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十二歲的時候，常常叼著maduh的葉子或是不知名的果實，坐在tamahudas的身邊聽他 講古。Tamahudas已經六十幾歲了，走路很慢，也沒有力氣使用busulkavi打獵。但 tamahudas總有說不完的故事：Haipis取火種的故事、Havit與Mailantangus交流的故事、 某棵砍不斷的Lukis(樹)的故事……若把我聽過的故事連起來，甚至比河流還要長。」 tamahudas總是坐在搖晃的藤椅上，用缺牙的嘴吟哦著幾十代，幾百年前的故事。 有一天，我啃著蒸熟的芋頭，照例挨在他的身旁。他啜飲著小米湯，眼睛直盯著前方的山 頭。雖然hamisan在祖父的臉上磨出好幾條溝紋，卻劃不穿那銳利的眼眸。過不久， tamahudas開口說道： 「Valisen呦，我有話跟你說。」 「Tamahudas，您要說些什麼？」 只要我回答，Tamahudas就會開啟一段故事。我靜靜地期待著。 「我以前跟你說的，都是流傳已久的palihabasan，是每一位折牙前的Bunun人需要知道的 歷史。但在整個asang中，有一則palihabasan只有我知道。在你的baindusan來臨之前， 我必須告訴你，讓這傳說流傳下去。」 「Tamahudas，是什麼呢？」 「我的tamahudas──也就是你的mumu──曾經在這座山的山頭，kanalilraw一帶撞見過 hanitu。」 Tamahudas顫抖著的手指，遙遙指向對面的山頭。 「當時mumu的年紀和你差不多。在baindusan開始前十幾天，他聽到了奇怪的聲音。」 「聲音？」 「是從asang對面山上傳來的；既像是拍著amunu的敲擊聲，又有如pasibutbut的聲音。但 再用力敲擊的amunu，唱得再宏亮的pasibutbut，都沒有那道聲響來得低沉，來得廣闊。 」 當時的我也不明白，那究竟是什麼樣的聲音。長大後，我偶然經過一個叫寺廟的地方，聽 到他們敲一個叫「ku」的東西，才大概懂了些。 「mumu覺得很奇怪，就問他的cina那是什麼。但cina只叫他別亂說，也不要隨便跑到山上 。Mumu的夥伴們也聽不見那聲音；mumu很好奇，決定趁大人不注意時溜到山上，瞧個究竟 。」 Tamahudas又喝了口小米湯，繼續說下去： 「在baindusan的前一晚，mumu趁家人睡著時，偷偷從家裡跑出來。他帶著把navu，打算 一個人跑到對面的山頭。當晚的buan很亮，mumu即使不帶著sapuz也能看清道路。不久後 ，他到達了對面山腰的saktay一帶。奇怪的是，原本宏亮的聲音在山裡反而非常微弱。山 上的草長得很茂盛，即使是最熟悉山林的hahanup，也無法立刻到達山頂。Mumu一路劈開 ispuus，緩慢地前行。這樣走了好一段路，等到labian時，mumu終於抵達了kanalilraw。 他順著聲音的指引，抵達了一處被babil圍繞的空地。當他撥開遮擋的葉片時，一名奇怪 打扮的bananaz出現在面前。」 說到這邊，Tamahudas的聲音開始顫抖起來，彷彿被mumu的情緒感染了一般。他捧起碗， 將剩餘的小米湯一飲而盡。 「那人頭戴talulung，穿著一件足以遮住雙腳的uba；全身都是pushaiv，連臉也不例外。 他坐在地上，眼前擺著kupu，口裡似乎叨唸著些什麼。當Bananaz發現mumu的身影時，睜 大了眼。下一刻，mumu只覺得眼前一晃，身體已經被Bananaz牢牢抓住，動彈不得。 Bananaz對著mumu大吼大叫，似乎在詈罵著什麼，但mumu完全聽不懂他說的話。這時，整 座山開始鳴動，libus頓時嘈雜不堪，好似暴風雨一般。Mumu忍受不住，拚命摀住耳朵； 但Bananaz卻彷彿沒聽到一般。他又罵了幾句後，將mumu舉了起來。Mumu試圖掙扎，卻只 能無力地任憑自己被拋出林中。」 「當mumu醒過來時，他已經回到了asang，安穩地躺在sapalan上頭。Cina說，昨晚ludun 特別憤怒，maciblah持續了一整晚。『Minpakaliva a kasu,Masabah kasu sausia taunghuvali.』(你最奇怪，直接睡到中午。)但Mumu很清楚，他並不是睡死了：在昏過去 的前一刻，Bananaz暴躁而醜陋的臉孔深深地烙印在mumu眼中。」 Tamahudas說完故事後便陷入了沉默。手上的芋頭已經涼透，kalin-iv-iv(清風習習)，祖 孫倆只是靜靜地望著眼前的山頭。 那之後，我見證過許多次的baindusan，也告誡maikingna hai不要輕易跑去山上。但那神 秘的聲響，以及mumu撞見的hanitu，我至今仍未聽其他人提起過。 」 看完最後一個字，我捧起書本，起身走到某人面前：一位嗑著瓜子，百無聊賴的窮酸大叔 。 「老師，書中說的人是你嗎？」我往前回翻幾頁，指著文中「鬼怪」的部分。 「什麼東西，我看看……喂，這篇故事中的主角都六十好幾了，他的曾祖父豈不是一百多 年前的人，我怎麼可能活這麼久啊。再說，像你這樣隨口指認人的行為是很不可取的，至 少也該有相應的理由和證據。我平常不是有教過你，這種情況應該……」 「直覺。」頓了一下，我繼續說到： 「然後穿著很像。」 「……是我沒錯。所以，你想聽實際情況是吧？」我點了點頭，並將書遞過去。老師很不 痛快地咂了聲嘴，接過書後唰唰地翻起書頁。幾分鐘後，老師突然罵出聲來。 「這寫的都什麼東西，根本是一派胡言！」 「那麼，真相是？」 「我根本不是什麼妖魔，也沒有嚇唬那個小鬼。我那晚正在召喚山神。」 「召喚山神？」 「說是召喚也有點怪，用『呼喚』應該比較貼切。準備好祭器，並將芒花、香苦草、何首 烏……等花草，搭配當地特有的植物研磨混合；接著把製成的草團引燃，準備工作就完成 了。之後只要搖鈴或是發出什麼明顯的聲音，吸引山神注意即可。」 這大概是書中提到的怪聲吧。 「我花了一個多月的時間，終於在滿月時請到了山神。誰知道那死小鬼，冒冒失失地闖進 來，把儀式都搞亂了。自己的餐桌被人掀翻，山神當然會不爽啊！」師傅忿忿不平地唸著 。 「要不是我及時把他扔出去，他早就入土為安，化成杉樹的肥料了。不感恩圖報，竟然還 把我說的跟妖魔一樣。所以我才討厭小孩。因為這樣，我到現在都進不去那座山，一大堆 素材都弄不到手。明明現在的草藥價格一直漲價……」 無視自言自語的老師，我將書抽回，翻到最後一頁： 「 編者的話： 臺灣是群山守護的島嶼，有近一半的土地都是山地地形。與之相應，與山有關的鬼怪也層 出不窮。無論是廣為人知的魔神仔，黃色小飛俠；原住民傳說中的矮黑人，塔達塔大，又 或者是本篇訪談中出現的神祕灰衣人，在在象徵著山中的神秘。深邃的樹林本便危險，半 夜入山更被視為要命的舉動。飄渺於林木間的種種鬼怪傳說，反而可能是人們為了自衛而 創造出來的。 」 將書闔上，我效仿著書中的老人閉上眼睛。老師的牢騷聲不絕於耳，我突然想到。 果然還是該禁止些什麼才好。 註： maduh(小米) tamahudas(祖父) busulkavi(弓箭) Haipis(神鳥) Havit(百步蛇) Mailantangus(祖先) Lukis(樹) hamisan(年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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