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品拳與拳術進境 by 徐聖俠 從我們剛開始學拳的第一天開始，除了自己流汗練拳紮功之外，在武術 的路上另一件常作的事，就是看別人練拳。也許一同練習的師兄弟姊妹和社團 同學，平日彼此看多了，不覺得有啥了不起。但偶有機會，看到其他單位或其 他教練打拳時，甚至見到其他門派的人練武時，在心底大概也少不了評頭論足 一番。可是要從何評起？到底拳要怎麼看？不過就是揮拳踢腿一番，能看出個 什麼名堂？其實，看拳，也能幫助練拳。在這裡，姑且將前幾年練拳中的經驗 與平日聽老師與師兄們討論的見聞提出來，把學拳各個階段與看拳的關係，粗 略述說一下，讓大家作個參考。依我看來，欣賞一套拳，中間可以琢磨的地方 所在多有。正如美食家品酒，細論顏色酒香口感後勁等種種不同一般，故稱之 為品拳。 剛開始初學，自己也沒有很多經驗，大概只能夠看個外型架勢。在這個 階段的外形，主要是第一印象的架子開展順暢與否和直觀的力量感。平日當有 旁人知道我在練拳的時候，常常有人就說：「哇！你會不會劈腿？擺個架勢看 看！出個招吧！嗯，很有力，不錯！」。這種評判方式，是大部分未接觸過武 術的人的看法。雖然說程度差異很大的時候還是看得出來，但是這種看法大概 只知道美觀與否，卻無法觀察武術上真正細微的要求點。主要是以動作大小與 速度感來決定。雖然說沒有多少經驗時，還是可以模模糊糊看的出來一些感覺 上的差異，但是能分辨的還是有限。這也就是為什麼在許多表演場合中，會把 動作刻意放大，架子壓低，速度快慢格外做的非常明顯的緣故。於是乎只見場 上袍袖翻飛，拳腳齊揚，旁觀者個個眼花撩亂，拍手叫好。這是品拳的第一階 段。 到了有一點練習經驗以後，便會開始感覺到，這個世界，似乎看來不太 一樣了。由於自己真正身體力行過，知道拳架上的基本要求，在看到別人動作 時，自然會開始分析。開始會發現種種原先不會注意的缺點：步法太高、重心 不穩、肩膀高聳，手腳曲直是否正確、拳腳方位等等。這時的著眼點，還是以 學過的套路和觀念為主，由於所學還有限，對於沒看過的拳套，還是只能用目 前所學的動作分析。所以有時候在看到超過目前所學範圍太多的時候，要嘛依 舊是霧裡看花，要嘛就是妄發高論，一不小心仍然是黑白顛倒。在這個時候有 的人因為開始對武術產生興趣了，所以會到處去東看西看。但是看到與自己所 學不同，就很興奮地說別人的不是。這個階段對自己拳術的認識，還沒有突破 肢體動作的觀點，又仗著學過點武功的興奮感，最容易到處批評別人的短處。 可是這個時候眼光和程度都不到，所以只知道不一樣的都不對，到底為什麼不 對卻又瞭解的十分模糊，說不出個所以然來。真正有缺點的地方，反而因為看 的不夠細膩，又抓不出來。往往憑著聽過的幾句片段的解說，幾個流言，幾個 神話，便喋喋不休，自以為樂。現在資訊如此發達，時常可以在許多地方聽到 種種爭辯不休的言論，為了孰強孰弱孰優孰劣鬧的面紅耳赤，十之八九武術程 度只在這個入門的階段。 武術練習到一個階段，在架勢大體熟練，拳腳動作游刃有餘的時候，自 然開始能把精神放到動作的細節上。在這個時候便可以開始注意三關九節在動 作上的差異，開始試著瞭解自身的力量走向。在教學解說與反覆練習的過程 中，漸漸可以體會到動作要領背後的原因。在能掌握重點要領之後，開始發現 自己是否按照要領來作，對於招式發揮的差異。這一招應該出什麼力？從哪裡 向哪裡出？要怎麼出？為什麼要這樣出？不這樣出會怎樣？每個要求如果不遵 守，會有什麼後果？透過自己每天的體會，開始可以瞭解到拳術之中力量走向 的觀念。於是乎在看動作時，變成不只注意手擺的高度對不對，這招是拳還是 掌，左腳要不要彎這種動作枝節的地方。開始能夠觀察到動作過程中力量的走 向，重心變化、身體平衡與肢體各部出力方向、時機、大小之間的關連；開始 能發現別人和自己練拳時一些似乎看來不錯，但是動作不夠協調的地方。 在這個階段，眼光會有一陣子快速提高很多，可是自己的功力卻跟不太 上，很容易因此而懊惱，不折不扣是眼高手低。這個階段練拳問題最多，每個 動作都怕作錯，偏偏還真的似乎每個動作都錯，而問了以後又沒法立刻完全改 正過來。這是學拳的一個重要關卡。很容易突然發現自己竟然，這也作不來， 那也作不來，連最基本的動作也不怎麼對勁。更要命的是，說好說歹也有了這 麼一點拳齡，怎麼看都與初學者三個字搭不上關係，於是自信心就嚴重失調。 這個時候比較心高氣傲好面子的人，或者是性情急躁的人，就很容易自我麻 醉，把高深武術的境界當作傳說中的古人才練的出來的東西。然後因此而故步 自封，要嘛完全放棄練拳，要嘛從此不敢多看多想，反正自己好歹手腳靈便， 頭好壯壯，唬唬初學者沒問題，就純粹當作運動。馬步照蹲，拳架照練，腿法 照踢，但是絲毫不去想再改進自己的動作，一倏乎十年如一日。 這其實是很可惜的一件事情。就在即將見識到百官之富、宗廟之美的時 候，卻在門檻旁邊轉身離去。在這個時候，必須要放下自己的架子，當作自己 完全沒練過，從頭一個一個動作糾正起。就把自己當作第一天來學拉筋、站 樁，盡心盡力符合拳理的要求。當然，到這個程度的人早已不是初學者，甚至 可能已經不知道練了多少年了。可是要再進一步，必須要能在練拳時更嚴密地 把精神集中。說實在的，一套連步拳，學了兩三年之後已經不知道打了多少遍 了，真的是就算半夜夢遊也不會打錯招式。那還有啥好注意的？可多著哪！光 是打到別人知道你是在打某一套拳，並不見得有練習效果。在動作熟練之後， 要能在作每個動作之前，之中，之後，一步步注意全身各處的配合，重點關節 的力量走向，甚至氣息吞吐浮沈，無一能疏漏。剛剛發現必須這麼要求的時 候，真的會覺得忙不過來，顧了東忘了西。但是只要持續集中精神，不斷修正 自己動作的缺點，一定會有進步。在這時，練習上要抱持一個心態：要是有哪 一個動作我覺得自己做的很好了，那不是我練的好，而是我還沒發現進一步問 題所在。此刻千萬急不得，更不必對自己設下時限：「我要在三個月內練出蛇 拳連綿勁」，這只會讓自己失落感更重。只要持續專心練習，只問耕耘，不問 收穫。這樣子經過一段時間，或短或長，會漸漸隱隱約約覺得自己有了進境， 然後在某一天的某一個瞬間，便會突然發現自己真的能做出幾分從前看的直流 口水，又總是有聽沒有懂的勁力感覺。此刻心中的喜悅，不是三言兩語可以形 容的。 到能重新體會到拳術進境的時候，漸漸就可以觀察入微了。這個時候並 不代表動作就會完美。只是面對自己的不完美時，心態與以往完全不同。還在 五里霧中苦撐的時候，會覺得越看自己越不順眼。開始對自己能繼續進步有信 心之後，就會變成聞過則喜，把每個缺點都當作可以進步的空間來看待。於是 乎自己錯的越多，將來可以進步的就越多，豈不樂哉？ 到了真正能抓住整體動作感覺的時候，甚至看拳就不只是看拳了。看到 的，是活生生赤裸裸的一個個人。在平日觀察時，隱隱約約便可以感受到打拳 的人的精神。這個人現在精神有多集中？練拳的人思緒稍有不專，絲毫逃不過 法眼。拳是活的，在練習的時候，是人在練。學了一段時間之後，每個人拳術 風格都會在動作中不知不覺地表現出來。尤其是看熟視的人練拳，更是明顯。 看著看著，誰性子急躁，誰一絲不苟，誰要強好勝，誰小心謹慎，誰心神散 漫，誰豪放不拘，如同映在鏡子裡一般，分毫不假。甚至是平常誰在教拳、帶 拳，模仿的對象是誰，都會留下痕跡。今日打拳何等模樣，便是你過去學拳經 歷的一個縮影。更有甚者，還能夠借拳風的變化，探出生活情況不同的端倪。 拳術的生命內涵，的確令人讚嘆。眾人個性的差異，不因拳術的進步而消除， 反而更是引導拳風演化方向的重要因素。這也是在各種象形拳術之中，許多人 會有所偏好的原因。各種拳術之間並不是孰優孰劣，而是要能與練習的人配 合，才能作最大的發揮。 透過氣功鍛鍊，氣感培養，從身形、手法、步法，進步到能對氣息，精 神意守的效果開始辨識的時候，再去看拳，便有完全不同的感受。這個時候看 外形、力量走向，已經是家常便飯，會覺得動作觀察上種種缺陷信手拈來，再 清楚明白不過。到這個階段再去教拳，便能以理服人了。甚至可以把感覺一 抓，像老師平日教學一樣，就去模仿各種千奇百怪的錯誤動作，以解釋學習者 的疑惑。到這個地步，再看其他類型武術學習者的動作，便可以試著理出一些 頭緒來，瞭解他們所參照的拳理，和我們所學有什麼相異相同之處。便可以試 著用拳理分析在應用上策略的差異，各種時機、方位、力量之間掌握好處。雖 然限於個人見識，不一定能分析出太多，但是從這種觀察之中，能獲得他山之 石，可以攻錯的效果。因為每個人之間的習慣不同，至於各門各派練習方向更 是五花八門。在觀察過程中，引起我們注意的特點，都可以拿回來，參照本門 的練習、解說，然後細細思考：為何他們要這麼練？他們追求的是什麼好處？ 應用哪一方面的理論？跟我們所學的內容中哪些理論基礎相近，甚至相背離？ 優缺點何在？再經由力量走向等等的分析，來決定自己的最後評論。然後藉著 種種經驗，來判斷自己現在拳術練習上還缺什麼，以時時修正自己的練習方 向。當然，要做到這一點，必須要先學的夠紮實、廣泛又能深入。否則還沒學 到工字伏虎拳就去評論別人的洪拳，豈不是信口開河？在能作分析評論之後， 便可以進一步思考：這種練法，有什麼背景因素？門派理論不同，從何而來？ 甚至相似門派所傳內容的不同，也可以找出傳承上分歧點的可能原因。這樣子 去看，拳術之間，就能編織出一片活生生的歷史，之間的交流，演化，分叉， 如長江大河之源遠流長，千百支流交會，無一不引人入勝。 看人家打拳，並不是無意義的休息，其中可以帶給我們的收穫，實在令 人目不暇給。見賢思齊，見不賢內自省的基本原則，在此最是發揮的好時機。 眼光是靠平日培養出來的，自己沒有體會，再怎麼瞪也瞪不出來脈絡的。行遠 必自邇，登高必自卑；無時無刻不內省自身，虛心求教，在最平常不過的練習 中，求最不平常的見識。共勉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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