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愛的日記： 今天麥克叔叔來我們家玩，送給我和班一人一個蛋糕。他給了我比較大的那一個，因為明 天是我的生日。生日蛋糕當然是生日的時候才吃啊！所以我把蛋糕冰起來了，明天放學回 來之後，我要好好替自己慶祝一下！」 我癱坐在椅子上，以免哭得一塌糊塗的淚水會弄壞了這本字跡已經快看不清楚的老舊日記 。那已經是我好久好久以前寫下的，每年生日我都會拿出來重看一遍，提醒自己當初究竟 幹了什麼好事。 那是我人生中最後悔的事情。 生日的那天，我興高采烈地放學回家吃蛋糕，母親卻告訴我因為弟弟班吵個不停，所以她 把蛋糕給弟弟吃掉了。於是我對她大發脾氣，拼命地哭完全不肯理她，不知不覺就睡著了 。 晚上父親把我搖醒，告訴我：媽媽出了車禍，傷勢很嚴重。 趕到醫院的時候母親已經昏迷，病床旁邊擺著出車禍時車籃裡載的東西。雖然內容物已經 撞爛了，不過光看那個袋子就知道，是前一天叔叔送的那款蛋糕。 母親再也沒有醒過來。 我也再也沒有寫過日記，好幾回看著最後這一篇，都痛苦得想要全部撕掉算了。然而我怎 麼下得了手呢？母親叫我練習寫的日記，保存著到小學二年級為止、那短短幾年內最完整 的回憶。 每年每年我無數次翻著它，無數次地想著：如果，當時媽媽沒出門就好了。 如果，當時我沒發脾氣就好了。 如果，我可以回到當時就好了。 房門被敲了幾下。 「查理，你醒了嗎？」是弟弟的聲音，在我出聲回應之後，他才開門走了進來。他已經和 那時候完全不一樣了，變成一個很注重他人意見的禮貌紳士。 一直以來，他和我同樣自責──不，說不定他還要更痛恨自己才是，畢竟歸根究底，是他 吵著要吃才會發生那一連串的悲劇。 所以他也和我抱著同一個夢想，遙不可及的夢想。 「生日快樂！」班高舉雙臂，做了個擁抱的姿勢：「你猜怎麼著？」 「怎樣？」我狐疑地打量他。 「我從未來回來了！」 「什──」我整個人僵在原地。 我以為我會歡呼出來，但我沒有。激動的情緒鯁在喉嚨裡，在能夠化為言語之前，先變成 了更直接的東西：回過神時，我已經又是滿面淚痕。 「我的天啊，班，這是真的嗎？」我終於拼湊出一點破碎的句子。 我們的夢想。愚蠢又遙不可及的夢想。 「回到過去」。 在我體認到自己的理工天分多麼趨近於零之後，只有班仍然朝著科學家之路前進，而我轉 成企業的經營者，用大筆的資金挹注他們的研究計畫。 「但是上個階段冒險進行的動物實驗，也沒有成功過……我的天啊，班，你從多久以後回 來的？」 從古至今，時光機是歷代科學家的夢想，無論是誰完成這個技術，都能使科學界改朝換代 。 數百年來的研究成果不斷累積，到了我們這一代的手中終於稍微開花結果。班的團隊發明 了能把東西送回過去的機器，說得更精準點，這機器已經能把放進去的物品平安地送離這 個時代──至少對我們是平安的。 唯一的問題是，沒有任何跡象能證明實驗品真的回到了過去。 他們在實驗品上做好辨識的記號，但在預定抵達的時間點上，實驗品沒有發生任何變化， 被機器「送回過去」的任何東西就只是在一瞬間消失了，然後什麼也沒有發生。 「一星期以後。」 班注意到我張口結舌的模樣，突然之間他不是我弟弟，而是以一個科學家的架式開始解釋 。 「你說得沒錯，查理。但你想想，其實我們已經可以把實驗品送回遠至一年以前──至少 我們是這麼設定的，而且我們的時代也從來沒有出過問題。我們的團隊一直試著提出這個 假設：也許我們其實成功了，只是無生命體和動物無法明確傳達出這點？所以我們才決定 大膽一點。」 他說得慷慨激昂，配合著手勢展示自己現在完好無缺的樣子：「而我現在就在這裡！」 「所以你真的……」 「當然。不信的話，我可以告訴你這七天發生了什麼事情。」班又變回了平常那個輕快的 語調，一手勾上我的胳膊，把我拉向房間外面。 「譬如說嫂子會送你新錶，艾倫打算晚上給你開瓶1886年的葡萄酒，還有你那群老朋友們 其實幫你弄了個生日驚喜──」 「生日快樂！」 齊聚客廳的人們異口同聲地打斷了他。我還因為時光機的成功而有些恍惚，就這樣被迎進 一群人當中。 雖然是以弟我慶生為名目的聚會，沒多久話題就圍繞在來自未來的班身上。大家不斷向他 探聽接下來七天裡的消息，那怕是天氣預報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 「整個星期的氣象預報都是晴天，於是呢查理就放心地出門慢跑……然後淋成落湯雞回來 ！」班比著誇張的動作說道，引來眾人哄堂大笑。「老實說我現在還真有些擔心你。我回 來的時候你感冒還沒好呢！」 「別擔心了，要是時光機真的成了，我打賭一定是查理急著把你踢回來的。」艾倫晃了晃 手中的酒杯，半躺在沙發上的他看起來醉意正濃，酒杯裡卻沒空超過三秒。「話說回來， 班，你打算什麼時候向他坦白？我是說，到了明天他總會知道事情到底有沒有發生的…… 」 我看見班焦急地向他使眼色。 「班，我們需要私下談談。」 而我竟然還記得要先把人單獨叫進房裡。 「你怎麼能做出這種事！」一關上門，勉強維持的理智立刻崩壞了。我克制不住地對他大 吼：「這是我的生日！我的夢想！你把它當成愚人節玩笑嗎？」 天殺的我多希望只是個愚人節玩笑！不是今天、是更多年前那個生日── 「你把我的生日毀得還不夠嗎！」 一陣沉默降臨在我們之間。我察覺到自己的失態，而班也被我的氣勢壓得支吾半天，沒擠 出一個字來。 「……我的確是特地選了這天，串通大家陪我演這齣戲。」他窘迫地對上我的視線，我知 道他無法忍受我眼中流露的失望。「但我是認真的，查理。」 「什麼意思？」我冷淡地說。 「我們決定要進行人體實驗了，我會親自參與實驗。」班說，恢復了那副認真嚴肅的架勢 ，哪裡還有什麼窘迫。「這已經計畫了好一陣子，只是我一直瞞著你，為的就是把它當作 真正的驚喜。實驗的日期是我選的，這個日子具備的意義對你跟我一樣重要。」 「你……這是真的？」我皺起眉頭，盯著他。我忘了這傢伙向來很擅長搞這種把戲，從學 生時代就是演技派的。 「這次真的是真的。」他也曉得自己剛捅了什麼樣的簍子，一臉慎重地保證。同時，他用 一直藏在身後的右手遞來一個質感高級的長方盒子。 我掀開盒蓋，裏頭躺著一隻嶄新的鋼筆。 「這是送你的生日禮物，查理。」他說。「如果我從未來回來，到時候我會連墨水一起給 你。」 七天後，我特地排開行程，去見證那個意義非凡的瞬間。 而班再也沒有回來。 他就像以前那些實驗體一樣，只是就這麼從我們的世界裡消失了。我記憶中任何為小的細 節都不曾因此發生改動，他最後留下的筆擺在破舊的日記旁邊，始終未沾過一滴墨水。 研究團隊提出的假設徹底被推翻。即使這臺時光機從未造成多餘的危害，它仍然只是個毫 無進展的失敗品。 沒有什麼科學界的革命、沒有什麼劃時代的發明，只有我和班破滅的夢想，愚蠢、而且遙 不可及。 時光機的研究計畫被強制中止，但我怎麼可能就這樣看著它結束？我已經投注了大半生的 心血，現在連我的弟弟也被他吞噬。 我和摯愛的妻子離了婚，留給她一筆贍養費，剩下的錢全留給了時光機的研究團隊。做為 最大的贊助者，我向他們買了最後一次實驗的參與權。 我帶上了班送給我的那支鋼筆，將目的地的時間設定在最初那個生日。假使這個夢想無法 實現，至少讓我回去親自告訴當年那個愚蠢的我。 終究，我還是不信我和班的心血會完全白費。 捱了一整天，總算是讓我等到放學了。 昨天麥克叔叔送的蛋糕還在冰箱裡，班昨天就把他那份吃光了，那小子根本不懂什麼叫生 日蛋糕！麥克叔叔是來給我慶生的，送他只是順便。 他還敢邊吃邊表演蛋糕有多好吃，想慫恿我跟著提早吃掉，我才沒他那麼幼稚。 信不信我待會就在他面前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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