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higodfather (奇幻意志神父)
看板NCCU_Fantasy
標題[創茶]雨中緣
時間Mon Dec 19 00:52:27 2016
下著大雨的黑暗街道中,一個小小的身影急速逃竄,踏過雨水的腳步無聲,雖小心翼翼仍
不慎被積水滑倒。
沾得一身濕的孩子迅速起身,俯身捂了捂擦破皮的小傷口,正要再舉步,卻被前後包圍。
被雨水澆淋得全身冰冷的孩子,將斗篷的兜帽往下拉了些,雨水滑過帽沿落到地上,部分
流過男孩的臉頰。
「你就是龍神教的教主嗎?」身披褐色斗篷──看起來比孩子身上的保暖些──男子向孩
子走近。
孩子垂在身側的雙手緊握成拳,卻止不住因雨水冰冷而生的顫抖。
「城主大人,怎麼可能?這孩子怎麼看都不超過十歲啊。」和男子前後包圍的那人,聲音
帶笑。
「經過調查,只有此人是最有可能的,神野。」被稱為城主的人拉開兜帽,露出一張不過
而立的精明面孔,那雙翠色的眼蘊含睿智之光。
「我知道龍神教據點、教眾的居處分布、教眾的證言都指向這孩子,可是,你要舉發一個
五歲的小孩為邪教教主,怎麼可能服人?」沒有穿斗篷,而是一身金絲鑲邊白袍的神野,
一邊堵著男孩逃走的道路,一邊問。
城主從斗篷下腰際處抽出一柄長刀。
「等一下,動私刑不好啦!而且對一個才幾歲的小孩出手,你有沒有良心啊?」神野連忙
出言遏阻。正因為此處僅有他們和被追捕的孩子,所以才卸下平常在人前的敬畏態度。
「他是指揮龍神教,準備洗腦水之城居民的邪教教主,是否為孩童非是重點。」城主冷冷
地回嘴,有理有據竟使神野一時難以反駁。
「有短刀嗎?城主大人。」男孩突然插話,聲音帶有一股微妙的冰冷感。
「你想做什麼?」城主瞇起眼,握緊了刀柄。
「在牢裡自盡用的。」男孩將兜帽拉下些許,那是一張十分標緻的秀麗面容,柔軟的淺灰
長髮垂在身後,說話時面不改色:「與其在此將我殺死,冒著被發現的危險,不如將我帶
去關押,對外宣稱捉到年約三十的邪教教主,等到畏罪自殺以後,秘密處理掉屍體,一方
面可以避免『城主和五歲智童鬥智且費了三個月才成功擒捉』或『城主連五歲稚童都不放
過』此類閒言閒語,一方面不致汙了您的手。您有在此殺死我並秘密處理掉的信心,這提
議對您而言應該不難實行。」
城主將刀收回鞘中,神野則皺起眉頭。「綾,你怎麼做?」
「向外宣稱邪教教主畏罪自盡,屍體被水沖走,留下五歲稚子,城主將之收養,以彰令德
,比起你的提議,此為最佳處置。但……」城主已距男孩僅一步之遙,話語辨不出情緒,
「你為何要信仰龍神?」
「我不相信任何事,無論是龍神還是水神,對我而言並無差別。」男孩仰起頭,望進那雙
翠眸,似是欲從中判斷出訊息。「所謂信仰,僅是人類在精神層面尋求慰藉,或者用以教
化、控制人心所創造出的非現實憑藉。」
神野單手按住額角,「雖然我現在無法反駁你啦……可是做為水神祭司,我實在不能認同
。」
「我現在就想到三種能反駁自己論點的依據,等您能想到其中一種時,我會稱讚您智力能
及城主大人。」拉起遮雨的兜帽,男孩嬌小的身軀因為發冷而顫抖,聲線卻未因此產生情
緒波動,依舊是如淬了劇毒那般傷人的話語。
「你真的要收這個妖言惑眾的小孩當養子嗎?」神野皺著眉嚴肅地問城主。
「你喜歡的話,勉強讓你教育他。」城主不輕不重地回了一句。
小小的身影坐在圖書館一隅,因為腿太短還觸不到地,就在半空中晃呀晃。
桌上堆了一疊幾乎他一半身高的書,他手上也拿著一本如同辭海一般厚重的書,正津津有
味地翻閱著,儘管那張清秀的小臉上並無表情變化。
身著金絲鑲邊白袍的年輕男子走到長髮男孩身後,掠過其肩膀看書的內容。
「請不要無聲無息出現在我背後,我很懷疑大祭司大人是否不理解何謂禮貌。」男孩「啪
」地闔上書,淡淡地說。
「你應該要先學會尊敬長輩。」男子輕輕把手搭在男孩肩膀上。
「別碰我,大祭司大人。」淺灰色眼眸銳利地掃向大祭司,男孩推開椅子猛然站起,書本
因他鬆手而落地。
男孩就像刺蝟一般豎起全身的刺,一向冷漠的眼眸頭一次出現如同野獸一般的明顯敵意,
快得不及眨眼的反射動作,亦非常人所及。
「抱歉。」未料自己一個簡單的動作竟造成對方如此反應,大祭司俯身拾起落地的書,遞
給男孩。
短短數秒就恢復淡然神色的男孩,努力靠上椅子後,轉過身去。「我不看了,您幫我歸架
吧。」
即使是成年男子,面對堆積如山的書也會打從心底感到疲憊的,而且工作本質而言非勞動
職業,力氣自是不會太大。
「剛剛才說要尊敬長輩吧!」大祭司額角扶起青筋,壓抑著怒氣的聲音顯得低沉。
「令人尊敬的大祭司大人,請您幫區區在下把書歸回架上好嗎?不勝感激。」男孩面無表
情地吐出用盡心思的敬意,或言惡意也不為過。
大祭司一時氣結,難以回應,僅是拍了拍手中那本厚書,這時亦看清了書名。
「你看《水神信仰析論》做什麼?這是水神祭司才需要看的東西。」當然自己看了不下三
遍這種事不需要提,大祭司收斂起怒容,盡量讓自己看起來像是在笑──聽說對小孩要有
耐心、溫柔、包容──儘管面前的孩童是個惹人厭的神童。
「您若有更適合我閱讀的書籍,請提出。」男孩淡然回應。
「五歲的小孩就給我去看水神童話或繪本啦!」大祭司嘴角不禁為此沒常識的發言一抽。
「對於沒有文字只有圖像的書籍,我無法從中獲取訊息;至於將完整的敘述簡化為童蒙未
開也能看懂的內容,選擇完整版能理解得更詳盡。」男孩認真地逐一回應。「您看起來面
色不佳,若身體不適盡早回去休息才是上策。」
「閉嘴,就是跟你講話才害我腦袋不舒服。」惱火的大祭司並未注意到自己的講話方式已
經退回稚童吵架的程度。
「您若不適可以離開。」男孩淡色的眸中掠過一縷微光,儘管消逝得迅速,大祭司卻捕捉
到了。
是欲驅離他人以免被發現尚有異心、或者太過寂寞而彆扭地求人留下,這名年近而立的男
人實在無法判斷。
「我說,冬──」如果沉默下來就會清楚感受到氣氛改變,大祭司不禁喚出男孩的名字。
「您跟我並未熟識到可以直稱名字的程度,請稱呼我知花。」男孩訂正道。
未曾如此失態的大祭司本欲揚起手,最後僅是嘆氣:「鋒芒太露小心招來危險。」
「為什麼不打我?」男孩昂起頭,閃爍著光芒的雙眼洩出一分困惑:「我是龍神教的教主
,現在正在研讀水神相關的文獻,有能力再煽動一次反叛。顯而易見的道理不需要我提醒
您,最好,別把我當成一般的孩童看待,您難道不清楚城主大人為何疏遠我嗎?」
僅僅一瞬間而已,大祭司感到莫名的悲傷,像是心被揪緊的感覺,面對那張清秀的小臉,
只能嚴厲地糾正:「絕對、不是你所想的那樣,知花冬。」
鏤刻水神那窈窕身姿的木門往內開啟,踏穩重步伐的男子跨入屋內。
低頭看書的清秀男孩,抬起頭望向男子。
「您再不來,可是會令人起疑,逼至極限的時間,證明了你對我的厭惡程度比想像中高。
」面對渾身散發出不凡威壓的男子,仍是平鋪直敘的口吻,男孩轉動著那雙淡色的鳳眼。
「說聲『歡迎回來』對你是苛求嗎?冬。」男子板著臉,緊蹙著眉頭使他顯老。
「比起此一枝微末節的小事,您有其他事情想問我吧。」男孩微微一笑。
雖然笑容很可愛,但從那白皙的面龐感覺不出溫度,就像按照規矩做出表情。
男子沉默地凝視著冬,儘管面對的是一名稚童,氣勢上卻感壓迫,無法等閒視之。
冬臉上掛著淺笑:「您不知道先開口的人能掌握主導權嗎?既然您不珍惜我給您的機會,
我就不客氣了。您派來監視我的人,說了什麼?」
「你打算再次煽動龍神教眾引起動亂,此事當真?」男子反詰。
「我收回前言,城主大人深諳後發先至之理呢。」男孩略帶驚訝地瞠目,「如果可以,我
真想把心臟挖出來交給您保管,省得您浪費人力在我身上。偷聽可不是什麼值得稱讚的行
為,斷章取義更令人不齒。若非察覺有人在監視,我本欲向大祭司大人討教關於水神信仰
的理論,以增進自己的知識,淪為幼稚的拌嘴出乎我的意料,您將拌嘴內容當真則引人發
噱。」
「伶牙俐齒對你現在的處境並非好事,我的權力隨時能將你放逐。」城主微微抿唇,若有
所思地看著冬,「在我完全相信你之前,監視不會撤掉,除非你改信水神。」
「我說過我不相信任何事,自然沒有改信一說。就算我表面上做出信仰水神的樣子,您也
不會相信不是嗎?這樣做並無意義,您跟大祭司大人不同,請做些有意義的事。」對於城
主的話語,冬逐一回覆,或許是說太多話而有些口渴,他隨意地把放在桌上的水一飲而盡
,繼續道:「此外,您不會放逐我,如果我不在了,把我當作某人替身的您,會覺得困擾
吧。」
男孩一語點破對誰而言都十分殘酷的事實,冷漠的態度卻彷彿事不關己。
「何時發現的?」話題改變了,城主雖意識到,仍無法阻止自己問話。
冬澄澈的眼眸中掠過一絲苦楚,嘴角卻咧開笑:「我沒有任何依據,僅是猜測,方才自您
的反問中證實了。那個『本尊』是年紀比我小最多兩歲的男孩,因為我營養不足所以外貌
不會有太大差別,這才是您收養我真正的考量吧?您就算查遍水之城也找不到能實行此一
替身計畫的孩童,所以哪怕我──依照大祭司大人的說法,是個邪教教主。如果是正常人
應該會譴責您吧,城主大人。」
「你在威脅我?」城主瞇起眼,瞬間銳利的殺氣纏上男童嬌小的身軀。
本能地感受到危險而渾身顫抖的冬,面不改色地道:「不,這只是針對您的發問,我能提
供的最詳盡解答,我無意舉發更不願對您採取任何行動,因為那對我而言都毫無意義。」
城主向男孩伸出手,撫上那頭淺灰色的髮,但在男孩抬起頭望向他時,立刻如觸電般收回
。
「對您而言,我身上一定集合了很多複雜的因素吧?那是我無法也不該理解的。僅僅提出
此事您就想殺我,這個話題最好還是停止,畢竟城主殺童這種事,不要發生比較好。」並
未因對方的反應而改變那冷漠的口吻,冬低下頭,「我猜您並不想看到我的臉,這樣交談
您會比較從容嗎?」
「頭抬起來,跟人說話看著對方眼睛是禮貌。」城主收斂起殺氣後開口:「你為何會成為
龍神教教主?」
「我以為您閉口不談我的事,就是不想和我牽扯過深以免遭到不幸,但現在的行為是什麼
意思?」沒有回答男人的問句,冬偏著頭,似乎真的很困惑。
「不是所有行為都有道理,你只管回答問題。」城主拉開椅子,在男孩旁邊坐下,斜斜瞥
見書本的封面。是介紹水之城的地理和歷史的地方志,讓人不禁懷疑這名孩童選書的標準
。在男孩回答之前,似是想到什麼而補上一句:「盡量給我最詳細的回答,就算你要講一
個小時的故事也無妨。」
「所謂宗教在我看來,就是將擁有相同信仰的人聚集起來,一起從事某種行為。龍神教亦
同,其和水神教同為一神信仰,除了信仰標的不同以外,實無差別。一神信仰的排他性高
,更遑論龍神教與主流牴觸,教眾轉而暗中活動,大約半年前城主大人您擒走了大部分教
眾,餘下之人遂和城內反動勢力聯合,在造反前他們到日落之森祈禱──這是龍神信仰的
基本,不知道的話就去翻《論龍神》上冊第56頁。」冬翻開了面前的地理志,拉開扉頁的
水之城及其附近區域的地圖,指著圖上一塊深綠色區域。
「就他們的說法是,龍神受到感動,派祂聖潔的使者降臨教眾面前,因此他們就把『只是
剛好經過』的我帶離森林──龍神的使者是眉清目秀的孩童,這一點方才提到的書裡也有
,應該是在下冊第40至44頁──因為離開森林我無法獨力養活自己,於是順理成章成為教
主,至少在我的安排下,減少了和城衛的衝突,只是尚來不及達成他們的期望,我的計謀
就被您覷出破綻,為了避免他們全部被處置,我才給您那樣的提議,打著『只要我死了教
眾失去目標就會自然散去』這樣的算盤。」闔上書後,冬平靜地把故事說完。
在經過約三分鐘的沉默以後,城主才開口:「你父母呢?放任一個稚童在森林裡徘徊,可
不是為人父母應有的品德。」
「家母在三年前就過世了,就我有印象以來並未見過可以用父親形容的男性。」並未指責
城主其實沒資格批評他人品德,男孩僅是回答問題,彷彿他在乎的就只有問題是否被完美
回答了。
「你和你母親住在森林裡嗎?」城主皺起眉,照男孩說法其在兩歲時就已失去所有親人,
但又獨力活了三年,一般情況下是不可能的──除非過著野獸般的生活。
「是,家母說不能『回城裡』,她說大家都以為她已經過世了,而且森林很好,能夠養活
我們。」冬不僅回答問題,還主動提起其他事。
城主卻是猛然推開椅子站起,可見其驚愕。
「母親的名字是緣(ゆかり)。」冬無視城主的反應,他很少和人談及這些事,因為面前
的男人問了,他才藉著「回答」而給予訊息。
「緣……不,是紫(ゆかり)吧?令堂的名字,是顏色的紫(むらさき)嗎?」城主勉強
坐下以後,壓抑不住顫抖的聲線。
「是緣(えん)。」冬將姣好的唇瓣彎成笑,「您對這個名字反應很激烈,這或許跟您不
想看到我的臉有關吧,母親是您的什麼人?」
沒有等到城主的回應,冬向對方伸出雙手,在觸及之前卻見一支閃著寒芒的刀刃架到自己
頸上,男人抬起頭時眼中閃爍著異樣的光芒。
「為了您的名聲著想,請把刀收起來。」冬僅是以他那稚嫩卻帶有寒意的嗓音提醒,不帶
任何感情:「您可以用我的臉緬懷我母親,也可以把我當成那個比我小的孩子的替身,您
對我做任何事我都不會反抗。所以,請不要露出這樣的表情,這有損您對任何事都冷靜以
對的形象,水城綾。」
叫喚名字的聲音宛如洪鐘,在城主刀落之前即時勒馬,因此他一轉刀鋒收回腰際的鞘內。
男孩的雙手還保持著向前伸出的動作,就像是孩童在懇求擁抱,然而那張臉上結滿了冰霜
,話語也如淬了毒一般犀利而傷人。
城主並未回應男孩的動作,在已經被看透的情況下給予溫暖過於虛偽,八成會收到對方不
屑的眼神。
「您請自便。」將桌上那本《水都志》放到旁邊一疊書上,隨後雙手抱起,男孩雙腳踩穩
地面後,轉身便走。
城主僅跨出兩步就阻擋在男孩面前,那相較之下高大的身材,巍峨得讓人恐懼。
「不想結束對話嗎?您的行為跟您的精神穩定程度矛盾了,城主大人。」冬仰視著男子,
清澈的聲音不改漠然:「還是,您比較希望我稱呼您的名字?」
「你應該稱呼我為父親。」充滿威嚴的聲音響起,「你母親沒教會你的事情,以後由我接
手。」
「那麼,繼續交談吧,城主大人。」冬直接拒絕了男子釋出的一點點溫柔,「除了家母以
外,您想和我談什麼事?」
「龍神教殘黨。」不討論私事,城主便恢復人前那精明能幹的模樣。
「哈!」冬發出了笑聲,為他淡漠世事的清秀容顏增添了一分合於年齡的色彩。「原來這
就是您每日留一時辰撤走監視的真正原因啊,城主大人太看得起我了,要在那短時間內不
留痕跡地聯繫龍神教可不容易,更遑論大祭司大人隨時都可能來訪。」
城主僅是凝視男孩,雖然其笑容可愛,卻吝於給予稱讚。
「您就這麼篤定我會犧牲午睡時間、瞞著您偷偷做那種吃力不討好的事嗎?」男孩鼓起雙
頰,變得更可愛了,但是本人似乎並無自覺,甚至這樣的動作也非是因為情感產生變化,
只是在模仿書上的描述。
為了避免男孩再多做評論,城主直接說:「結論,你做了。」
事實勝於雄辯,縱使在言語上未曾敗過的男孩,也不禁為之語塞。
「你跟他們說了什麼?」劍眉攏起,橫生威懾。
男孩抿起唇,一向才思敏捷的他難得的斟酌起講話內容,最後低下頭,像是把父親最愛的
花瓶打破的調皮孩童一般茫然,卻不減冰冷。
「我跟他們說,如果想讓水之城接受你們,就在這個月最後一日凌晨時分,把眾人召集至
城內最高的建築前,我能說服城主不帶城衛出席,交換條件是教眾當日亦不得傷害水神信
仰的人。破曉時我會從樓頂跳下,既然我是龍神的使者,龍神自會顯聖來救,但是如果沒
有,就表示龍神的可信度存疑。要把深植於人心的信仰拔除是不可能的,但只要能散播些
許猜疑的種子,就有意義。」
腦袋習慣性地將資訊整理完畢後,城主眉間的皺紋蹙得更深了,「你、想、玩、命?」一
字一頓的口吻,將惱火與驚訝濃縮成嚴厲。
「是您問我才告知的,既然您知曉時間地點,請務必到場,大祭司大人如果能出席我會感
激您。」面對燎原怒火,冬只是淡淡地說:「即使您不問,我也會在當日前一週以書面報
告的方式通知您。」
「你以為,我會允許你玩命?」比平日更低沉的聲音,男人單手揪住男孩的衣領,另一隻
手則高高揚起。
「我沒有徵詢您同意的必要。」冬闔上眼,波瀾不驚的口吻成功點燃城主的怒火。就在城
主欲以拳腳教育面前的孩童時,後者又開口:「無論發生何事都請別出手,請不要破壞我
精心設計的局面。」
一旦身為水神信仰中心的城主或大祭司出手相救,龍神教眾定會發生暴動,為了避免這樣
的場面,預先設防是必須的。
城主把小孩用力往桌子方向一推後,拂袖離去。
雪一般潔白的高聳建築物之上,獨自佇立著一名身材嬌小的孩童,淺灰色的長直髮散於腰
際,一身白淨的長袍,下襬覆蓋住了同色的圓頭鞋,兩邊的寬袖垂至曳地,陰雲聚集飄下
黎明前的碎雨,絲絲落到那蒼白的面頰上。
從這個位置可以看見下面聚集了近百人,極有秩序地分別排隊站定,每個人都屏息靜待。
忽然產生小小的騷動,只見身著祭司袍的男性偕同本城城主自街口逐漸靠近,在眾人的視
線中兩人並肩走至一旁,和其他人一般仰視樓頂的男孩。
鳳眼微瞇,冰冷的雨水流過眼角,彷彿同化於淚,儘管他並未哭泣。
黎明不會來,如果天明時雨雲散去,陽光或許會暖上冰冷的屍身,意識一旦失去便無再回
可能。
底下的城主一手壓住了大祭司神野的手,無聲地表明立場。
冬垂下眼簾,面對排山倒海的巨大恐懼只有不去看才能緩解鬱悶,心跳逐漸大過風聲,再
不跳恐會退卻。在壓力將人勒至休克前,就會先和地面進行接觸的高度,和尋死毫無二致
的行為,如果獲救則會被視為神蹟,但正如他自己所言,他並不相信神,自然不會祈禱,
更不該得救。
觀眾已經到齊,唯一的演員該開始動作,男孩縱身往灰濛濛的半空一躍。
沒有人願意看無辜的人死亡,人群開始鼓譟,但沒人會貿然衝去當替死鬼。
大祭司雙手匯集術力,卻被旁邊的城主強行壓下。
如果出手,就會變成「城主指使所演的愚蠢戲碼」,後果不堪設想。但城主也不是能眼睜
睜看人死亡的冷血禽獸,因此他緊緊閉上眼,身軀不由自主顫抖,以不屬於水之城的語言
,吐出了話語:「神啊,拜託救救他。」
冬猛然睜開眼,在挾巨力撞擊地面支離破碎前,被溫暖的風托住了身體,流動著又有形體
,並非風而是──水?
無色的水擁有和河水不同的溫度,輕輕接住男孩的身軀,隨後穩妥落地。
本來被風堵住聽覺,也一口氣回流。
「教主大人!」
「龍神?不、不對,水神大人!」
「神啊,感謝神!」
無視教眾相擁而泣歡欣鼓舞的樣子,男孩一起身就走到城主面前。他聽到風中送來女性溫
婉嗓音,和他聽過的所有聲音截然不同,彷彿蘊含無上力量,急著想向人確認。
「您有聽到嗎?那個說著『應汝之請』的聲音……」
「沒有,但是在場所有人都見證了,和繪本上的形象完全相符的女性姿態的水神大人。你
既聽見神語,猶言不信嗎?」城主伸出手,拉過男孩那單薄的肩膀,清楚感覺到這嬌小的
身軀有多寒冷。
「我還可以信嗎?」冬茫然地看著城主,眼眶竟感到發熱,明明身體很冷。
大祭司毫不猶豫地給出答案:「當然,神是不會拒絕任何信徒的。」
「那,您呢?」小小的手抓住了城主的衣角。
一向態度嚴厲的男子並未立刻撥開那隻手,而是伸手覆上冬的頭。
尚不及啟齒,男孩脆弱的身軀便倒下了,城主眼疾手快扶住了他。充滿了對外界的不信任
和冷漠的男孩,操勞過度而體力不支,僅憑著意志勉強活動的緊繃狀態,彷彿溺水者抓住
浮木一般,徹底放鬆。
初霽的凌晨,拂曉的日光逐漸暖上被拯救了身心而存活的男孩身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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