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enyaw9 (暉映)
看板NCCU_Fantasy
標題[創茶]流放
時間Mon Dec 18 21:58:49 2017
「傑瑞德祭司!」
溫特.伯里曼沒有在第一時間認出木籬笆後的中年男子就是他苦苦尋找的對象。最初,他
只覺得那個穿著亞麻襯衣、揮汗耕作的身形有點眼熟,但眼前的畫面與他過去的經驗相差
太遠,直到男人直起腰,背對著他仰望太陽,才和他的記憶契合。如果今天來找人的不是
溫特.伯里曼,就算同樣有賢者指點恐怕也認不出那個男人吧。
男人像乍聞雷聲的兔子僵了一下,頓了會才緩緩循聲看向溫特。溫特摘下防塵的斗篷兜帽
,他的笑容因為純真而顯得年輕燦爛,頸間的聖徽也燁燁生輝,他再次歡呼:「傑瑞德祭
司,真的是您!我找您好久了!」
男人的眼珠倏地左右一掃,確認附近沒其他人後才提著鋤頭走向年輕人。他的步伐和緩穩
健,下巴不自覺地微微抬起,自然流露出一股尊貴的氣質,在溫特看來,男人手上拿的並
不是沾滿泥土的舊鋤頭,而是雕刻華美的金權杖。
男人走到溫特跟前,他含著汗水的濃眉輕輕一皺,用沙啞的顫音反問道:「溫特?你從王
都來?」
溫特輕快地點點頭,他此刻心裡滿是愉悅,完全壓過了長久以來的疑惑。
「路上辛苦了,有什麼話,你進屋休息會再說吧。我先收拾下。」男人指了指身後的小木
屋跟剛翻過土的小菜田。
「我來幫您。」溫特一把翻過籬笆,搶過鋤頭,侍奉神的祭司實在不該有如此舉止,由蠢
笨魯莽的大男孩來做還差不多。
溫特的熱情宛如陽光,傑瑞德不禁面露苦笑,不過他也不矯情,任由溫特幫忙收拾了工具
才進屋。
木屋裡只有一個房間,地板是裸露的泥土地,梁柱下掛著一束束藥草,簡陋的床占了一角
,爐子一角,一空一半滿兩個桶子就是碗槽,各種務農和生活工具占了最後一角。傑瑞德
讓溫特把斗篷掛在門邊的釘子上,遞給他一截原木將就而成的矮凳和裝了清水的木碗,自
己在他對面坐下。
屋裡昏暗,因為還是白天,傑瑞德沒點燃爐火,唯一的光源是門外照進來的日光。溫特背
對出入口,臉上陰影籠罩,他小心地用雙手捧起碗,碗洗得很乾淨,水帶著一點土味,喝
起來並不噁心,很好地舒緩了他乾澀的喉嚨。
他一邊低頭喝水,眼睛一邊偷偷抬起,覷向傑瑞德,男人也在喝水,他啣著笑喝水的模樣
好似他喝的其實是葡萄酒或其他美味的飲料,陽光迎面灑在他臉上,柔和的光暈稍稍抹平
了歲月在他身上銘刻的痕跡。
他們忽然對上視線,溫特連忙收回目光,幾秒後又忍不住伸出視線的觸角,傑瑞德用一如
他記憶中和藹的微笑,迎接年輕人羞怯與敬仰並存的注目禮。
啊,他還是和以前一樣。溫特感到一陣安心,本來猶豫著的話自然而然脫口說出。
「傑瑞德祭司,請您回來吧,我們……王國需要您!」
傑瑞德的眼簾頓時狀似疲憊地垂下,不過他還是和以前一樣,用當慣導師的人特有的口吻
對年輕人說:「慢慢來,你先告訴我出了什麼事吧。」
傑瑞德沒有一口回絕給了年輕人希望,溫特按捺住心裡的激動說:「祭司您知道嗎,您不
在的這些年裡,妖魔又出現了!」
聽到「妖魔」二字時,傑瑞德悄悄吞了口口水。
「我知道,這裡也有他們的行蹤。」
「耶?」
溫特似乎沒想過會得到這樣的答覆,儘管這個答案幾乎明擺在那裡--連王都附近都能發
現妖魔的蹤跡了,這座無名小村又何德何能可倖免於難呢?
溫特隨即露出領悟了什麼的表情,邊自己點頭邊問道:「傑瑞德祭司,您是為了這個村子
或什麼人才來這的吧?」
因為受過某個出身於此人的幫助,傑瑞德才來到這裡。溫特對這個符合英雄傳說的解釋相
當滿意,越想越有可能。
可是他又料錯了。
「不,我來這裡,只是因為我不適合待在王都。」傑瑞德沉聲道。
「不適合?」溫特吊起眼珠子,埋在他肚子裡多時的問題頓時湧出,「恕我直言,在我看
來您現在的身分才是不恰當的。你們是英雄呀……而且您和我約好,回來後要繼續教導我
的不是嗎?傑瑞德伯父。」溫特突然換了稱謂。
十五年前,遙遠的東方突然出現一條巨大的魔界裂縫,導致妖魔亂世,森林被賦與邪惡的
生命,動物死絕,河水帶上毒性,土地日日貧瘠,王國因此陷入近乎崩潰的混亂,直到三
名英雄穿越魔化森林和無盡沙漠,突破路上種種險阻,摧毀裂縫才還給世界生機。傑瑞德
便是那三名英雄中的一人。
三名英雄在摧毀裂縫後回到王國,他們應該受盡禮遇和榮耀,可是傑瑞德突然不告而別,
因為另外兩人對他的離去似乎早有預料,加上尊重傑瑞德的個人意志,王國當時沒有全力
尋找他。
可是一年前,各處又漸漸頻繁出現妖魔的蹤跡,王國如驚弓之鳥,全力鎮壓之餘也派人去
尋找失蹤的英雄。奉命尋找傑瑞德的人都得了三英雄之一賢者宋嘉的指點,不過眾人一致
認為最有機會找到傑瑞德的當屬溫特,不只是因為他最崇敬傑瑞德,也因為他是傑瑞德過
去最寵愛的姪子。結果果然如此。
但即使找到了人,回答溫特的僅是一聲嘆息。
「抱歉,溫特,如果你還願意的話我可以在這裡教導你,但我不能回去,我有罪。」
「我怎麼沒聽過您犯下什麼罪?不,就算您真的曾經做錯什麼,您可是救了王國的人呀,
一定可以得到原諒!」溫特激動道。
「那就是原因。」傑瑞德吸了口氣,他語重心長道:「你別再說了,只有回去這點,我絕
對不會答應。你或許想說奧雷爾和宋嘉都還在那,也不曾指控我,但那是他們的事,我不
會做出和他們一樣的選擇。」
溫特從沒想過要自己有和這份「堅定」為敵的一天。
想說的話被堵住的年輕人,只能用眼與眉擺出頑固的角度,負氣地對上男人的視線。日光
在不知不覺間轉紅,濃豔的紅與深沉的黑影形成強烈的對比,讓男人的面容更顯憂鬱。
父親忙於政務忘了自己生日的時候,為自己慶生的是伯父。
獨自住進教會進修前,安慰自己、給自己送行的是伯父。
在王國陷入混亂的時候,仍表現鎮定穩住人心的是伯父。
義無反顧前往難以想像的荒蕪,依然生還歸來的英雄是伯父。
不戀棧名譽突然不告而別的是伯父。
現在毅然拒絕自己的也是伯父。
心中種種反覆浮現,終於攪成一池不容他直面又放不下的漩渦,溫特心裡一軟,雖知道自
己此陣敗了仍咬著牙不甘心地說道:「好吧,我明白了。但我不會離開,我會待在這裡,
直到您願意跟我回去為止,伯父。」
男人的肩膀抖了一下,溫特不確定傑瑞德方才是想抬手做什麼,男人最後只是坐在那,不
鹹不淡地說:「不管你要離開也好、留下也好都隨你,只要你記住:在這裡我不是什麼祭
司,只是你的伯父。明白嗎?」
溫特在心裡一嘆,順從地點了點頭。
他們那晚吃了牛奶鍋,味道很好,只是份量有點少,溫特在夜裡一度被餓醒。
※
那之後溫特在傑瑞德家附近找了棟狀況還過得去的空屋住下。這座村子土地貧瘠,之前雖
然幸運地沒被妖魔直接攻擊,但大地中的毒仍讓本就不多的作物更為稀少,好幾戶人家不
是餓死就是被迫選擇離開,因此到處可見廢棄多時的空屋。雖然那些房子的狀況不怎樣,
溫特好歹也是獨自踏上找人之旅一年的人,能有個遮風避雨的地方對他而言就很足夠了。
白天,他不時幫傑瑞德除草耕作,或者採集草藥,這些活他在修道院裡都做過,並不陌生
。閒暇之餘他就到村裡和人閒聊,一來打聽傑瑞德這些年做過什麼,二來確認傑瑞德現在
住的屋子的主人和他是否認識。他不曾跟誰提過妖魔或回去的事。
「伯父,您到底是為什麼離開……」
攤開斗篷,溫特枕著雙肘躺在屋裡,他瞪著梁柱,怎樣也睡不著。
一個禮拜了,他還沒打聽到任何有用的消息,村民只當傑瑞德是個好心的大夫,用作物跟
乳製品換取治療,至於那棟屋子的原主更是和傑瑞德八竿子打不著關係。
我不能回去,我有罪。
這句話在寂靜中悄然響起,溫特煩躁地將它掃出腦海,但越是告訴自己別在意,那個聲音
就越纏人,這點總是那麼靈驗。
那個老好人伯父會犯下什麼罪嗎……
溫特實在想不到可能的答案。傑瑞德一生未娶,也沒有任何不良嗜好,財產也沒多少,幾
乎都捐出去了,權財色都和他沾不上邊,從來沒人指控過他什麼,連誣告也沒有。
對了,指控,伯父那句話應該可以解釋成奧雷爾和宋嘉知道他犯了什麼「罪」。溫特靈光
一閃。
就他所知,「勇者」奧雷爾和「賢者」宋嘉與傑瑞德交集甚少,他唯一知道的就是他們結
伴前往魔界裂縫那次。
那個旅途上發生了什麼事嗎……
被魔化的森林,旱地千里的沙漠,他們一路上除了彼此應該不可能遇到其他人,那麼傑瑞
德犯的錯是發生在另外兩人身上?「不會做出和他們一樣的選擇」,那是指原諒?
溫特左思右想,似乎就屬這個解釋最為合理,但仍有漏洞,例如這跟傑瑞德不願回王都的
關係甚小,難道他是自覺無顏面對另外兩人。
正當溫特煩惱要不要打破約定再探傑瑞德口風時,他放在一旁的聖徽突然發出耀眼的白光
,而且靠近南方一側的光微微發紅。
溫特緊張地一把抓起聖徽,因應妖魔出沒,他們的聖徽都被施加探測法術,一旦附近有妖
魔現身就會示警,從反應看數量還不少。
給自己祈禱過庇佑後溫特才出屋子,可是他並非向南走,而是往東邊跑,他決定先找傑瑞
德幫忙,就算他不願親自出手對付妖魔,也可和村民示警。
然而,傑瑞德不在家,從爐火的狀況看他才離開不久。
伯父也發現了嗎?他去對付妖魔了?
溫特猛地想起傑瑞德說過這裡也有妖魔的蹤跡,但他這幾天並沒有聽誰說過附近有妖魔出
沒。
溫特心裡湧起一陣狂喜。傑瑞德並不是不願對抗妖魔,只是因為某種原因不願回王都,如
果是這樣就好辦多了。
雖然這麼講不太好聽,但王國需要的是對抗妖魔的力量,而非傑瑞德本人回去。如果雙方
的需求都能被滿足傑瑞德的確可以不回王都。
溫特邁起輕快又不失謹慎的步伐往南而去,他心裡隱含期待,期待能看到傑瑞德祭司對抗
妖魔的英姿。
村子南邊的森林裡有光乍亮,溫特感覺到一股強大的神術波動,對傑瑞德的去向更加篤定
,他只怕自己趕到現場的時候戰鬥已經結束。前方在戰鬥的可是他從小敬仰的英雄呀。
溫特不管前方黑梅叢有刺,硬是直線前進,就怕錯過時機。忽然,前一秒還濛濛發光的聖
徽暗了下來,溫特的心也跟著跌近谷底,他知道自己錯過了,傑瑞德已經料理好妖魔了。
儘管氣餒,溫特還是繼續往聖徽最後示警的方向移動,也許傑瑞德在戰鬥中受了傷正需要
幫助也說不定,畢竟剛才那批妖魔數量不少。
月光忽地射進溫特眼底,突如其來的林中空地,讓習慣了樹林昏暗環境的眼直喊疼,淚水
騰地湧出。
溫特連連揉眼,但眼前始終只有紅白黑的後像。
噗。
砸吧。砸吧。
髂髂。咕。髂髂。
砸吧。砸吧。
雖然暫時看不見,溫特的耳朵可沒出問題,他聽到空地裡有奇怪的聲音。
有柔軟厚實的東西掉到地上的聲音。
輕巧堅硬又不是金屬的小東西快速碰撞的聲音。
風吹起,帶來一股濃郁的血腥味,因為有群妖魔死了,這並不奇怪,但似乎有什麼東西不
太對勁……
視覺漸漸恢復,溫特隱約看見,空地裡有東西在動,細瘦,可直立,像人的東西。
對,那是人沒錯,但他怎樣也不能把那東西的行為和「人」連結在一起。
傑瑞德突然想起王國裡一度熱烈討論又突然沒了聲息的話題:
從人類世界到魔界裂縫路途遙遠,路上連水都不能喝,只有妖魔阻路,三名英雄是怎麼解
決飲食問題的?
溫特過去從來沒想像過「撕咬」生肉是什麼聲音,但他現在聽到了。
砸吧。砸吧。
砸吧。砸吧。
咀嚼的聲音。
髂髂。
髂髂。
牙和牙,牙和骨的碰撞聲。
我不能回去,我有罪。
溫特什麼話也沒說,他慢慢的,慢慢的倒退回森林,他無法移開視線,因為他從來不知道
,一個人可以因為「有得吃」露出這麼開心的表情。
他竟然也跟著流口水了。
不對,伯父還可以使用神術,這不是他「無罪」的最好證明嗎?
溫特停止後退,注目前方,然後,前進。
「伯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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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編輯: enyaw9 (106.105.118.189), 12/18/2017 21:59: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