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水嫂的坎坷農業路（二） 在農舍外面，是阿水嫂家的梨園，約有六分地，在一角落圍起來，裏面養了幾隻雞。而 在梨樹下，則種了幾畝蔬菜，是給自家吃用。 那天，熱情好客的阿水嫂準備了三菜一湯。第一道菜脯蛋，第二道炒莧菜，第三道鹽酸 菜，湯最特別，是筍干豬腳湯，這些豬腳是阿水嫂自個兒產製的。 等了好久，未見阿水嫂兒子蹤影，身為客人的筆者不好意思動筷。阿水嫂看出我的“客 氣”，便說：先吃吧！最近是農閒時節，我兒子這兩天到新竹去作裝潢工人，不回來吃 飯了！ 在好奇心驅使下，筆者問了一個不該問的問題：婉琦（阿水嫂的孫女）的媽媽呢？ 阿水嫂面無表情，只是很無奈地回答：幾年前，經濟不景氣，兒子失業後回家做田，她 就不知去向了！又是一樁因貧困而拆散家庭的悲劇！識趣的筆者馬上轉移話題：你們從 過去就一直是種梨子的嗎？ 不是的！阿水嫂回答：約在四十年以前，這一帶的人都是種植稻米。阿水嫂改以一種愉 快的神情說：那時，只要到了收獲的季節，左鄰右舍就會互相幫忙一起收成，每個人臉 上帶著一種滿足而愉快的笑容。從台灣農業史的研究中，筆者知道這是農村勞動互助的 傳統文化，尤其在以「小農制－即每戶農業生產平均面積小」為主的台灣，左鄰右舍勞 動互助，是減少生產成本的重要方式。 然而，既然種稻是令人們滿足而愉快的歷史記憶，為什麼不繼續種植稻米呢？ 阿水嫂無奈地解釋：稻米是由政府公定價格收購，而在民國六十年代後，各行各業都在 發展，工人的薪水一直調漲，可是米價卻始終不提高，所以，大家寧可出外打拼，也不 想留在鄉下務農。政府壓抑稻米收購價格與維持「小農制」 的農業政策，正是要刻意“擠壓”農村的青壯人口往都市的工商業謀生，為工商業的公 司廠商提供廉價而順服的“勞動力”！ 有些不死心的人，就開始轉作經濟作物，一開始是萄葡，尤其是巨峰萄葡。可是轉作經 濟作物，不但要放棄原有種植技能，改學新的種植技能，而且，更重要的是，轉作經濟 作物需要更多的資金入，然而，在前幾年並無任何收成，阿水嫂說：咱總不能不吃飯啊 ！ 初始，也沒什麼人敢嘗試，後來，因市價需求大於供應，所以有人賺進大把大把的鈔票 後，大夥兒就爭先死後地跟進，於是，多數的農田就變成了果園！因此，並不是人們的 主觀意志改變了農地的面貌，真正的支配力量是資本主義的市場機制與政府壓抑稻價的 政策！ 但是，阿水嫂家裡沒有閒裕資金，也就不是所謂的富農，故而，既無財力也無膽量轉作 經濟作物，想想，種米，即使不賣錢，至少不會餓死！ 不過，形勢比人強，當附近稻田紛紛更易成果園後，根本請不到人可以幫忙育苗、插秧 、耕耘、收割．．．．等耕稻專屬的機具和工人。在萬般無奈下，阿水嫂只好向無情的 市場機制與壓抑的稻價政策屈服！硬起頭皮，向農會和親友舉債，搭起萄葡架，也被迫 地改種萄葡，以告別了種稻的滿足而愉快的歷史記憶了！ 剛開始那幾年，每天，阿水嫂都活在債務週轉的恐懼中，常常夜半醒來，擔心天亮後， 是不是會有那個債主上門討債！筆者想像，在那個時期，所謂知識份子筆下的“白色恐 怖”離阿水嫂非常遙遠，但是，“討債恐怖”，卻24小時每秒鐘環繞著她的日常生活， 連做夢也不放過！但是，在所謂鄉土文學作家的小說創作裡，筆者未曾見到這樣的“寫 實”描述！ 就這麼擔心受怕了好幾年，幸好，連續幾年是風調雨順與無災無害的好光景，終於，阿 水嫂攢了點小錢，有些積蓄，原本，她樂觀地期待「農家好」的日子和電視上官方「農 村曲」的富足神話，就是她後半生的寫照，豈料，在資本主義市場機制的宿命下，人工 成本不斷上漲，萄葡生產過剩而滯銷，盤商不願採購，滿園子豐收的碩大萄葡，只能走 向任其腐爛、掉落的命運！ 當這些萄葡價值卻比垃圾還不如，阿水嫂的命運也自然是，投入的心血無法回收，而且 ，家計還要大量失血！ 和家人幾經商量，除了再度舉債，別無選擇！狠心地把萄葡藤砍除，改種當時最紅的農 作物－梨。但這次的栽培期，比種萄葡更長，約要五、六年，才能收成。其實，打開台 灣的農民史就會發現，生產過剩、舉債、改種，是每個農民幾乎都經歷不止的循環三部 曲！這是市場機制提供農民唯一的宿命，也是台灣政府提供他（或她）們唯一的選擇！ （待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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