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paleshelter (蒼白避難所)
看板NCCU_SEED
標題不平凡的夜晚(轉載四)
時間Mon Oct 21 02:11:02 2002
※ [本文轉錄自 NTUniNews 看板]
作者: paleshelter (蒼白避難所) 看板: NTUniNews
標題: 不平凡的夜晚(轉載四)
時間: Mon Oct 21 02:10:12 2002
◆“這一夜”刪成200字的短訊
放下電話,陸超琪又把“北京這一夜”看了一遍,在開頭加上一句,“解放軍
報社論說,北京發生了反革命暴亂”,(這也成為他後來的一條罪狀。)然後,他
又把幾處明顯帶有感情色彩的文字作了修改。恰巧,記者從天安門打來電話,稱軍
隊已全部佔領廣場。這時,他看了一下手表,五時正,於是,將電頭改為:“本報
六月四日凌晨五時訊”,並在最後一段加上“到截稿時止,戒嚴部隊已突進天安門
廣場”。這是中共嚴密控制下唯一以第一時間向外報導北京慘案的“黨報”。
但編輯計算了一下字數,文章僅成為一則二百字左右的簡訊。版面編輯按照陸
超琪原先的布置,在左上方留了六百字的地方。當時,人民日報還是鉛字活版印刷
,版面固定後不易調整。陸超琪說,不管空多少地方,就這麼登,現在早過了截稿
時間。於是,成了後來大家所見到的樣子:一個大框,疏落幾行文字,唯“北京這
一夜”標題醒目。幾乎空白,此處無字勝有字。相比其他幾篇密密麻麻的稿子,該
文似乎更奪人眼目。事後,有人指稱人民日報故意開天窗,其實,知情人都明白,
此非不為,乃無奈之為也。
÷鐘』 裡轟然作響。編輯、記者不用去送報了。後來,大家評估:如果當夜用
通欄黑框印報,然後由編輯記者發送,那麼,不出半小時,軍隊將抹平報社大院,
人民日報將不復存在。
◆槍聲就是命令
總編室逐漸安靜下來,眾人離去。正是拂曉時分。五時半左右,我在走廊上突
然聽到有一種異常的聲音,側耳細聽,是從報社東邊傳過來的。外面腳步聲很雜,
然聽到有一種異常的聲音,側耳細聽,是從報社東邊傳過來的。外面腳步聲很雜,
有些人朝報社南門外跑去。天未全亮,路燈熄滅,朝外大街全然無人,到處是公共
汽車做的路障。一種地排山倒海的馬達轟隆聲繼續從東邊傳過來。
轟隆聲越來越近。紅廟路口的汽車障礙,轟的一下被沖開一個大缺口。透過缺
口看,竟是一望無尾的坦克車隊,朝報社這邊駛來西去。
報社南門擠滿了人。我站在最外層默默看著。坦克車過來了,每輛車頂,各有
三名士兵平端沖鋒槍,分別盯著三個方向。前面數輛駛過,無甚反應。於是,一些
編輯和記者,包括幾個老年女記者,開始起哄,嘲笑,尖叫。就在這時,平端沖鋒
槍的士兵,往上稍一抬,幾串子彈噴燄而出,從頭頂掠過。人群瞬時靜了下來,象
死一樣。晨曦中,僅幾米遠的沖鋒槍火光耀眼刺目。我頓生恐懼,似乎第一次感到
離死亡這麼近。我趕忙後撤,躲在人民日報大字招牌後面的水泥柱旁。
從這時開始,似乎槍聲就是命令,每駛過三、五輛坦克,就會向報社發射幾排
子彈。坦克車後面是裝甲運兵車,然後是載滿士兵的卡車,足足開了二十幾分鐘,
估計有三百多輛。
◆歷史鏡頭 未來証據
軍車過完,大家又聚集到五號前。這時,還有不少記者徹夜不歸,下落不明。
編輯部各部門負責人和版面主編,著急地探尋著自己轄下的記者。有些記者的妻子
急匆匆找到我們,丈夫沒消息,我們隻能安慰。旁邊一位老太太開著袖珍收音機,
正播送戒嚴指揮部通告,聽得人煩,大聲斥之,讓其關閉。
六時半,海外版二位記者從六部口打來電話。告之平安無事,但道路封鎖,無
法脫身,而且另有一位女記者在廣場上和學生一起堅持到最後撤退,但卻走散了。
他們和學生從廣場南口撤出拐向前門西大街,又至西單,六部口。盡管學生靠
路邊走,他門仍親眼看見一輛裝甲車瘋狂朝人群壓來,由於躲避不及,一些人頓時
路邊走,他門仍親眼看見一輛裝甲車瘋狂朝人群壓來,由於躲避不及,一些人頓時
倒下,一大片自行車也在劫難逃,被壓得稀爛。大家抱頭痛哭,和學生告別。
七時左右,五號樓門口聚集的人越來越多。有些人可能是睡了一夜後才得知天
下大變。一記者說,所有的殺人場面,他都拍下來了。其實,並不止一位,據我所
知,起碼十幾個記者手中掌握著當今最珍貴的歷史鏡頭。他們和外國、港澳記者不
一樣,始終同大學生奮戰在一起,許多資料都是第一手的。在後來的整肅中,沒有
一個人交出照片和錄音。可以肯定,他們將不借代價保護這些資料,這既是他們新
聞生涯中的寶貴財富,也是未來審判的証據。
至八時左右,大部分外出的記者已安全返回。尋找丈夫的那幾個女人也放心了
。這時,一個還未結婚的青年記者跌跌撞撞跑回來,不但身上的衣服,而且手裡的
一根木棍,全沾滿鮮血。他是整夜在長安街幫助救護人員抬運傷亡者。他站在五號
樓前的台階上,聲淚俱下講述自己目睹的慘案。
◆陸超琪請辭 語帶哽嚥
一夜未合眼,回家。給張結風打電話,沒人接。給王業隆打電話,也沒人接。
小睡片刻,中午前起床,外面還響著槍聲,遠處似有炮。
下午四時,例行的編前會又開始了。陸超琪簡單介紹了一下昨夜版面處理情況
。然後,他突然宣布:鑒於社長、總編輯因病休假,自己能力有限,總編輯辦公室
會議決定向黨中央打報告,請中央派人來領導人民日報。然後,他又請在座各位編
輯主任、主編,回去轉告大家,現在報社未下達採訪任務,盡量不要出門,安全為
要。說到此處,老人話語哽嚥,眼圈發紅,大家肅然起敬之余不禁又感到一陣陣悲
哀。
從昨天凌晨到今天編前會,人民日報又在歷史上掙紮了三十八小時。我知道,
這一頁即將結束。晚上,在海外版上班時,外面下起了雨,並沒有雷電。但家住廣
這一頁即將結束。晚上,在海外版上班時,外面下起了雨,並沒有雷電。但家住廣
場邊的最高法院一位朋友來電話說廣場上雷電交加,霹靂震耳,極為罕見。他妻子
懷孕在家,驚恐不安。我說,不用怕,老天有眼。以後三個月,我發現每月三日或
四日,京城總有雨。但沒人信,說我迷信。下月四日再一看,果然如此。以後每年
六月三日或四日,北京不是陰雲小雨,就是太陽下雨,或是暗無天日刮黃沙。這個
現象,既使人驚訝,也使人踏實。
◆人民日報改組 殺盡做絕
六﹒四晚上,與王業隆的電話接通了,但他已判若兩人,話不連氣,語不成句
,情緒明顯反常,我知道事態對他的刺激,勸他及早坐飛機離京,並祝他旅途平安
。張結鳳還是找不到,一直到六日上午,我在睡夢中被電話驚醒,拿起一聽,正是
她。原來,六月三日凌晨接我電話後,她一整天在街上,夜裡在天安門被子彈擊中
額頭,幸好是橡皮子彈,被人送進一般是高幹看病的北京醫院。她剛從醫院出來,
下午就要搭乘香港政府包機回家。她聽上去情緒極不穩定。驚訝之余,我告訴她,
已無法請她吃飯了。她說,這時候還請什麼客呀。她很耽心我幾位朋友以後的命運
。
以後幾天,在高層批來的“指令性”稿件中,時而發現有江澤民的簽字或批語
,大家估計江可能取代原先胡啟立主管意識形態的角色。但在月底召開的中央全會
上,他當選為總書記。與此同時,人民日報改組,高狄從黨校調任人民日報社長。
開始了新一輪整肅,美其名曰“不留隱患”,其實是“殺盡做絕”,其手段之殘忍
,甚至超過文革。必竟,多行不義必自斃,這個把自己政治生命做睹注的“左王”
,終因姓社姓資問題向鄧小平發難而遭廢黜,狼狽離開報社。
一九八九,對人民日報來說,絕不會成為昨天,他蘊蓄著一代新聞工作者的良
知和不滅的希望。
六﹒四晚上,與王業隆的電話接通了,但他已判若兩人,話不連氣,語不成句
□原載《世界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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