仰,對他們的主張,他完全同意,
於是,大約在8個月前,他遂越境到了阿富汗向「神學士」政權報到。由於他不會講阿富
汗當地的語言,他遂被編在賓拉登旗下那一支來自各阿拉伯國家志願兵的國際部隊裡。到
了阿富汗之後,他和在美國的家人也開始失去了聯絡。他在賓拉登的國際部隊裡所用的是
一個阿拉伯名字哈米德(Abdul Howid)。
沃克這個小人物,他的名字開始浮顯出來,是在11月發生於瑪薩沙耶夫
(Mazar-i-Sharif)的所謂「監獄暴亂」之後──數百名投降的「神學士」士兵們被集中
囚禁,一個美國特務史班(Johnny Micheal Spann)在裡面搞滲透,結果引發暴亂,美軍
出動武裝直升機和北方聯盟合力殲滅,一共殺了數百人,少數人躲在地穴裡倖而得免,沃
克即是其中之一。這些倖存者再度投降,他的美國人身分遂告曝光。在紅十字會人員幫忙
下,他寫了一封簡單的傳真家書,這時他的父母才知道兒子的下落。
沃克是個小人物,他在賓拉登的國際部隊裡,顯然職階不高,祇算是個小兵,因而他
沃克是個小人物,他在賓拉登的國際部隊裡,顯然職階不高,祇算是個小兵,因而他
無法像1960年代阿根廷的蓋瓦拉一樣,成為浪漫的革命英雄。但儘管如此,沃克這個名字
以及他的家世背景等資料逐漸出現,卻也的確讓美國覺得顏面受傷。為什麼竟然會有一個
中上階級出身的白人青年,竟然加入那個「邪惡」的「神學士」部隊?為什麼這樣的青年
,從他不過祇有14歲時,就已對美國那樣的拒絕認同,甚至還跋涉千山萬水的投奔那個「
邪惡」的「恐怖組織」?如果有朝一日,這種青少年不再是一個,而是十個,百個,美國
又要怎麼辦?對於這樣的事情,美國的保守派當然必須「精神消毒」,最簡單的方法,當
然是將箭頭指向他的父母,這種「嬰兒潮」一代的父母,由於自由放任的結果,遂使得子
女變成了「反英雄」,但這樣的「精神消毒」會有用嗎?誰也不知道。倒是如何處理沃克
,卻的確是個棘手的難題。因而以他為中心,另外一場攻防戰遂告出現。
《美國政府處置兩難》
在美國政府方面,從12月1日起,最先將沃克關在陸戰隊駐阿富汗的犀牛營區,而後
輾轉經阿拉伯海,送回美國。但美國政府要如何起訴他?是「戰犯」?「叛國者」?「恐
怖主義同謀」?或「誤入歧途」?這些罪名每一個都有弱點,但目前美國愛國主義當道,
卻使得此案格外容易節外生枝。
而律師出身的沃克父母,當然也有他們的應對方式。他們為兒子找了全美百大名律師
之一的布洛斯納漢(James.J.Brosnaham)來辯護。而人們都知道,美國的重大法律案件
都是政治案件,也是公關案件,攻防雙方必須妥善的擬定公關策略,俾爭取到一般人的同
情,進而左右陪審團及法官的判斷。布洛斯納漢老於此道,因而我們遂看到了家屬們的應
變策略:父親在電視上以非常家常式的談話,指稱沃克多麼善良,就像一般美國小孩一樣
,「是個沒長大的孩子」。而母親則宣稱兒子單身一人在巴基斯坦,沒有家人陪伴,他後
來的事,一定是被「洗腦」所致。以被「洗腦」做為辯護的理由,並非沒有先例。最著名
而且辯護成功的,乃是1976年的「派翠西亞.赫斯特同夥搶劫銀行案」。派翠西亞.赫斯
特(Patricia Hearst)乃是報業門閥赫斯特的繼承人,她被當時的革命黨「共生解放軍
」綁架,但卻成了該組織的成員,而後參與搶劫銀行案被捕。辯護律師即以被「洗腦」為
名,辯護成功。
沃克案最後會怎麼處理,尚難預測。他早在「911」之前即加入了「神學士」,以他
職銜之低,不可能與「911」有何關聯,因而「恐怖主義同謀」的罪名大概談不上。他加
入「神學士」之時,「神學士」也未和美國為敵,因而他是否「叛國」,可能也受爭議。因
而,他的案子可能祇不過是「在不對的時候,到了不該在的地方」。但無論沃克最後以如何
的罪名起訴收場,他最重要的那一部分仍將無法被消毒乾淨:為什麼他對美國如此反感及無
法認同,而要以近乎贖罪的心情去做出另外的人生選擇?或許這才是他的真正謎語。
《種族與階級的歧視》
沃克有他中上階級的贖罪謎語,而英國的瑞德不也同然。他的父親是來自牙買加的移
民,在倫敦開計程車為業,意外的認識了一個英國會計師的女兒休絲(Lesley Hughes)
,兩人結婚,並將他生下。但父母間的族裔和階級差異,他4歲時父母即告分居,他11歲
時雙方正式仳離。由於父親居無定所,而且由於受到歧視而工作不定,難免各種小犯罪不
斷,總是在監獄裡進進出出,他祇得自小依靠姨媽度日。由於乏人照顧教養,他求學成績極
差,16歲即輟學,而後即以各種小犯罪維持生計,當他快20歲時,消失多年的父親才再度
出現,他的父親由於朋友的介紹而信奉了伊斯蘭教,他告訴兒子,「在伊斯蘭教裡,我才
有覺得自己是個人」。在英國,種族和階級的歧視,使得有色的邊緣人大批的進了清真寺
,大家在這裡相濡以沫,也在這裡維繫做人的最後尊嚴。於是,瑞德也在父親的引薦下,
信奉了伊斯蘭教。
瑞德所來自的倫敦郊區的清真寺長老貝克(Abdul Hagg Baker)指出,目前英國的清
真寺,早已成了有色族裔邊緣青少年認同的核心目標。他們在現世上飽受欺凌歧視,祇有
回到清真寺這個心靈家鄉,這一群被壓迫者才覺得安慰和有歸屬。但這麼多同一命運的被
壓迫者聚集,難免也等於是一種「社會動員」。該長老即指出,在他那所清真寺裡,數百
名青年談話,就有「聖戰不離口」的發牢騷方式。
而這種情況固然不僅祇有英國如此而已,整個歐美,差不多都相類似。族群和階級歧
視,使得清真寺成了被壓迫者的最後避難所,但有了避難所,它也同樣等於有了動員所。
大家的被壓迫經驗在這裡交流,最後即匯聚成憤怒。瑞德所表現出來的,即是這樣的憤怒
。儘管英國特務仍在那裡宣稱瑞德和恐怖主義掛鉤,但更多的訊息所顯示的,乃是他和誰
都沒有關係,祇不過是個憤怒的反社會獨行客。
而這種情況,其實並非始於今日,而是早就歷有年所。一位巴基斯坦裔的英國女名作
家庫瑞希(Hanif Kureishi),以及不久前獲美國書卷獎的著名小說家羅斯
(Philip Roth)都寫過這種情節的小說:移民後代在被歧視下,成了個體戶式的恐怖主
義者。歐美的年輕穆斯林激進主義者日多,這是「文明的衝突」嗎?真正的答案是:歐美
的種族和階級歧視才是一切的元凶。再多的安全控制,再厲害的跟監竊聽,當種族和階級
歧視更增,類似於瑞德這種個體戶式的、報復主義的「社會復仇者」即會更加的源源不絕
。
美國和英國的兩個小人物,他們的事跡比不上賓拉登和歐瑪爾。一個白人中上階級的
子女充滿了贖罪意識,一個下層混血在系統化的歧視下,變成了社會復仇者。他們都是小
人物,但濃縮著歷史及社會走向的大故事。當「911」被戰爭所解決,可見的未來,或許
是沃克及瑞德這樣的小人物將逐漸登場,那將是另一種恐怖主義的新時代──個體戶式的
復仇者將更難防範,而人類要防範他們呢?或是防範現有的種族及階級歧視?或許這才是
問題的真正所在! (t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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