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higodfather (奇幻意志神父)
看板NCCU_Fantasy
標題[創茶]銘印
時間Wed Oct 26 23:28:41 2016
雖然時序上已進入春天,但在北方山區,春光仍遲遲未至。
冰雪和冬的氣息仍君臨懷德山,舉目所見,盡是單調的灰與白,太陽躲在混濁的雲層後,
通往山下的路上不見泥土地,這怎麼看也不像是適合遠行的日子。
儘管如此,少年還是一言不發地按計畫,爬上蓬車;瞧他抿緊嘴唇的倔強模樣,恐怕就算
是暴風雪也無法阻止他出發吧?
「父親,我走了,保重。」
裹著厚重大衣、長相和少年全然不同的圓胖男人眼看阻止無果,他疲憊地改口道:「卡特
,抵達芬美洛後記得趕緊給你母親寫信,讓她放心。還有,路上要聽汪德爾先生的話,別
給他惹麻煩,明白沒?」
「我心裡有數,父親,你就別操心了。」眉目清秀的少年頭淡然道。
望著少年的側臉,男人在心中暗自嘆息,然後對一旁背著琴盒的青年低頭說道:「謝謝您
,汪德爾先生,犬子就麻煩您多加照顧了。謝謝。」
「別這麼客氣,泰勒先生,該說謝謝的應該是我才對。」青年吞吐著南方的細軟口音,擺
手笑道:「我到芬美洛只是順路,反倒是因為卡特的關係,我還能撿便宜搭便車;再說,
卡特他機靈得很,就算沒有我他也肯定能抵達芬美洛的。」
「真這樣就好了。」男人聞言苦笑,然後從懷禮拿出一個沉甸甸的束口小皮袋交給青年,
「我沒出過遠門,旅途上需要的東西一概不知,只能拿出這種粗俗的東西,希望您不要客
氣,路上儘管使用。」
「沒問題,今年冬天我肯定還你一個空袋子。」
「好,這話我記住了,不空不收!」
青年和男人豪邁大笑。
最後又清點一遍行李,青年才爬上車,呼喚車夫出發,並揮手和男人告別。
「不多和父親說幾句話嗎?」青年悄聲問向閉目養神的少年。
「該說的都說過了,再拖拖拉拉下去,只會讓他更擔心。」
少年纖細的身子隨馬車行駛輕輕搖晃。
青年對此見怪不怪地笑了笑,然後他也不拉上簾子,隨意倚靠到蓬車的另一邊,哼著小曲
,目送漸漸遠去的朵寇村。
背後不斷拂來的寒意,像在提醒少年他正在遠離的東西。
卡特.泰勒是朵寇村林地主人的書記之子。
朵寇村是位在北方深山的小村子,以伐木和皮草、采參為主要產業,一年十二個月有近半
與冰雪為伍,除了必要的經濟往來外鮮與外人交流,村裡多是粗曠之輩。
卡特相當厭惡他出身的這個村子。
作為書記之子,卡特是村裡少數識字的孩子,加上不知打哪遺傳來的秀氣纖細身形,他自
認自己和這個村子格格不入。
當同年紀的孩子多在玩騎馬打仗的時候,卡特在學字母和文法。
當同年紀的孩子開始幫忙處理皮草,和父親學習山上的知識時,卡特在抄寫邦聯的歷史。
當同年紀的少年驕傲地隨父兄進入雪白的埃斯懷德山伐木時,卡特將目光放在他從紙上、
詩人口中聽來的山下諸城,那個綺麗繽紛的幻想世界。
他討厭那些只會唱粗俗歌謠的男人,他也討厭知曉文字卻不寫詩歌,只忙著記錄瑣碎日常
、帳本數字的父親,他討厭這個單調的封閉山村。
一成不變的白色山村,卡特的看法和山下人對朵寇村的刻板印象不謀而合。
卡特和村人唯一的共通點,是絕不缺席村中怪客--流浪詩人辛諾.汪德爾.敦--的演
出。
打從卡特出生以來,每年深秋至春天這名詩人都會待在朵寇村,他帶來的史詩、歌謠和寓
言,於少年而言是冬雪下唯一彩色的事物。
但即使如此,卡特心底仍和其他人有所不同,他不只喜愛、敬佩青年詩人而已。
少年以刻意放柔放緩、但仍短促的山地口音打破沉默。
「汪德爾先生,沒問題吧?」
什麼沒問題呢?他沒有、不願意進一步講出口。
詩人停下哼唱,替少年從諸多可能中挑出其中一個方向,微笑道:「當然沒問題,這條路
我就算蒙著眼也絕不會走錯。一如那句老話:邦聯的詩人不是住在芬美洛,就是在返回她
的懷抱的路上。」
青年這句話在世人的認知中還有另一個意思:沒去過芬美洛--藝術與文化之城--者,
是不會被稱認為詩人的。
而要確認一名「詩人」可曾去過芬美洛,只要要求他唱出他為芬美洛舉世聞名的珍珠色高
塔所寫的詩歌即可,傳說,每個人從那座高塔得到的美,都是獨一無二的。
卡特當然不會自稱詩人,他很清楚,自己是那麼鄙俗,但他和村裡人不同,他知道自己粗
鄙,而且勇於承認、敢於改變。
「我們是要走水路吧?」
「沒錯!確切來說,是這樣的。」詩人張開食姆二指在地板上比劃起來。
「我們會在明天傍晚抵達綠鎮,然後在那搭船,順母爾河往西南移動,一連五天;在抵達
梭林城後改行陸路,翻過西邊的倫克托丘陵,再次乘船,逆流而上……」
詩人說的路徑,少年早銘記於心,他這麼問不過是為了接下來的問題做準備,待詩人興高
采烈地講解完,他徐徐說出存在於他心中多時的問題:
「汪德爾先生,您每年都這麼來回於芬美洛和我們村子,沒錯吧?」
「大致如此,不過我不是每年都會去芬美洛,偶爾也會開發新路徑或繞道,認識認識那些
地圖上沒記載的地方。你應該知道,有些料理只限當地才嚐得到。」
照青年詩人所述,如此往返每回快要一個月,慢則六周,因此可以想像,青年一年裡待在
芬美洛的時間其實不多,反而是朵寇村--這個少年所不喜的故鄉--佔據了大半的光陰
。
「我一直不明白,」少年的眉頭像雪花凝結般豎起小小的尖刺,「為什麼您會來我們村子
?我不是說您不該來,我很感謝您每年為我們帶來的詩歌故事,可是,我們這裡什麼也沒
有……」
「很簡單。」青年溫和但強硬地打斷少年的話。
「我來朵寇,當然是因為這兒有值得我一再留連的事物啊。」
停頓片刻,詩人將目光送向車外,柔聲問道:「卡特,你寫過詩吧?」
「我試過,但……」少年臉上瞬間閃過一絲旋即被自尊心壓下的尷尬,「我知道我寫得不
好,所以我要去芬美洛學習,到那裡,我一定可以學好,至少,比在這裡有機會。」
青年像沒聽見少年的話,他笑著逕自提出另一個問題:「我記得你寫了一手好字吧?」
「馬馬虎虎。」雖這麼說,但說到寫字少年眉宇間頓時流露出藏不住的得意。
「那你可曾抄寫過詩歌?用你那手工整的好字?」
「有的,先生。」少年有些疑惑,不明白青年為什麼會提出這個問題。
「你在抄寫〈科羅比行誼〉時,眼前可曾浮現過溫德拉的身影?像是他們兩人扶持彼此的
畫面?或是他們在被帝國人追趕也不放棄對方的情境?」
「偶爾如此,先生。」
「那我就不懂了,為什麼你會說朵寇什麼也沒有?嘿、嘿、哈!」
叩、叩、答!
青年右手三指突地在地板上敲打拍子,他也不拿出樂器,就這麼唱起朵寇男人上山伐木的
工作歌,那首沒有既定歌詞、粗俗隨性、少年再怎麼討厭也熟悉無比的歌謠:
肥魚兒冒出頭來,河獺跳水,曬岸上,曬岸上,嘿嘿哈!
莓果叢女孩愛採,鹿兒見著,直跳腳,直跳腳,嘿嘿哈!
詩人模仿山地口音的清朗歌聲,蓋過車輪轉動的嘎嘎聲,迴響於清澈冰冷的空氣中;山民
普普通通的日常,從詩人口中唱出來,竟別具一股懾人的魔力,少年心跳驟然加快。
詩人繼續仰頭唱道:
紅頭鳥也在砍樹,抓緊了,黑色的爪子,嘿嘿哈!
山頭主肚子餓著,聞到了,金色的蜜汁,嘿嘿哈!
少年的目光,在不知不覺間隨著詩人的視線,飄向不在視野中的朵寇村,某些景象依稀浮
現,他眼眶一熱,接在詩人之後,油然高歌:
藍冰雪簷上滑落,日頭一出,融了去,融了去,嘿嘿哈!
葡萄藤結了白霜,天鵝展翅,歸去來,歸去來,嘿嘿哈!
少年和青年你一段我一段地不斷輪唱,不知打何時起,少年唱得滿臉通紅,淚水直流,全
不見先前冷冰冰的模樣,一直到天光破曉兩人才終於收聲。
青年把水壺遞給少年,揶揄道:「你瞧,朵寇的東西這不是很多嗎?」
「如果你到芬美洛後遭遇不快,就唱這首歌吧,那的人最喜歡外面的東西了,他們絕不會
先入為主……」
青年的低喃,和清水一樣流進少年心頭,讓他感到一陣舒暢,只是朝陽炫目,令少年看不
清楚詩人當時是用什麼表情說出這一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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