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毅靠這本書拿了C. Wright Mills Award，關於這本書的介紹及中文版，參見本版#496 ，以及http://www.hkbookcity.com/showbook2.php?serial_no=100591。 潘毅其實是人類學出身的，印象中應該是倫敦大學畢業。或許是基於人類學的訓練，她的 書寫方式跟李靜君相當不同。她並不從特定的anomaly出發，探討特定的概念或機制，而 是以比較鳥瞰的方式呈現打工妹的社會生活，並以全球資本主義、國家社會主義及漢人社 會的父權這三個概念，描繪打工妹面對的世界，以及她們回應的方式。 我個人認為這本比李靜君那本「好看」，當然這裡的「好看」不涉及學術價值。所謂的好 看，主要是指潘毅的故事比較多一點。這可能有兩個原因：潘毅談的東西比較廣泛一點點 ，而李靜君則扣緊自己的解釋項和被解釋項；另外，呃，其實潘毅的田野做的比李靜君久 ，所以寫起來也比較多細節。 不過，以寫作研究計畫時來講，李靜君給我的震撼比較大。我有時會想像假如這兩個人在 我們所上提研究計畫，那研究計畫要怎麼寫（這個問題反過來說，就是「怎樣的研究計畫 最後有可能變成他們寫的那種論文」）。李靜君的提問從一個anomaly開始，研究計畫只 要把這個個案搬出來就已經征服口委一半的心了，之後不管找到什麼材料，應該都會是個 不錯的研究；潘毅呢，一開始就留下了不少開放性，因此可能沒那麼有力。 ------------------------------------------------------------------------------ 主要作者 Pun, Ngai, 書刊名/資料類型 Made in China :/women factory workers in a global workplace / 出版項 Durham :Duke University Press/Hong Kong University Press,2005. ------------------------------------------------------------------------------ 本書的提問是：在中國追求現代性及全球化的過程之中，個人的生活發生了怎樣的改變？ 當代中國社會之中，產生了怎樣的新的認同、新的主體及新的權力/抵抗關係？在這個民 族誌研究之中，潘毅指出，華南的女工同時面臨三種不同的壓力：全球資本主義、國家社 會主義及家庭父權主義。她們的自我在這三種不同的力量之中被塑造。 身為一個農村來的、在外資工廠工作的女工，打工妹同時在兩種力量下建立自己的認同： 資本主義的邏輯將她們的身體轉化成工業工人的身體、自發的工人，然而另一方面，她們 的生活卻又座落在關係、同鄉、親族、性別等網絡結構的社會力量下。一方面，資本要將 主體個體化，另一方面，這些規訓權力的實踐又被鑲嵌在社會關係之中，社會網絡塑造了 社會性的認同，並對人們提供了基本的掩護與保障。 潘毅稱在這個過程之中創造出來的主體為「打工的主體（dagong subject）」。打工妹的 主體不僅鑲嵌於生產關係之中，也同時鑲嵌在社會文化論述、消費關係、社會網絡、家庭 關係、性別隱喻及社會反抗之中。本研究的主要目的，就是在於對這個主體的詳細考察。 由全球資本主義、國家社會主義及家庭父權主義混血而產生的社會條件，創造了打工妹離 開家鄉進入工業生產的前提、也形塑了工廠之中壓制與反抗的邏輯。在城鄉的不平衡結構 、父權的支配意識型態及資本主義創造的生產政治、消費慾望下，改革開放後中國新的工 人主體「打工妹」於焉誕生。 在改革開放之後，中國的社會經濟制度發生了極大的轉變。一方面，資本主義的生產方式 被引進中國；另一方面，國家社會主義下的影響卻也仍然發揮著作用。城鄉二元體制的制 度遺存——城鄉間的不平衡發展，及資本主義造成的勞動力需求，使得農民進入城市成為 農民工。而戶籍制度的遺存，則造就了國家社會主義與資本主義和謀的剝削機制：第一， 城市之中的打工仔和打工妹，必須依靠雇主為他們取得暫住證，若失去工廠工人的身份， 則無法在城市之中生存。第二，他們的勞動環境、勞動過程，也不受到法律的保護。第三 ，即使他們能夠暫時在城市裡生活，城市也不需要擔負他們的教育、醫療及住房成本，換 言之，勞動力再生產的成本是由農村擔負的。 這樣的制度安排創造出了打工妹進城的社會背景，以及進城後面對的剝削機制。然而，她 們是為了什麼選擇進入城市打工呢，又以怎樣的管道來到城市呢？打工妹進城的動機至少 有兩個層面：在家庭與工作之間的掙扎（強調在家庭父權的環境中女性仍然有能動性）、 以及在農村生活及城市生活之間的掙扎（強調1993年後拉大的城鄉差距、打工妹對城市生 活風格及脫離農村生活的嚮往）。潘毅強調打工妹在家庭和工作之間的掙扎，一方面，出 外打工是支援家庭經濟的方式；而另一方面，打工妹出外打工也是為了追求自我、脫離家 庭的掌控、追求城市的生活、擺脫農村的貧窮處境。 然而，雖然打工妹到城市打工與脫離家庭約束的願望不無關係，但她們來到城市的途徑卻 仍是經過家庭及同鄉的社會網絡，於是來到城市以後又再次進入這樣的網絡裡面。在官方 論述的歧視、新舊制度共謀的剝削機制下，她們在親族、同鄉的網絡中得到支持與保護。 而在工廠裡面，她們則面對著全球資本主義的規訓權力。這裡的規訓權力和一套建立在城 鄉差距上的論述緊密結合：對管理者而言，這些從農村來到城市的打工妹帶著農民的特質 ，因此，必須被嚴格地控管才能適應現代化的生產（這一點李靜君也有提到）。在這樣的 意識形態之下，工廠理所當然地使用了將人分割、監控並嚴格規範的管理方式。從生產線 的安排、生活作息的時間表到宿舍、食堂之中的標語，加上電眼的全景敞視監控，她們在 工廠的生活空間之中不斷面對規則並被其規訓，從「農村的身體（rural body）」，轉變 為「工業的身體（industrial body）」。 「工業的身體」有時是日積月累，在不斷的重複同一工序之中產生的。如同一位打工妹所 說的，她一開始對工序非常緊張，深怕做錯。而到了後來，她已經會自然而然把工序完成 ﹔然而，另一方面，打工妹的自我認同則往往是一種自我的技術，在日常的語言與互動中 ，「農村的身體」受到歧視與否定，因而使得打工妹追求象徵著現代化、適合資本主義生 產方式的「打工妹的自我認同」。這種霸權式的對生活方式的形塑，一方面以現代化的意 識形態為基礎，另一方面則操弄著國家社會主義城鄉不平衡發展下運升的歧視性語言。例 如，潘毅舉了這樣的例子：當打工妹在生產線上出錯的時候，她的上司會說她「粗手粗腳 」，意味著這是農民的舉動﹔更有甚者，上司會宣稱，互相幫助（hu xiang bang zhu） 是農民的生活習慣，「打工妹」應該為自己的工作負責。 潘毅進一步談到了性別主體的建構。在毛時期，性/別的身體是不被突顯的﹔而在改革開 放後，潘毅觀察到，性的主體成為了顯著的新產物。各種女性讀物將女性塑造為性的主體 ，描繪追求愛情、或是迷惑於慾望與道德間的的女性。另一方面，各種情色的展現形式獲 得解放，性與男女交往變成社會之中潛在的重要論題：凡此種種，都陳明當代中國社會之 中，不同於生產權力（production power）意欲生產被規訓的身體，消費權力（ consumption power）意圖生產的是慾望的（libidonous/lascivious/lustful）女性身體 。女性認同的性別政治，一方面在這些社會論述之中生產了女性的身體，一方面表現在生 產現場勞動控制的性別邏輯。發生口角時，管理者會告訴打工妹：「妳是個女孩子，講話 不要這樣粗聲粗氣的。」 但性別的建構不只表現在資本主義對打工妹的壓制上，也同時表現在打工妹日常生活之中 ，甚至演變成一種反抗的方式。這種反抗的力量有待進一步說明——在潘毅的故事之中， 也僅限於傳女性主管的八卦而已，例如傳說某女主管有女朋友。另一方面，在談論愛情、 性、八卦的同時，打工妹陳明並再次肯定了自己性別認同的內容。 由此來看，在潘毅的民族誌研究中，性/別至少扮演著三種角色：第一，它將打工妹帶入 消費社會之中，「她們越努力工作，就越想花錢﹔她們越有花錢的慾望，就越需要努力地 工作。」﹔第二，它也展現在工作現場的支配之中﹔第三，它成為打工妹常生活的一部分 ，並成為「自我的技術」的一部分。 在最後兩章，潘毅談了反抗的可能性。打工妹被放在一套複雜的權力網羅下，這一套權力 網羅是由全球資本主義、國家社會主義及家庭父權主義混血而成的。在其中，反抗的可能 性被壓抑，以至於潘毅另闢蹊徑尋找一種特殊形式的反抗。 故事從Yan每晚固定的惡夢與尖叫開始，惡夢的內容是她在趕著渡河，卻發現船已經走了 ，於是發出了尖叫。潘毅認為，這是長期痛楚（pain）的結果，而非一次性的創傷（ trauma）。她分析了女性時間和工業時間之間的衝突，強調女性時間是週而復始的（以生 理期為主要標誌），而工業時間是線性的。當這兩種時間觀相遇時，資本主義生產方式對 女性的生理期毫不留情。潘毅認為這種痛苦銘刻在打工妹的身上，造成了惡夢和尖叫。 然而，惡夢和尖叫並不只是反映了痛苦而已。潘毅引用了傅柯對夢的詮釋，認為那是一種 超越主客觀、意識與無意識的二元的經驗形式，在這種經驗形式之中人可以追求不同可能 性的自由。她以這種方式解讀Yan的夢，認為那表現了自由的可能性。若是詩意地解讀她 的尖叫，那麼甚至可以說，她的尖叫打亂了資本主義規訓權力設定的時間表，成為一種實 際的反抗。由此，潘毅宣稱，這是一種minor gene of resistance，她的尖叫是政治性的 、顛覆性的，旨在反抗、顛覆這個將人異化、並且日漸兩極化之世界的符號秩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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