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enyaw9 (暉映)
看板NCCU_Fantasy
標題[創茶]心軟
時間Sun Dec 17 15:35:25 2017
寬大的紅色嫁衣罩住孕態盡顯仍不掩嬌小的身板,裸露的白皙指尖提起裙擺,踏過紅燭影
深的別院,沿著狹窄階梯攀上賞景的高樓,本不該沾地的繡鞋輕盈地掠過石階。
深紅的蓋頭之下,若隱若現的稚嫩面龐上蜿蜒著淚,忽然被曳地裙裾絆倒,不顧疼痛急忙
起身,再度撩起紗裙,疾奔向上。
在月光拖長影子更遙遠的後方,響起嘈雜與跫音之前,她靈巧地踩上欄杆,夜風吹著紅紗
籠蓋的一頭烏絲,將她的容顏拂成凜然無懼。
一夕紅梅落靜院,千年白月盈瓊閣。
錦帔斜斜掛在肩上,幾綹未繫的黑髮散落其上,酒杯危險地懸在掌中,彷彿隨時會濕了一
身青衫。
「先生,再睡下去穆夫人就來了喔!」小心地自男子手中取走酒杯,梳著雙平髻的荳蔻少
女以那清脆嗓音試圖喚醒對方。
「巧兒,自個兒玩去……」回話有些模糊,似是尚未醒轉。
「先生,醒醒啦,就說不要跟若水道長飲酒了……」巧兒輕搖男子肩膀,卻不慎把白帔搖
落,細緻的布料滑過肩膀,落到男子腳側。
縱使如此,青衫男子依舊側首瞌睡,半分沒醒。
巧兒提起瓦壺,沉甸甸的,近乎七成滿,酒已涼了。
正當她收拾桌面時,片片飛花自不遠處梅樹飄來,北風微寒亦送來了客人的步伐,她抬起
頭,恰對上一襲白衣的娉婷倩影。
「穆夫人。」乖巧的少女向其行禮,女子則帶著梅香來到桌邊,俯身細看男子熟睡的眉眼
,「今兒怎麼回事?路公子竟然晝寢。」
「先生與友飲酒至夜深,不是有意怠慢夫人。」巧兒低著頭,戰戰兢兢地為男子說話。
穆夫人一聲輕笑,自袖下彈出一把銀色短刀,刃口便往男子胸前交疊的衣襟送。
見紅不過須臾之事,然而鋒芒止於男子胸前一寸不到的位置,只見那戴了指套的手擒住女
子皓腕,俊臉含笑:「穆夫人,妳還未放棄行刺路某嗎?」
「畢竟人稱『才傾天下』的路公子身價萬金,除劉家外,曹、顏、蕭三門大戶亦聯合懸賞
公子項上,奴家縱有凝香樓,仍不免動嗜財之心。」穆夫人輕易掙開男子近乎沒有施力的
手,將短刀一甩斂回袖中。
巧兒只是靜靜地聽他們交談,並恭謹地為美豔的白衣女子奉茶。
「怎比得上凝香樓與內廷隱衛之主呢?」路公子拾起方才落下不及撿拾的錦帔,優雅地撣
去沾上的灰塵。「一面經營市井紅樓,一面接受陛下親授的內廷任務,夫人當真以為,與
妳親近的路某毫無所覺嗎?三戶已頹,彈指可滅;內廷半殘,妄想翻天?」
「原來昔日師兄師姐武功盡廢,便是你路修遠所為。」穆夫人神色不動,徐徐提起左手,
淡若無味的梅香自袖間散出,盈於三人一桌之間。
「路某自幼體質特異,不受毒藥香粉影響,穆夫人怕是要失望了。」見一向服侍自己的荳
蔻少女觸及異香便渾身軟倒,男人僅是哂笑:「路某不過鄉野匹夫,略曉經論百家之說,
微識歧黃外道之術,如何能廢他人武功?夫人莫要說笑了。」
「聽聞若水道長於武道上修為甚高,奴家三十精銳,不知能否取下他一條胳膊呢。如何?
公子可敢與奴家一賭?」白衣女子嫣然巧笑,將桌上玉杯中未涼的茶水傾盡,權充挑釁。
「路某不通武學,怎敢妄言『賭』字?」清秀的眉眼揪成為難的皺褶,氣質卓越不群的男
子兀自飲茶,「若水倘使不敵夫人精銳,莫非夫人要以其臂膀下酒?只怕葷腥不沾的道長
,肉質亦索然無味呢。」
若水道長左耳的水珠狀耳墜落到了地上。
僅有一只,因此掛在幾乎沒有聽覺的左耳上,未料連接銅釦的鏈子被足以奪命的一劍挑斷
。
「貧道失禮了,借劍一用。」側首避開鋒芒的他二指夾住劍,巧勁一使,便將敵劍翻離對
方掌中,輕靈地騰起取劍,落下時恰好足點襲來的下一劍,道身翩若驚鴻。
劍穿行如飛梭,血霧為絲,卻是半分也未濺上塵埃中的水珠,道長捨劍停步,四周早已漫
漶血河,拾耳墜時略微數算了下,倒地者共二十九人。
道長一回頭,寒芒已在咫尺。
「阿彌陀佛。」
清脆的女音唸出佛號,指間佛珠纏上劍身,輕描淡寫地制止了索命之舉。
「善哉,佛祖有言,以德報怨……」
對於無聲無息靠近自己的女僧人,道長絲毫不驚,一挑眉:「是孔夫子所言,以直報怨,
以德報德。」
「行大事不拘小節,若水道長,即使左耳失聰,也不該讓自己暴露於危難中,若今日出家
人遲來一步,便要為你唸往生咒了。」隨口帶過引經據典的出處問題,比丘尼將百零八顆
念珠繫回頸上,視線及處,神色嚴峻的道長正摘下剩餘鏈子的耳飾釦,將其和水珠一併陳
於掌心,望得出神。
「是那個路施主給你的?瞧他一副什麼都會的模樣,許能修好。反而這些來路不明的刺客
,沒準是他的仇家派來的。先前貧尼不是才說過,別與他來往嗎?這不,引來殺身之禍了
吧?」女僧一開口便絮叨不止,悶葫蘆似的道長不發一語,僅是聽著,抑或是思些什麼而
出神了。
「你真的有在聽嗎?拜託你,劍術精湛的若水道長,速與路施主斷交吧。貧尼不希望潔身
自好的友人,最終墮入魔道。」儘管她句句真誠,若水道長卻置若罔聞,只是提起被女僧
一掌拍暈的最後一名偷襲者,檢視其身上衣物及所攜,扼斷其頸項後輕輕放下。
「修遠非是魔類。」語氣平靜不生波瀾,寡言的道長一啟齒,便是為友辯解。
女僧抬頭,恰對上道長那深潭似的雙眼,不免怒道:「身在其中,你如何能看清?貧尼聽
聞,路施主鎮日流連凝香樓,且與江湖邪道多有往來,縱使非魔,亦非善類。」
「是善是惡,貧道自有考量。」若水眉峰一蹙,輕易地勾住那串木質念珠,提到面前,不
顧勒緊了女僧脖頸,與先前毫無二致的冷漠話語中,滲入一絲寒意:「靜慧尼,若再惡言
修遠,休怪貧道翻面無情。」
女僧掙開了未盡全力的手,指尖撫了撫被勒紅的後頸,褪下念珠後甩對方懷裡。
「貧尼不識得與惡為伍之人,亦不收受被蒙蔽者的贈禮,道長好自為之吧。」
青衫男子獨坐,望黑白縱橫的棋盤上,如世局紛雜的局面。案上一柄長劍,一杯殘酒,沾
上粉白的梅瓣。
自杯中被激起漣漪的透明酒汁中,映出無聲趨近他的身影,垂到腰際的冠帶平整地貼著道
袍,凜然眉眼透出森然寒氣,宛如高山上不化的寒雪。
「若水,你來了。」男子回首,與道長四目相接,嘴角漾開和煦的笑容,「今日飲酒還是
作畫?」
道長接過已涼透的酒杯,拾起桌上未歛入鞘的長劍,掂了掂重量後放下,聲線一如往常清
冷:「多謝。」
「雖盡量修復,但血槽部分仍無法清理乾淨,日後有機會再試試其他藥物。」見氣質剛硬
的道長並無坐下打算,青衫男子只得起身與其相視,儘管自己身高略遜於對方。
「有勞。」若水道長拱手作揖。
路修遠瞥見那空無一物的左耳,因此微微詫然,卻不過問。
察覺友人視線,道長神色不動,將握於左掌之物攤到男子面前,那是一只單邊耳墜,然而
墜飾與銅釦業已分離,鏈條顯而易見是被利器削斷的。
男子從容神情冰消瓦解,顫著手接過那只耳飾,同時另一手擒住道長左上臂,「若水,你
……莫要再訪路某了,路某與陛下暗中周旋猶能全身,割席斷交或尚能保你無恙。」
道長將飲盡殘酒的玉杯送回友人手中,薄薄怒氣如同空中飄飛的梅花,輕柔地拂過路修遠
握緊耳飾的手掌,纏上青衫白帔。
「別惱,路某本就不該與道長相交,還了劍,應再無虧欠。至於此墜,修復後會遣巧兒送
至道長所居,不勞親自前來。」路修遠眉目含笑,卻因臂上疼痛而緊皺眉頭,「疼!道長
你輕點兒……」
道長渾然不覺自己手勁太大,聽聞對方喊痛而微鬆掌力,卻仍拽著那纖瘦的藕臂不放。
「若水,你自是如雪純淨,被玷汙豈不可惜?」見對方神色,路修遠不禁語出嚴厲:「路
某素行不義,遲早要還公道予天地,腆顏打擾了道長這段時日的清修,道長若無事便早些
回去吧。」
「修遠,你厭惡我?」若水道長臉色一白,問語也帶上顫音。
路修遠不忍再出言傷害,因此背過身去,聲音也變得如求饒般可憐:「你回去吧,拜託…
…」
他走進金鸞殿時,喪禮方結束,滿朝文武漸次散去,只留念經的僧人猶跪坐在靈柩前。
一襲青衫、白錦帔肩,縱然面聖亦不改失禮的從容裝束,無人攔阻的他在女僧旁側跪下,
朝靈柩內已駕崩的人伏地叩首。
「虛偽。」女僧轉著手中的新製念珠,對男子投去十分不悅的眼神,彷彿見著污穢物一般
。
兀自敬完禮,男子並不理會僧人的冷語,便離開了停靈的殿上。
見青衫男子疾行下階險些跌躓,候在階下的少女連忙去攙,軟軟的嗓音宛如溫暖的陽光:
「先生既然不喜,也沒收到信函,為何非來不可呢?」
「有些事雖未明言,卻不可不為。」揚手遮掩炫目的陽光,習慣流連青樓簷下的男子,不
免被冬季少見的煦日刺痛了雙眼。
「先生不修復若水道長的耳飾也是嗎?」巧兒貼心地打起傘,並為男子稍事整理那條錦帔
。
傘面擋住了光,路修遠卻為巧兒提到的人名皺眉,喃喃道:「恰好相反,雖已明言,卻不
願為之。」
主僕二人方走出巨大的拱門,迎面便見白衣勝雪的清俊身影,佇立在門外,陽光下冷漠的
神色彷彿一尊雕塑。
吩咐少女先行後,路修遠便於拱門旁與道長相顧無言。
期待不善言辭的若水道長先開口過於不切實際,路修遠輕佻地勾起嘴角:「道長攔路何事
?路某要去凝香樓,莫非道長欲同行?」
深諳道長不喜煙花柳巷,故出言相激,孰料對方宛如擒蛇一般抓住自己手腕,不容反駁道
:「跟貧道走。」
路修遠縱然再有才智,仍無法克服先天體格弱勢與後天鍛鍊不足,被曾經的友人拎到一間
位於皇城外的茅屋中,那是道長的居處,當初送重傷痊癒的若水道長回家時,曾暫住一宿
。
道長並無奉茶致禮的餘裕,把人甩到木椅上後,劈頭便問:「為何殺死皇上?」
被人單手按住肩胛導致無可退避,路修遠被迫抬起頭直視道長。
「你如何知曉是我計殺李晨言的?連擁有二種管道的穆夫人,也未必能從路某手中查出任
何對他不利的線索。」既然裝傻已無意義,男子便乾脆承認了,一絲殺意剛要浮現,卻被
那搭在白帔上冰冷的掌心所阻。
若水抽出綁在牆上的鞘中長劍,鋒芒抵上男子白皙的頸項。
「縱使皇上為政不德,亦不能合理化殺人一事。」雙手握住劍柄止住顫抖,道長竭力保持
語氣平淡。
路修遠本該維持一貫如寒霜的冷靜,卻因為思及過往,而不免激動:「若水,你不懂。正
因為李晨言是皇帝,就可以被原諒嗎?家姊被陛下看上,被迫懷上龍種離開所愛,自盡白
玉樓,這件事不該歸咎於他嗎?」
「善惡自有報,蒼天不饒惡人。」道長不以為然。
「荀卿有言:『天行有常,不為堯存,不為桀亡。』與其期待不仁之天,不若親手報仇。
」路修遠一褪彬彬君子的外衣,彎起瘋狂的笑容:「當年家姊怎麼死的,我要一點一點還
到他身上,直到死前他還牽掛著的小皇女──」
一向不動口只動手的若水道長,收起劍後輕輕地搧了神態異常的友人一掌,因為習武力道
較大,而控制著不真的傷到對方。
若水負起劍,吱呀一聲推開半朽的茅屋門,回頭道:「在此等貧道。」
路公子不甚優雅地坐在椅子上,邊晃著一雙長腿,邊朝對方笑得燦爛:「巧兒已踏上路某
設計好的道路。若水,只憑一身武力,你無法阻止的。」
直至白衣的道長身影自視野中消去,男子才垂下頭,語氣失落:「若水,你終究太過心軟
了,只要把路某送去刑衙,就能立刻救回令妹了吧?或者心軟不忍傷你的人,是路某呢?
」
白雪淚凝問因果,青衫血灑明善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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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編輯: enyaw9 (106.105.118.189), 12/18/2017 00:53:16
※ 編輯: enyaw9 (106.105.118.189), 12/18/2017 00:56: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