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enyaw9 (暉映)
看板NCCU_Fantasy
標題[創茶]霧裡辨花
時間Mon Dec 18 17:06:08 2017
「老師,你的穿著是怎麼回事?」
到了約定的地點,約定對象的打扮卻異常古怪:身上裹著一件亞麻色的斗篷,寬大的下襬
連腳踝都遮住了,背上則背著一個單肩行囊。配上灰白的頭髮與皺紋鑿刻的滄桑面容,他
的模樣就像五十年前四處旅行的浪人。不,五十年前應該也沒有這樣穿的怪人才對。順帶
一提,放到現代,這類人被稱作流浪漢。
「不要叫我老師。我出外旅行都這樣穿,既可遮陽又能防寒,之後我也幫你做一件吧?」
眼前這位打扮怪異的人正是我的老師。
「不用了,我還不想被朋友們鄙視。」將垂頭喪氣的老師拋在一旁,我仰頭直視眼前矗立
的大山。
「等等要去的村落就在這裡嗎?」幾天前,老師突然宣布要出趟遠門,似乎是某個村落的
土地神繼任者有所爭議,拜託老師去當仲裁人的樣子。
「對,往上爬一段路就能抵達。出發前,把背包給我檢查一下。」老師將手伸向我,我則
解下肩上的背包。
「按照老師吩咐的,沒有攜帶任何金屬或塑膠製品。不如說,除了換洗衣物外我根本不需
要自行準備東西;老師你早就打理好了不是嗎?」
「雖然如此也要再三檢查。尼布拉的排外性非常強,如果惹村民生氣的話,我們以後都別
想接近這一帶了。」
老師將每件衣物攤開確認,又摸了摸我的口袋後,才滿意地點點頭。
「剩下的注意事項等抵達再說吧。在那之前,先把這個掛上。」老師從懷中掏出一個小小
的香囊交給我。
「裡面揉合了山芙蓉、山茶花之類的花瓣,可以禦寒。」
我故作吃驚地看向老師:「原來老師你除了指著別人的不幸捧腹大笑外,也會關心人啊。
」
「那是你才會做的事吧。先提醒你,等等上山後像這樣的玩笑話要克制點;待在有靈氣的
山中可不能抱持褻瀆或輕慢的態度,否則就別想出來了。」有別於平時的慵懶語調,老師
很罕見地用嚴肅的口吻發話。
「那麼,出發吧。」
秋冬交替的溫度變化特別快,剛過中午不久,氣溫就已經降低許多。不過比平地略高些的
地方,空中就飄散著淡白色的霧氣。微弱的蟲鳴斷斷續續地從兩旁傳來,踩踏石階的沉音
迴響在叢生的竹林間。這種沉悶的氣氛讓人有些窒息,於是我隨便找了個問題。
「說起來,到底要怎麼選擇土地神呢?按照老師的說法,那是個排外性很強的村落吧。他
們真的會接受老師的決斷嗎?」
聽到疑問,老師放緩腳步等待著後方的我。明明穿著那麼大件的斗篷,那種詭異的速度是
怎麼回事?
「大概會吧。先不論裁決本身,我是他們少數接觸過的外人,又是更少數的侍神者之一,
論資格恐怕無人能出其右。話雖如此,想必村民們也不會接受輕佻的裁決。這次的旅程變
數很多,恐怕會比預計時間還要更久,也可能會耗上一兩個月。讓兒子待在無法聯絡的山
中這麼長一段時間,你的父母也會擔心吧。不如……」「我已經預先說過這趟旅行可能會
拖很久,父母也已經同意了,您大可放心。話說,距離村落還有多遠呢?」
「說的也是呢。我看看,這附近應該差不多了,先停下來吧。」老師左顧右盼了一陣,確
定沒有其他登山客後,從懷中掏出兩片葉子製成草笛,並抵住嘴唇。
嗶ーー尖銳的哨音衝出口中,樹葉顫巍巍地亂顫,幾隻山鳥被嚇到,啾啾亂叫著飛出樹林
。刮耳的高音持續了十秒左右才停止。
「您知道什麼叫事先溝通嗎?」我瞪向老師以表示不滿。
抱歉抱歉,老師笑著賠罪。「我也不是故意戲弄你的。只是讓外人知道入山方法的話,恐
怕還沒到入口就要被趕回去了。」
說話的同時,四周飄散的霧氣開始聚攏,乳白色的濃霧將附近的景物都遮住了。一會後,
霧氣才漸漸散去,眼前出現了一條先前不存在的道路。
「這是通往尼布拉的路。之後的路上你先不要開口,靜靜看著就好。」我點了點頭。就算
平時會玩弄老師,我也是會分清時間地點的。
老師率步踏上有些潮濕的泥地。四周變得更安靜了,蟲鳴聲彷彿被抹殺一般,森林呈現一
片死寂的氛圍。走了很長的一段路後,一道灌木叢築成的圍牆出現在眼前,兩名皮膚黝黑
的男人則駐守在前方。兩人手持木製長矛,赤裸的胸膛則有幾道長長的傷痕。見到我們後
,左邊的男子豎起長矛。
「阿薩,布拉!」我聽不懂他的話,但還是看得出眼神中濃濃的警告意味;老師打了幾個
手勢,又指了指我和自己。這樣僵持了十幾秒後,男人放下長矛,逕自轉身離去。
「跟著他走。」老師向我低語,隨即踏步前進。
我們終於進入了村莊。
村民似乎不多,房屋稀稀疏疏地散布在村中各處,中間有一個開闊的廣場。仔細一看,除
了屋子外,就連牆邊擺放的工具都是木製品,「尼布拉將土中的一切都視為死者之國的事
物,所以石頭或金屬之類的東西都別帶來。」這裡的人果然如同老師所說。村民們三三兩
兩的聚在一起,他們用好奇警戒各半的目光打量我們。我本來以為只有男性會赤裸胸膛,
但村中無論老少,就連女性也光著上半身,下半身則圍了條裙子似的布遮擋。傷腦筋,我
只得死死盯著領路人的背影,盡量不去想其他的事。
但最奇怪的是,他們沒有說半句話。直接出聲也好,竊竊私語也好,周圍沒有發出半點聲
音;難道一說話就會被吸走靈魂嗎?我一邊用奇怪的理由說服自己,一邊加快腳步跟上老
師。
男子將我們領到了一位老人跟前後就離開了。見到老人後,老師趨前一步,比了幾個手勢
後單膝跪下,我則效仿老師的動作。對方則回以微笑,並從旁邊的人手中接過一根樹枝,
吟哦幾句話的同時在我們頭上繞了幾圈;大概是某種祝福的儀式。結束後,他指了指不遠
處的一間屋子,老師點點頭,隨即牽著我的手進入屋中。
這間屋子原本似乎是間倉庫,除了充當床鋪的草堆外,屋內沒有其它東西。老師進屋後立
刻脫下寬大的斗篷,大大地吐了一口氣。
「終於結束了。還是跟以前一樣沒有半點規則可循的語言,這叫別人怎麼讀懂嘛。啊,你
已經可以說話了。」
我一邊將背包中的東西取出,一邊向老師詢問:「既然已經到了,可以請老師你說下這裡
是怎樣的地方了嗎。之前問的時候都被『不足為外人道也』這種莫名其妙的理由迴避,現
在回答應該沒問題了吧?」
「說我莫名其妙太傷人了。你想問的是村中詭譎的氣氛吧?這個名叫尼布拉的村落呢,由
於村民和土地神的特性而極度排外。」
那又怎麼了?面對我疑惑的眼神,老師慢慢的說下去:「這裡的隱密程度可不像亞馬遜叢
林的原始村落或藏族那樣單純的遠離人煙;險峻而鮮有人跡的山脈、土地神的特性,再加
上村民們彼此能夠心靈相通,連語言都是無謂的存在。許多因素逐漸累加,最後就徹底地
排斥外人進入了。我剛剛吹響的草笛也是,不透過某些手段是無法找到這個村莊的。」
「可是這樣的話,老師你當初是怎麼進到這個村莊的?」我接過老師遞來的睡袋,將其平
舖在地上。即使草堆再怎麼柔軟,身為都市人的我也不可能習慣。
「理所當然的提問呢。我以前有段時間迷上爬山。有一次在附近迷路,就誤闖進尼布拉了
。那時可真是頭疼啊,除了一些簡單的手勢完全沒有可以溝通的手段。即使到現在,我也
沒能完全弄懂他們的思考邏輯。」老師若無其事的說道,我則淡然地聽著;當上弟子後第
一件學到的事,就是永遠別對這個人的過去感到訝異。
「總而言之,」老師確認完行李後站起身。「我先去跟村長安排接下來行程,應該明後天
就能帶你認識村莊。想上廁所的話要去村外,你到剛剛那間主屋找我就行。除此之外不要
離開這間屋子。晚上我會教你幾個溝通用的手勢,你先隨便找點事做吧。」老師絮絮叨叨
地說完一大堆後,就逕行推開門離開了。面臨真正無事可做的情況,我也只能躺下睡覺。
隔天老師吃過早餐就出門了,只有中午時回來一次。百無聊賴的我只能翻弄老師的行李。
裡面除了各種花草外還有一些木偶,種子等等用途不明的玩意;平常的道具似乎沒有帶著
。翻完袋子仍沒找到可以消遣的東西,我只好躺在草堆上發呆。雖然想藉上廁所的名義出
去遛躂一下,但村內的人們都用一種可怕的眼神看著我,第三次時我就打消了念頭。
「明天一起出門吧。」我正打算將魚腥草混入老師的晚餐以表達不滿時,老師冷不防地拋
出這麼一句話。順帶一提,今天的晚餐是山豬肉。
「怎麼突然說這個?」我努力壓制住雀躍的心情,用平淡的語氣發問。
「畢竟今天都把你扔在這裡有些過意不去,明天和我去看看兩位神候補吧,多些見識才能
學到東西。」
我用感激的眼神看向老師,老師則以慈祥的模樣說:「好了快吃飯吧,難得的山豬肉冷掉
就不好吃了。」說完便撈起一塊放入嘴中,然後吐了出來。
「這是據說村子剛創立時就存在的榕樹,是其中一位土地神候補。」我們正處於村中的某
處角落,樹下有兩個小小的祠堂,分別祭拜土地神和山神。因為土地神當上山神的原因,
祭品只有山神的那一份。
「即使是最嚴寒的隆冬,這棵樹的樹葉也不會凋零。本來要讓這棵樹繼承土地神,但一部
份的人認為這棵樹靈氣太弱,不適合。」老師一邊檢查樹況,一邊解釋給我聽。除了我們
兩人外,村長和另一位村民也跟著行動。看到老師觸摸榕樹,男人似乎想說些什麼,卻被
村長制住。
「靈氣能夠憑肉眼辨別嗎?我是指沒有準備工具,又是普通人的情況。或者說這裡的人們
跟老師是同種體質?」我雖然也想靠近點看,但男人的臉色非常難看,局外人的我還是不
要貿然行動比較好。
「別想太多,這裡的村民也是普通人。只是他們久居山中,對事物的感覺自然要比水泥叢
林中的人們靈敏一些。」老師隨手扯下一片樹葉嗅聞,男人似乎要爆炸了,讓村長您夾在
中間真的很對不起。
三十分鐘後,我們前往另一個神候補的所在處。「健壯的四肢能以最快的腳步穿越森林,
甩動的尾巴能預測風的流向,藏起的獠牙能精準地咬住獵物的咽喉;身軀如冬季的赤陽般
奪目,眼眸似廣袤的土地穩重,堪稱智慧與勇猛的化身。」這是老師昨天得知的情報。我
心中浮現出獅子的形象,但又搖了搖頭:這裡可不是非洲草原,若說是老虎還差不多。總
之,無論是什麼妖魔鬼怪我都挺期待的。
是貓。一隻黃色的長毛貓正窩在草堆上打著哈欠。
外型確實符合村人的描述,我也知道傳統的野貓是會狩獵的;但這隻毛茸茸的玩意完全沒
有半點勇猛的模樣,就這樣化為一坨毛球趴在我們面前。不,說不定這只是外型像貓的生
物,其實是某種偽裝也說不定…
「是挪威森林貓啊。」老師低聲說道。他沒有上前觸摸,只在遠處觀察。畢竟動物比較敏
感,老師也不想多生事端吧。扮演了十分鐘的動物園遊客後,我們才離開這裡。順帶一提
,那隻軟綿綿的生物在這段時間內沒有任何動作,明顯是在享受午睡時光。
「兩個候補不相上下啊,這可難辦了。」
「樹也就算了,那隻貓到底怎麼回事?」
結束行程的我們回到倉庫。聽到老師滿臉嚴肅的結論,我終於忍耐不住。
「是隻桀敖不馴的野貓也就算了,那完全就是隨處可見的家貓吧?我家的戈蘭妮都比牠有
氣勢多了。」
「你家的貓名字還真兇猛。貓本來就比其他動物多了幾分靈性;存活二十年的貓便足以成
妖,那隻貓至少活了三十餘年,完全符合條件。」
「三十餘年?那可真是夠久了。話說,貓這種動物不是傾向於陰,比起神明更接近妖魔嗎
?」
「一般來說是這樣沒錯。」沒能看到我吃驚的樣子,老師似乎有些失望。其實我非常驚訝
,驚訝到差點跳起來了。
「尼布拉的土地比較特殊;我說過了吧,這裡的排外性非常強,那並不單單只是地緣上的
排外:祭祀山川自然事物者為陰,此處的土地神又有隱蔽的性質,陰氣就更重了。不過這
仍是以我們的標準定奪,或許這裡的人們早就適應了陰氣,陽氣反而沒那麼重也不一定。
」
我點點頭。「貓成為候補的理由我理解了。話說,如果這個村莊陰氣頗重的話,我們兩個
外人待太久不會傷身嗎?」
「當然會啊,為此我才交給你香囊。那裡面的成分單就抵禦陰寒來說效果很好,除了洗澡
外最好都別拿下。」
香囊的確有用,這兩天我都未感受過一絲寒意。即使大半時間都待在屋中,起霧的山谷應
該還是屬於酷寒地區。但我實在無法將村民暴露的穿著和寒冷聯想到一塊。
「總之,兩邊都符合資格。榕樹是悠久的存在,貓則超越了俗物。要界定方向性不同的兩
者雖然困難,但還不到棘手。不用等到立冬,一星期左右便可結束。」老師吃完飯時,信
心十足地做出結論。
「我回來囉,這是今天的晚餐。」老師將芭蕉葉包著的飯菜遞給我,隨手便將斗篷扔到一
旁。來到這裡已過了一個星期,我出門的時間仍少得可憐。即使跟著老師出門,也多是些
聽不懂的內容,或者說根本沒有內容。
「今天的進展還是很少。兩派各持己見,幾乎不聽我這個中間人說的話。理性分析不聽,
誘導對心靈相通的人又沒什麼效果;要是沒有村長的話,他們可能很想把我趕出去,不,
是一定會趕走,這樣下去根本不可能在立冬前選出來。那些老頑固也不想想……」因為裁
決的情況一直沒有進展,老師發牢騷的次數也多了起來。雖然我很想嘲弄他一番,但只是
自找麻煩。
「話說回來,這個村莊的人們都不怎麼說話呢,難道村民間可以靠視線或某種默契交流嗎
?」我決定強行岔開話題。
「喔,當然還是有說話的時候,很少就是了。比如說祭祀時的禱詞,通知全村集合的時候
,還有村子被野獸或妖魔襲擊的時候。簡單來說就是要迅速傳遞情報的時候會改用喊的,
因為心靈相通的速度不夠快。」老師徒手抓起幾塊山蘇扔進嘴中,將其咬碎。雖然我也很
想學他那豪邁的吃法,但受良好家教限制我只能端起碩大的葉片,像吃粽子般小口吃著。
「基本上都不會有什麼聲音,尤其是這種半夜…」話還沒說完,屋外就傳來了一聲慘叫,
人類的慘叫。
老師抓著山蘇的手就這樣僵在半空中。十幾秒後,他才緩緩吐出一句:「你不要離開,我
去看看情況。」
雖然尼布拉不受外界侵犯,但山裡孳生的妖魔仍有襲擊村子的可能。因此村中的男人會輪
流擔任戰士,負責監視村子周遭情況和處理一些公共事務。慘叫的是當晚在門口站哨的戰
士,他聽到另一位戰士的「叫聲」而轉頭一看,映入眼簾的卻是被拖往村外,只剩腳不斷
扭動的同伴。他伸手去救,卻已經遲了。即將入冬,尤其是半夜的山裡非常危險,貿然搜
救只會折損更多人手;眾人只得捱到明日。
次日,太陽一從山際浮現,全村的男人全體出動,尋找被帶走的戰士蹤跡。
「我也去幫忙,你別離開屋子。」老師一大清早就加入搜救的行列。然而,即使全村努力
了一整天,仍然徒勞無功。
當晚的氣氛非常沉重。土地神空缺的現在,被抓走的村民,加上即將到來的冬季,即使是
我也知道現在的情況有多糟糕。而身為村中異質的存在,每天和村民交涉的老師只怕更辛
苦吧,我悄悄地看向老師。他正專心致志地啃著芋頭。
「不用緊張,這個時間點出現妖魔確實在意料之外,但還不成問題。」注意到我的視線,
老師慢悠悠地回了一句。
「比起這個,麻煩的是土地神的裁決。只怕這次事件會讓兩邊態度更加激化,我的立場也
會更艱難。」老師雙手抱胸,閉眼想了一會。
「還是先解決瑣事吧。明天我會認真以對,你乖乖待著就好。」
隔天早上,老師從行囊中拿出一個木製的小人偶。
「這個?這是用槐樹製成的木偶,我打算用它來尋人,今晚再跟你詳細說明。」老師又從
行囊中掏出幾片葉子放入懷中。披上斗篷後就出去了。
好閒啊。早已睡膩的我開始做起伏地挺身;最近為了打發時間,我開始練起身體。都說無
聊會致人於死,我反而因為無聊而讓身體更強壯了。精進學識,強身健體,我們為了享受
更加舒適的人生而忍受大量枯躁乏味的練習,但那些時間不也能拿來享樂嗎?或者說質量
更勝重量?當我沒頭沒腦地想著這些時,突然感到一股尿意。不管多麼兢兢業業地對待人
生,有些事還是無法避免的。
按慣例,我前往主屋尋人帶路。雖然要人陪著上廁所這種事很像三歲小孩,但我已經習慣
了,附帶著村民的視線也是。習慣真是可怕。
推開大門時我才想起,老師跟村民們一起去搜索失蹤的戰士了。
「這下該怎麼辦呢?」我倚在門邊的牆上自言自語著。村中大部分的男性都出去找人,剩
下的肯定有事在身,不能隨意麻煩人家,我又不敢去搭訕小孩。順帶一提,女性從一開始
就不在考量之中,我並不像老師有著能認識任何生物的奇異體質。
「果然要厚著臉皮去求大人嗎,還是就這樣忍過一天算了?」忍住似乎會得膀胱炎什麼的
,但我還很年輕,濫用幾次應該也不會有問題。正當我嘀咕著的時候,有個小男孩出現在
我的面前。
說小其實不太合適,因為他比我還要高些,只是稚氣未脫。他直直地盯著我,弄得我有些
尷尬。
「你,你好。」我試著比出老師教我的手勢。
「烏魯。」男孩簡短的回了一句。看來意思有傳達到,我鬆了一口氣。
「多魯?」男孩歪著頭又補了一句,可惜我完全聽不懂。從現在的情況來看,大概是問我
在做什麼。我突然靈機一動:拜託他的話應該能帶我去廁所吧?
「我,想要,廁所,拜託。」我試著組合記憶中的幾種手勢拼湊出意思,男孩則保持歪頭
的姿勢,看久了還挺可愛的。我將「拜託」的手勢又比了幾次。
「阿薩!」似乎弄懂了我的意思,男孩滿面笑容的拉起我的手,拖往村外。即使是封閉的
村莊,小孩依然是天真無邪的存在啊,人性本善萬歲。
「柯拉,柯拉!」到了村莊外面,男孩用手指了不遠處的一棵樹。我對他點點頭以示理解
,便縮去樹後。
處理完人類的義務後我回到原地,但男孩卻不見了。咦?難道我動作太慢,讓他等得不耐
煩了嗎?聽說男性平均的排尿時間是十三秒,看來我得努力接近平均值才行。不過即使他
先走了,村子就在不遠處,我應該是走得回去的。按照記憶中的方向,我慢慢地踱步回去
。
奇怪的是,來時五分鐘不到的路程,怎麼走都看不見村子的灌木叢圍牆,我心中湧起一股
不祥的預感。彷彿呼應我的感覺,霧氣變得濃密,四周慢慢染成乳白色的世界。不妙,非
常不妙,我開始拔腿狂奔。迷路時待在原地不動,等待救援確實是最佳選擇,但僅限當事
人沒有生命危險的情況。當四周被濃霧包圍我完全放棄尋找村莊時,「祂」現身了。
說現身有些不太合適,因為我什麼都沒看見。眼前仍是霧茫茫的一片,但氣溫卻明顯暴跌
:枝葉開始結霜,地面的水窪結成薄冰,就連呼出的氣都瞬間結成了冰晶。
「哈哈,這可真是最糟的情況啊。」雖然嘴上逞強,但我的牙關早已喀喀作響,雙腿也抖
個不停。好冷,自從來到這後第一次感覺到的寒意就如此強烈,彷彿被扔進冷凍庫,血液
都要凍結成冰似的。雙腿支撐不住,倒在地上;從指尖開始,身體慢慢被白色侵蝕。我要
凍死了嗎?聽說凍死前會先睡著,可是我還清醒得很,不知道眼睜睜看著自己變成冰棒是
什麼感覺。明明全身都不受控地顫抖,腦袋卻還能思考這些無謂的小事,還是說正因很冷
才能冷靜以對?當我還在糾結時,降溫停止了。
「怎麼回事?」我還沒反應過來,霧氣便驟然退去;與此同時,一股強烈的睡意襲來。「
這就是所謂的瀕死體驗嗎?」聽說死前作為伴手禮,會播放人生的跑馬燈,而我只能看到
迅速落下的黑色帷幕。
「哦,醒了。」帷幕再次升起,看見的是在一旁烤火的老師。
「你可是睡了整整一天啊。把這杯喝了,可以驅寒。」他將火堆旁的一杯茶推給我,我依
言飲下。胃中彷彿升起一團火焰,雖然頭腦仍很昏沉,但四肢的感覺已經慢慢回來了。
「搗蛋的小孩已經認罪了,從你的情況我也大概猜到接下來發生的事,但還是先詳細說下
事情始末吧。」老師揉著眼角,似乎非常累的樣子。
我按住沉重的腦袋,努力將事情完整交代了一遍。聽完後,老師點了點頭。
「大概跟我想像的一樣。雖然有些小問題,但最想問的只有一個:你為什麼沒死?」
「……大概是我運氣好吧。」我反射性地想要回嘴,但看到老師嚴肅的表情,話就吞進嘴
裡了。
「這可不是單純的運氣。從你剛剛的描述聽來。那個妖魔八成是冰或冷氣一類的。手指都
變白了卻沒有凍傷,你難道不覺得奇怪嗎?」這麼一說,我的雙手雖然發麻,卻沒有腫痛
的感覺。
「一開始找到你時,我的心跳都要停了。你的樣子跟一具放置在太平間的屍體沒兩樣你知
道嗎?即使截肢都是僥倖了。」老師的語氣罕見地急躁起來,可見我的情況真的十分嚴重
。
「對不起。」我老實地道了歉,老師只是擺了擺手。
「然而你的身體卻均衡地降溫了。不只是組織,連血液和神經都一起凍結了,簡直像人工
冬眠一樣。明明是這樣,卻又沒完全結冰。你的身體到底發生什麼事了啊。」
「我也不知道,但霧氣突然就散去了。話說,老師你不是和村民們一起去搜索戰士了嗎?
怎麼會找到我呢?」雖然有可能是回來後才發現的,但總覺得有些奇怪。
「失蹤的戰士早上就找到了,雖然全身凍傷,但沒有大礙。你身上有我偷偷放的相思木種
子,本來只是以防萬一,沒想到你真給我捅簍子。」老師嚴厲地瞪了過來。我沒有資格反
駁,只得將頭低下。
「但還是很奇怪,霧氣突然散去?不管是哪種情況都不可能才對啊。」老師一邊念念有詞
,一邊皺著眉頭思考。
「會不會是因為我戴著香囊的關係?這幾天確實都沒有感受到寒意,老師你不也說這可以
禦寒嗎?」
「那個的效果可沒這麼好,我找到你的時候它早就凍成冰了,你現在脖上繫著的是我另外
做的。況且一個香囊也沒辦法解釋現在的情況…」老師的表情突然一變,像是想到了什麼
。「等等,你這幾天都帶著香囊嗎?」
「嗯,不是老師你叫我不要離身的嗎?」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這還真是有意思啊!托你的福,不對,托你的禍所有事情可以一次
解決了呢。」說著不知所云的話,老師突然大笑起來。
「這是最後了,好好看著。」隔天早上,老師連著行囊將我扛在肩上帶去主屋。到了屋內
,老師將我扔到一旁,就和村長開始討論起來。不同以往,這次的討論激烈多了。雖然都
是聽不懂的語言,但就連性格溫和的村長也面露怒容;老師到底說了什麼?最後,老師從
行囊中掏出幾根樹枝交給村長,村民們才安靜下來。
當晚,我們一行人潛伏在距離祠堂最近的屋中,老師則在屋子周圍撒了些細碎的東西。其
中一位村民將貓抱來放在榕樹下;貓還是跟第一次一樣打著盹,完全沒有抗拒的打算。準
備完畢後,老師從懷中掏出我之前配戴的香囊,就這樣扔向遠方的灌木叢中。香囊?
「颼颼」幾乎就在香囊掉進樹叢中的同時,一陣風夾雜著霧氣從外湧入。毫無疑問,「祂
」再次出現了,而且還進到了村中。
感受到霧氣的同時,原本一直睡覺的肥貓突然跳了起來,「咕嚕嚕嚕~」牠開始低聲吼叫
,後方的榕樹枝葉不住亂顫。一貓一樹就這樣被濃霧團團包圍,霧氣完全沒有飄去其他地
方。幾個鐘頭後,霧氣才伴隨著冰風緩緩退去,而祠堂的景象早已截然不同:原本翠綠的
榕樹已經一片葉子都不剩了。雖然這樣才符合現實,但所有的葉片瞬間枯落的景象還是非
常驚悚。樹下,貓正舔理著身體,原本橘黃的毛色全染成了銀白。這也是霧造成的嗎?
「嗚喔喔喔!」村長突然大吼起來。不只是他,身旁的其他人,預先吩咐躲在家中的村民
們全都推開門衝向祠堂。
村長將貓高高舉起,大家則高聲叫喊。一行人簇擁著貓隻來到村中央的空地,村民們各自
取來了貯藏的食物,有人升起了火堆。和這村子完全不符的宴會就在眾人的歡唱中開始了
。
「怎麼了,一副吃驚的表情。」老師拍了拍我的肩,笑著說道:「好不容易選出新的土地
神了,你也跟大家一起慶祝啊。」
「我的體力還沒完全恢復,所以不行…不對!這是什麼情況?不是隱秘的民族嗎?這樣大
聲喧鬧是怎麼回事,村民怎麼突然就瘋成一團了?連那位老爺爺村長都開始吼叫起來了啊
?尤其是那個!」我指向漩渦中心的新任土地神。「只不過換個毛色,為什麼那隻貓突然
成了新的土地神?村外的妖魔又跑去哪了?」被我逼人的氣勢嚇到,老師縮了一縮。
「你先冷靜下來,把香囊脫下,吹個冷風吧。我會解釋的所以你冷靜一下。」但在老師開
口前,一群村民便湧了過來,將我們扔進宴會之中。狂歡持續了整個晚上。
「那是山神?」
隔天早上我們就離開了。我的身體似乎只有緊急處理過,必須回到山下接受完善的治療。
和村民道別後,老師再次吹響草笛,我們循著霧氣前進。
「嗯,一開始就沒有妖魔存在,最好的證明就是那位戰士:如果是心懷惡意的傢伙,他不
可能撐過一整天。就算我沒有動用槐木偶,山神最後也會給出指引吧。而你能獲救的原因
有些不同,是香囊。」老師指了指我的背包。雖然已經失去作用,我仍想將冷冰冰的香囊
帶回去留作紀念。
「香囊?先前不是才說這個效果有限嗎?」
「那確實是只有禦寒作用的簡單護符,但也有例外。」老師從行囊中摸出幾片花瓣給我。
「你知道嗎,山芙蓉的別名是拒霜。托它的福,你才沒成為冰雕呢。」
「如果我成為冰雕的話,困擾的人會是老師。既然妖魔的真面目是山神的話,最後那陣風
也是祂的力量囉?」
「對,老實說村長根本沒必要請我來。原本的土地神雖然升格了,卻沒忘記過去的轄地,
祂大概很想干涉這次的裁決吧。諷刺的是,山神被當初自己設立的結界擋住而無法進入村
中;我所做的不過是開闢一條通道,讓山神自己決定繼承人罷了。順帶一提,那棵榕樹的
葉子之所以全枯了,是因為山神將樹的靈力過渡給貓所產生的;那棵樹從以前到現在都不
該是土地神的人選,它是為下任土地神貯備靈力的場所,類似電池的存在。」
「是這樣嗎。話說,我這次幾乎都沒有出門,也沒學到什麼東西耶。」我把玩著山茶花花
瓣,一邊用平淡的口氣抱怨。但老師聳了聳肩。
「所以我才叫你別跟來啊。不過能這麼快結束也有你的功勞;回去後我會將這趟旅程中使
用的各種植物詳細解釋給你聽,你就別生氣了。這趟的酬勞很豐厚,所以也不虧啦。」老
師將一個小玻璃瓶展示給我看,裡面有著約半瓶的透明液體。
「這是什麼?」
「初晨的第一滴露珠。這可是超稀有品,除了這裡外可找不到如此純粹的水滴。」老師一
臉得意地說著。雖然看起來和自來水沒啥不同,但現在還是少說兩句吧。
「話說,」
怎麼啦,老師看向我。
「我們是不是迷路了,總覺得一直看不到登山步道。」
「哎呀,那只是錯覺罷了。山可是很嚴肅的,怎麼可能開這種玩笑呢?」沒注意到霧氣漸
漸變濃的老師,笑著補了一句:「再幾分鐘就能回去啦!」
太陽落下時,我們終於從大霧瀰漫的山中逃了出來。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來自: 106.105.118.189
※ 文章網址: https://webptt.com/m.aspx?n=bbs/NCCU_Fantasy/M.1513587970.A.4C3.html
※ 編輯: enyaw9 (106.105.118.189), 12/18/2017 17:07: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