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本文轉錄自 NTUniNews 看板] 作者: paleshelter (蒼白避難所) 看板: NTUniNews 標題: 轉貼 統獨問題與民主社會主義 時間: Mon Apr 7 02:45:25 2003 統獨問題與民主社會主義 □孫善豪□ 　一次戰後，德國思想家韋伯(Max Weber)在他一次著名的演講「以政治為業」(Politik als Beruf)中，提出了「信念倫理」(Gesinnungsethik)與「責任倫理」(Verantwortungs ethik)的區分。前者約略相等於董仲舒所謂「正其誼不謀其利，明其道不計其功」；後者 ，則可以依樣畫葫蘆，中譯為「正其誼而謀其利，明其道亦計其功」。更白話一點，則前 者可說是「成敗之外」或「不以成敗論英雄」；後者則是「成敗之間」或「成者為王敗者 為寇」。 　這一組概念，其實和韋伯的另一組概念相關，即「價值理性」(Wertrationalitaet)與 「工具理性」(Zweckrationalitaet)。前者是把某種東西本身就當作目的；後者則是把某 個東西當作達成另一個東西所需的手段來看待。例如，同樣是「仁政」，如果依照價值理 性，那麼「仁政」本身就是價值；而如果依據工具理性，則「仁政」可以被看成是(例如) 維持長治久安的工具。兩者最根本的區別是：「價值理性」無可討論，不同價值之間的關 係只能是「諸神的戰爭」；而「工具理性」的特點：用Ａ手段是否能達成Ｂ，則是可以討 論的。 　「信念倫理」的基礎，顯然是「價值理性」；而「責任倫理」的基礎，則顯然是「工具 理性」。 　借用韋伯的這個區分來看台灣的所謂統獨問題論述，就可以得出四種「理想型」(Ideal typen)： 　信念的(或價值理性的)台獨：認為台灣反正就是應該獨立，「台灣獨立」本身就是一種 值得追求的價值； 　信念的(或價值理性的)統一：認為台灣反正就是應該和中國統一，「中國統一」本身就 是一種值得追求的價值； 　責任的(或工具理性的)台獨：認為台灣獨立可以帶來某種可欲的結果；或是，為了某個 目的，台灣獨立是最有效的手段； 　責任的(或工具理性的)統一：認為中國統一可以帶來某種可欲的結果；或是，為了某個 目的，中國統一是最有效的手段。 　我們從後面討論起。 一、責任的(或工具理性的)統一 　這種統派論述，主要是近一、二十年來中國大陸經濟改革成效的產物：當全球經濟不景 氣，而台灣也在這一波不景氣下面臨經濟負成長、失業加劇、收入減少、資本外移……等 等困境的時候，中國大陸的經濟卻一枝獨秀。當台灣大大小小的外銷型與代工型企業(它 們是台灣經濟的主力)發現：中國大陸才是它們的出路的時候，「台灣的出路在大陸」、 「大陸是台灣的希望」、「台灣只有和中國大陸統一才有活路」等等主張也就跟隨出現了 。 　顯然，這是一種非常資本主義的論述。它把「台灣企業家的利益」和「台灣的利益」劃 上了全等號，從而把「台灣企業家」和「台灣」劃上了全等號：除了企業家，台灣就沒人 了；不是企業家的台灣人，就根本不是人。 　另一方面，在中共開始經濟改革之前，當時的(以及迄今的)台灣老左派，依據帝國主義 理論，也提出過形式相同的的另一種統派論述，即認為台灣唯有與中國統一、實行社會主 義，才能擺脫對美國帝國主義的依附，走出「自己的路」。這種主張，也可以被歸類為「 責任的(或工具理性的)統一」。只是，由於中共自己都已經放棄反帝了，所以這種基於帝 國主義理論的「左統」主張，也逐漸失去其正當性和吸引力了。 　無論是右派的或左派的「責任的(或工具理性的)統一」論述，都指出了一個嚴酷的「事 實」：台灣經濟不可能自給自足，反而必須依賴：不是依賴一個更大的資本主義體制(美 國或現在的中國)，就是依賴一個更大的社會主義體制(當年的中國)；完全的、閉關自守 的、自給自足的「獨立」，是不可能的。 　但是，這種「責任的(或工具理性的)統一」的論述卻也有一個盲點，就是：「不能『 完全地』獨立」，並不直接全等於「只能統一」。 　首先，中共方面對於「統一」的提法，二十年來，始終是「一國兩制」：台灣仍然保持 、而且必須保持(資本主義的)現狀。換言之，台灣並不被容許視同為內地。台灣不是一省 ，而是一特別行政區，甚且是比港澳更高度自治的特區。因此，即使完全按照中共的方案 來統一，台灣也不被允許完全融入中國大家庭之中，反而必須在政治上有所明顯的區隔。 而政治上的區隔，其實也就是「沒有統一」。 　其次，所有因為統一而可以帶來的好處，其實不必統一，就已經可以帶來了：現實的台 灣和大陸並沒有統一，但是台商卻已經在大陸獲利了。換言之，所有「責任的(或工具理 性的)統一」的論述所指向的目標：「台灣可以獲利」，其實不以「統一」為其唯一手段 ──猶如日本美國的資本投入大陸，並不意味日本美國要統一中國，或是台灣資本「南進 」，並不表示台灣應該和東南亞國家統一。 　即使就「左統」主張來看，則經濟上的反美帝，也大可以政治上的「各主權國家的反美 帝同盟」而非「反美帝的主權統一國家」的形式來達成。 　第三，如果一定要把「台灣經濟不可能自給自足」和「台灣必須和大陸政治統一」劃上 等號，則唯一的考量只可能是：台灣為了自己的經濟利益，一定要維持台海和平，因而一 定不能和大陸唱反調、一定不能鼓吹政治的台獨。如此一來，真正的重點變成「喊統一」 (例如「三民主義統一中國」)而非「統一」：只要台灣當局不要讓北京當局產生「台灣要 獨立」的疑慮，那麼現狀就可以維持下去、台灣資本就有大陸之利可圖。但是，這只是使 「喊統一」成為一個必要的的策略，而仍然沒有為「統一」的必要性，提出任何積極的證 據。 二、責任的(或工具理性的)台獨 　台灣獨立可以帶來什麼好處呢？ 　回答這個問題是非常困難的，因為幾乎沒有任何論述可以歸入這個立場。如果勉強設想 ，則它的好處是：台灣人可以有「自己的」國格、可以用「自己的護照」行遍各國，可以 有尊嚴。 　但是，什麼是「自己的」？如果只有台灣才是自己，那麼，這其實是「信念的(價值理 性的)台獨」；反之，如果台灣只是要有一個「自己」就好，而不論這個自己是誰，那麼 ，和大陸統一後，所有台灣人都變成中國人，台灣人不是同樣擁有一個「自己的」國格─ ─「中國」嗎？ 　如果要求的是個人的尊嚴，那麼，如果有一天(現在差不多就是這樣)，中國人比台灣人 更有尊嚴、更受到其他民族的尊敬的時候，還有必要棄中國而死抱台灣嗎？ 　最後，如果要的是：台灣人可以拿著「自己的護照」行遍天下，那麼，同樣，如果這個 「自己的護照」就是中國護照，那麼又有什麼違背之處呢？ 　更退一萬步，即使承認：「有國格比沒有國格好、被他國承認比不被他國承認好」，也 一點都推衍不出來：台灣應該是一國，因為，即使統一之後，台灣也會有它的國格──中 國──，統一之後，台灣也會被他國承認──承認為中國的一部份──。 三、信念的(或價值理性的)台獨與統一 　信念的(或價值理性的)台獨與統一，是沒有什麼可討論的，因此也是「非理性的」。 　一個信念的(或價值理性的)台獨主張者會跟你說：「老子就是覺得台灣應該獨立、就是 應該建立台灣共和國。你要問為什麼？老子沒有答案。不過老子可以確定的是：你這樣問 ，就表示你是我的敵人、是外省人、是中國豬、是賣台集團的一份子，滾回中國去！我們 台灣人不需要你！」 　反之，一個信念的(或價值理性的)統一主張者會跟你說：「老子就是覺得中國應該統一 、就是應該有一個主權獨立的中國。你要問為什麼？老子沒有答案。不過老子可以確定的 是：你這樣問，就表示你是我的敵人、是台客、是數典忘祖、是背叛祖國，去投靠美國人 或日本人吧！我們中國人不需要你！」 　既然只能訴諸非理性的情緒，當然也就無法討論，而是各說各話。但是，目前各種統獨 論述，基本上都屬於這種非理性的性質。這是台灣統獨爭議上最令人憂心的。當然，任何 關於統獨的論述，一定多多少少帶有信念的性質，但是，重點不在完全泯除這種性質，而 在於：第一，討論者能不能自覺到自己的信念；第二，能不能把信念落實下來，成為對於 「可行性」或「實行後果」的討論。 四、台獨主張的實質 　台獨主張其實有兩個完全不同的問題，一是國號問題，一是國際承認問題。 　1.首先要指明的是：這兩個問題毫不相干。如果美國現在改國號，叫作「北美利堅合眾 國」(USNA)，那麼，此舉並不會使得原來承認「美利堅合眾國」(USA)的國家撤銷對它的 承認，猶如錫蘭改稱斯理蘭卡，並沒有改變它的國際承認然。 　因此，其次，更改台灣國號，並不會更改國際承認。例如，如果加拿大承認北京政府是 中國唯一合法政府而且台灣是中國的一部份，那麼，即使台灣改名為蘭嶼、台員、甚或中 華人民共和國，也改變不了加拿大政府的承認。 　第三，國際承認問題，純粹是一個工具理性或責任倫理的問題，而更改國號，則是信念 倫理或價值理性的問題。兩個問題的性質是不一樣的。 　2. 就國際承認問題而言，台灣(無論它的國號是什麼)是一個主權獨立的國家，唯一欠 缺的就是國際的承認。因此，問題在於：怎麼樣才能獲得國際承認？怎麼樣才能讓台灣( 無論它的國號是什麼)取得完全的主權國家地位？堅持中華民國國號才能獲得國際承認嗎 ？更改國號為台灣共和國才能獲得國際承認嗎？或是統一為中華人民共和國才能獲得國際 承認嗎？ 　如果改個國號就可以得到國際承認，那麼，出於工具理性的考量，為了「國際承認」這 個目的，當然可以改國號。但是，如果無論「中華民國」或是「台灣共和國」或是任何國 號，都無法獲得國際承認，那麼，怎麼辦？答案只能有兩個：或是保持現狀、或是加入中 華人民共和國。保持現狀，則還有二十幾個大使級的外交關係；加入中華人民共和國，則 或許可以有一百四、五十個領事級的外交關係。 　3. 跳脫開台灣本位立場，則國際之所以不承認台灣是一個主權獨立的國家，不是因為 它的國號是中華民國，而是因為它與中華人民共和國之間的關係沒有搞清楚。猶如兩德和 兩韓的國際承認，並不取決於各自的國號、而取決於它們彼此的互相承認與否。因此，即 使最堅定的台獨份子，其首要之務，都在於和北京政權達成某種和解。而要達成這種和解 ，在目前的情勢下，很弔詭地，只能是對「一中」的承認。 　4. 就更改國號而言。如果台灣就非叫作台灣不可、如果台灣只有叫作「台灣國」才讓 人「爽」，那麼這顯然是個「信念的」或「價值理性的」考量。反之，如果以責任倫理或 工具理性來考量，則必須提出證據說：改國號確實能夠帶來某種好處。但是由於我看不出 台灣改國號會帶來任何好處，所以，我斷定：所有更改台灣國號的主張，其實都是純粹「 信念的」、「價值理性的」、從而是無可理喻的。 五、統一主張的實質 　相對於台獨主張，統一主張也有其兩面性：一是經濟的統一，一是政治的統一。 　1. 就經濟的統一而言，台灣之依附於大陸，固是不爭的事實，但是這種依附所要付出的代價 是什麼呢？這卻是統派論述很少告訴我們的。顯然，如果台灣資本投入大陸，那麼台灣僱 傭工人的就業機會，就會等比例地減少。換言之，在以各種政策救活台灣資本家的同時， 台灣僱工就要被犧牲了。也許幾年之前「台灣幹部」還是台灣產業工人的出路，但是當大 陸經理幹部迅速提升其管理能力之後，「台灣幹部」的獨特性也就立刻被取代了。在這樣 的情況下，台資愈是無阻礙地赴大陸投資，也就意味著台灣地區失業人口的愈來愈增加、 甚或外銷廉價「台勞」的數量的愈來愈增加。 　2. 就政治的統一而言，如前所述，台灣資本家在大陸的獲利，並不以政治的統一為前 提。亦即，即使兩岸政治不統一，台灣資本家還是可以在大陸獲利──只要台灣當局持續 地「喊統一」，或必要時做做樣子就好。如果其中還有瑕疵，則也不過「直接通航」這個 十分技術性的阻礙而已。換言之，兩岸政治統一與否，以工具理性觀點來看，也並不是什 麼大不了的問題。沒有任何必然理由非要因為經濟考量而要求政治統一。 六、超越統獨的另一個視野 　我們請所有主張統或主張獨的朋友自問：你們統或獨的主張，究竟是「信念的」或「責 任的」？如果你們把自己統或獨的主張定位為「信念的」統或獨，那麼你們也就同時承認 自己是「不可理喻的」；否則，你們就要以「責任的獨派」或「責任的統派」自許；但是 「責任的獨派」毫無說服力；「責任的統派」則面臨兩難。 　要如何免去所有困境、別開蹊徑呢？我以為，只有民主社會主義而已。 　首先，理論上，民主社會主義不以一地區、一民族為念，反而以全人類為念。一旦打開 了這個視野，則一切的苦難、困境，就都不再是這個或那個民族的，而是全人類的了，亦 即，是整個人類生產方式所帶來的，而非哪一個民族有的了。從而，解決問題，也不是哪 一個民族特有的責任，而是全人類的共同責任了。這個視野的展開，免除了一切民族主義 的框限──無論(大寫的)中國民族主義或(小寫的)台灣民族主義。 　其次，實踐上，民主社會主義不企求一步登天、不企求畢其功於一役。反而是從現實出 發，首先承認資本主義的運作邏輯、承認資本主義必會有的景氣循環、承認(例如台灣)資 本外移的必然性，而求在這樣的基礎上，一方面彌補這個過程中的所有受害者，使傷害減 至儘可能低，一方面採取措施，使這個過程能夠往一個儘可能更進步的方向邁進。 　第三，就一個實際要有所作為的政黨的範圍而言，民主社會主義者在他們實際可作為的 範圍裡(通常是民族國家範圍，無論它的國號是什麼)，一方面力求該範圍裡的人民儘可能 減少損失，一方面也力求該範圍裡的人民儘可能幫助全世界人民得到他們應該享有的福利 。 　因此，台灣的民主社會主義者，一方面必須顧及台灣僱傭工人在全球化經濟下的損失， 而倡導更全面得社會福利；一方面又必須積極參與世界性的(一個特定側面的)反全球化運 動，以期全球化經濟能夠在照顧到所有全球化中的受害者的前提下繼續發展；而後者，尤 須結合諸如中國大陸這種具有戰略重要地位的國家，共同施力。 　換言之，民主社會主義的實現，除了要有台灣地區的首倡，更需要在中國大陸有其響應 者、需要中國大陸勞工乃至政府的認同，才能有一定的力量、才可以貢獻為全人類為共同 目標而做的努力。 　這個共同目標是：各盡所能，按勞分配。 　這個目標誠然是價值理性所規定的，但是第一，要挑戰它，就必須提出其它的價值；第 二，在這個價值理性的考量下，一切其他考量(諸如台灣應否有自己國號？)都變成次要( 因而不是重要的)問題。這對於全人類的團結，是只有益而無害的。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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