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higodfather (奇幻意志神父)
看板NCCU_Fantasy
標題[創茶]君不棄
時間Sun May 22 09:14:00 2016
散落的蓮瓣、荻花逝去的終局、綰合在一起。
信在冬日的夜裡寄到飛鳥寺,如其名般寄來了雪。
「蘇我大人,長老在外等您,就算沖田是用德文寫那封信,我也把翻譯給您了,還沒看完
嗎?」衣著樸素但容貌清麗的女子走進後,以一板一眼的態度開口。
「別這麼沒情調嘛,我的雪寄可是在國外一個人孤單寂寞冷啊。」深黑色眼眸凝視著紙上
宛如天書的鋼筆文字,姿態慵懶的男子往旁邊翻了個身,背向女子。
「內藤有跟他一起去,奧地利的緯度比日本低。」女子的口吻依舊冷淡,「不用我告訴您
他沒有體溫也不會冷這件事吧?」
蘇我髯起自己的黑長髮,嘴角勾起笑,「如果我死了,妳也無法苟活喔,所以老實告訴我
是哪位長老來了吧?芍藥。」
「您根本不在乎任何長老的名字,告訴您也沒用。」芍藥的態度畢恭畢敬,話語卻很直接
。
「啊──如果小菖蒲在就好了,這種腦袋跟『記紀』一樣老的傢伙,我真是一點也不想看
到。」蘇我吁出一口長長的氣,背對著芍藥的他闔上眼。
芍藥並沒有失禮地說出那人是對方親手殺的,而且以年紀而言對方可能比長老還高齡。
就在芍藥思忖時,蘇我又開口:「那些加工品對身體不好,我也討厭香水的氣味,妳可以
出去嗎?」
芍藥甚至連眉頭也不動一下,只是回道:「遵命。」接著她便轉身出去,卻在門口被側躺
在石檯上的男人喚住:「芍藥,妳有空的話,去幫我摘一些蓮藕回來吧,寺裡的僧人很久
沒換菜色了。」
叮嚀完事情,蘇我便闔上眼不再理會。
草鞋無息踏在石地上,儘管異能加身仍循習慣屏息,馬尾高高束起的來者單手握住腰際的
刀柄。
「我已經很久沒看到拔刀術了,真令人懷念。」看似渾身破綻毫無防備的男人坐起身,視
線往左一飄,「我正奇怪芍藥怎麼不告訴我來者為誰,用朦朧術模仿的果然跟本尊有差呢
。」
被識破隱身的人迅速拔刀,踏步向前便是一斬。
石檯上的深黑色和服男性往右邊一個翻身避開刀鋒,隨後便站起望向對方,「那個啊,你
知道刺客任務失敗只有死嗎?是誰對你下了異能才這麼莽撞來找我呢?」
面對彷彿漫不經心的目標,方揮刀而下的刺客一個逆袈裟攻擊,卻僅在對方的表著上劃開
一道裂痕。
「你被下了血誓嗎?真的不能好好談嗎?」蘇我雙目盯著對方的手。
刺客收刀再拔,一瞬刀刃已到對方頸前。
「跪下!」不再以游移不定的步伐閃避,蘇我直勾勾望入對方眼底,異能一發即化險為夷
。
對方反射性隱身,等目標的異能效果一過便再度拔刀。
「我本來不想打擊你信心的。」蘇我一個旋身回到石臺邊,柔軟的身軀俯下後,從臺下摸
出一柄比刺客的刀更長的刀,鋒芒斂在鞘內。「拔刀術一擊不中就該立即撤退,再警告你
一次,別逼我拔刀。」
戴著面巾的刺客右手握住刀柄,瞬間出刀攻擊,卻在下一瞬,被太刀刀刃壓住頸部。
「不想化灰的話,就把刀放下吧。」佇立在刺客背後的蘇我以右手握住太刀的尾端,形成
一個環形空間將刺客困在其中。
刺客鬆開刀柄,落地的聲響和掌心的刺痛感逼退蘇我眸中冰冷的殺意,口吻的溫度上升了
些許:「我就不問你是誰派你來的,你只要告訴我你的名字就好。」
刺客閉上眼,神色不動。
「也不能說嗎?那我可以把你的面巾拿下來嗎?」蘇我的問話徒具形式,不待刺客同意他
便伸手揭下那遮面的紗巾。看輕對方面容後,蘇我收刀入鞘,接著躺回石臺上,「換作是
沖繩親王,妳已經不知道死幾次了,知道嗎?」
刺客俯身拾起自己武器,然後被一股威儀震懾。
躺著放威嚴術的蘇我一臉疲倦,「要是讓我知道是誰害我運動量這麼大,我一定予以嚴懲
。」
刺客抗拒著威嚴的異能,因此全身肌肉繃緊,卻揮不出刀。
「告訴我妳的名字。」奈良親王估算著時間流逝,如夜色一般深邃墨黑的眸子凝視著刺客
。
「上條淚。」不甘不願地擠出話語,刺客一個朦朧匿去身形。
「總算知難而退了嗎……」看著右手掌心淌出鮮紅,蘇我收起鬆散的態度,隨意把傷口蹭
到石臺邊緣。
「啊!」直到血的力量效果消散,生理反應完全消失之時,蘇我才驚道:「忘了讓那傢伙
帶話回去了,這下要被芍藥罵了。」
雪白紗衣蔽體的苗條身軀,沐浴在明月之下,反映出月華的銀芒如彎勾,搧動簌簌風響。
眸中閃過一絲冷藍,刀刃回旋卻在命中肉體前猛地煞住。
「別突然出現,你想化灰自己動手好嗎?」太刀一轉收入鞘中,未褪盡冰雪的話語只來得
及在句末加上委婉。
「用人類的話來說,你這叫做解離症喔!」露出溫柔笑容的少年,望著難得未躺
在石臺上的親王,態度不卑不亢。
「飛鳥時代可沒有人格分裂這種病,而且我也不是人類。」把繫髮的皮繩拆掉,蘇我恢復
慣常的慵懶模樣,「身為吸血鬼你也明白,體內的野獸必須被壓抑。」
「親愛的奈良親王,你要不要想個更能說服自己的藉口呢?」少年的微笑很溫柔,話語卻
絲毫不留情面。
「蓮華,我找你來不是要跟你辯論血族和解離症患者的差別。」蘇我微微蹙起眉,話音中
多了一絲警告意味。
「是、是。」敷衍地回答,膽敢這樣跟親王沒大沒小的恐怕也只有他了。「怎麼?你想起
不好的回憶嗎?」
「身為蘇我的敵人,你對藤原的舉動有何看法?」甩開浮現於腦海的記憶,邁步走入思維
殿的蘇我一反怠惰態度,問句嚴肅。
長久的時光中,他在數次的休眠中早已忘了大多數發生的事,無論是蘇我家的崛起與沒落
、誰建造了寺廟又是為了何故,但在暴雨的夜裡血液濺身的感覺,直至今日他都還記得。
「在我看來,派人暗殺親王的勇氣值得嘉許。」被喚做蓮華的少年跟隨男子進入思維殿,
面對那毫無戒心地袒露在自己面前的背脊,啞然失笑:「不過以親王大人的角度,應該會
想肅清吧。」
「但如果是誰有意加以陷害,豈不是誤殺忠臣而斷了線索?」席地跪坐,蘇我解下佩刀放
在腿邊。
「你在誅物部家時可有考慮這些?」蓮華也優雅地坐下,嘴角上揚卻止不住惡意,「你都
不覺得自己身邊人太少了嗎?不僅殺了村上,還將沖田送去國外。」
「這不是正好嗎?接著把揚羽派去沖繩就完美了。」蘇我平淡地回答,眸間冰冷再凝。
「你乾脆把自己綁起來送去給藤原處置算了。」蓮華瞇起眼,端詳著親王。
毫無雜質的表情、不會騙人的黑眸、薄紗之下勻稱的身軀,全身無一處不是破綻。
「蓮華,你有這麼想置我於死地嗎?」撩起一縷烏絲,蘇我伸了個懶腰,「不過我也想看
看,一向處變不驚的藤原收到這份禮物時會有什麼反應。」他握住了刀鞘,像是做好某種
準備似的緊緊閉上眼。
「真是個懶惰到令人想換掉的親王大人呢。」倏地抽出一枝木錐,直直刺穿毫無防備的奈
良親王胸口。飽含異能所賦之力雷霆萬鈞的一刺,讓方抽刀的親王仰倒而下。
「吶、奈良沒了親王,會陷入不下應仁之亂的動盪吧?接著就如你所願,給藤原一份大禮
吧。」臉上綻放出無比燦爛的笑容,蓮華的話只是自語,左胸被木錐貫穿的親王已聽不見
也無法回答了。
面對著不知何時出現在自家大餐桌上的人型物體,他一時不知道該取菜刀過來還是該先把
那根木錐抽出來。在那個用粉紅色蕾絲包裝得十分精美的「禮物」旁找到了一張紙,紙上
印刷著幾行文字。
「藤原大人拜啟,最近仍寒意侵身,您身體可還安好?突然去信十分抱歉。前些日子摘了
漂亮的荻花,特贈一株與您聊表情意,未知您是否中意。祈願您常保健朗。敬具」並沒有
署名,也無法從打印的字體和用紙判斷寄件者身分。
藤原招來了守門的警衛,問:「今天門口有什麼異樣嗎?」
警衛戰戰兢兢地回答:「有、有人按鈴,可是開門沒看到人,此外沒有異樣。」
遣警衛回去樓下守門後,藤原回到飯廳,對著那白紗覆身的美男子──整個奈良最棘手的
人物──無語獨立。
一身玄黑且戴有薄面巾的鬼魅身影,悄然走到餐桌旁,對藤原施一薄禮。
「上條,你見過他嗎?」藤原微頷首作為回應。
「奈良的親王大人?藤原大人為何將他綁縛?」聲音低沉安靜的上條提出疑問。
「有人送來的,你說,該救該殺?」瞇著眼望那安祥沉睡感覺不出半分愕然的親王,藤原
抽開了那些礙事的緞帶。
「千萬不可殺他。先不提安曇對親王的死忠是顯而易見的;若是中臣大人所寄,則受他陷
害了,於理將站不住腳;若是物部大人所寄,恐怕是對您意向的測試,貿然殺之把柄會落
入其手。」上條分析完畢,隨後道:「既然親王在您手中,或可假藉其名義行事。」
「那也要此人是真親王才有意義。」藤原將那根插在男子胸口的木樁抽出。
長睫掀起,一身白紗衣的貌美血族彷彿對自己身軀若隱若現的狀況毫無所覺,那雙眼睛凝
視著藤原,「大膽!你想對我做什麼?」
「親王大人,您誤會了,是物部他,是他把您弄成這樣的,屬下只想救您。」藤原作惶恐
狀。
親王微微蹙起眉,像是在思考什麼艱深問題般停頓了一陣子,才望向在場另一人,「既然
如此,為何前來暗殺區區在下的上條大人會在您這邊呢?」
聽見奈良親王字正腔圓的敬語,藤原更是豎直了身軀,「真有此事?」
上條倒是不發一語地撇開頭,貫徹了夜裡的種族應有的態度。
「罷了,我當初留命,不會不分輕重緩急地施罰,你們放心吧。」親王一臉淡然,大概是
連露出笑容也懶,站穩以後徐徐地說:「我在失去意識前確實是在和物部議事,你們若不
是早有預謀,又是如何得知?」
藤原很快就理出應對之辭:「他有來找過屬下,說要推翻您,屬下想放長線釣大魚所以並
未告知您。」
「你懷疑有人跟他合謀嗎?」一手將那頭柔順的長髮拉起,親王向藤原攤掌,「屆個髮繩
,頭髮很礙事。」過長的地方是該剪掉,但也許一如昔時無法果覺地一刀兩斷。
藤原恭敬地捧上髮繩,並以敬體回答:「是的,屬下懷疑中臣也可能是物部要拉攏的對象
。」
親王望向藤原,少了頭髮阻擋,得以看清後者那清秀的臉。
從來把頭髮做障,眼不見他人相貌,或是不希望他人看清自己也未可知。見得藤原臉容親
王卻也不驚,只瞇起眼似還睏倦。
「好想睡,運動量太大了,你這裡有空房嗎?沒有的話能睡的地方也行。」才走沒幾步,
親王就提出要求。
沉默不語的上條,方才在一旁計算了下,自爬下桌子以來,親王總共只走了四步。
「請隨屬下來。」藤原恭恭敬敬地將親王引進一間客房安歇,派人監視後就回到客廳。
候在桌前的上條開口:「如何?依您判斷,是真親王嗎?」
「自靈光看來確實是血族,他很謹慎地沒有對我們用任何異能。」藤原壓低了音量,「等
白天就動手吧,不管他是不是,皆留不得。」
「請冷靜,藤原大人。」上條趨前,按住藤原的手,以下屬而言似乎稍嫌失禮。「如果他
是真親王,殺之將使您四面受敵;如果他不是真親王,等於向親王昭示叛意。如果真要他
死,至少必須等他出了您領地。」
望著上條那沉靜的黑眸,藤原嘆了口氣:「不管下棋的人是誰,這都是步步為營的局面,
如果親王真如表面上那般只是傀儡,那這手法八九不離十是物部想的吧。」
第二天方入夜,親王在軟綿綿的床榻上醒來,因為不適應而睡得渾身痠痛以後,推開門就
去找屋主。
看著畢恭畢敬的藤原,親王開口:「我要回家了,密道在哪?」
對於語出驚人的親王,縱是老謀深算如藤原,也不禁駭然變色。
「你想違抗我嗎?藤原。」親王眉眼一肅,聲音也多了一分慍意,儘管只是如蟬翼般的薄
怒。
「不是的,親王大人,實在是因為密道在維修,怕走了不安全。」藤原立刻低下頭,雖然
氣得咬牙切齒,卻仍迅速地做出反應。
「讓其他人看見我那副樣子了吧?就算再遲鈍,這面子我也是要的。」雖然現在穿著體面
的服裝,藤原的衣服對他而言偏寬鬆,但來時那件可是白紗睡袍而且胸前還被開了個洞。
「可是既然密道在維修,也不好強迫你吧。你可以給我一套女用和服嗎?」
藤原召來血僕張羅去了,隨後望向親王,「您要扮成女性嗎?」
親王面無表情地回望:「比起『被包裝成禮物的親王』,我寧願被當作『藤原大人的情婦
』。」
當親王自己綰上漂亮的髮髻、穿上振袖和服、用腰帶在背後繫上文庫結,竟無絲毫不適應
。縱然知道換好衣服從房裡走出的人是誰,藤原仍一陣失神。
一離開郊區別墅,藤原立刻鬆開摟住嬌美女子的手,不住向那人道歉,明明出計的是對方
,但總有種自己輕薄了對方的感覺。「親王大人,讓屬下送您回去吧?」
因為先前沒打算好就只穿了和服,導致現在無法解下腰帶歸還的親王微微一揖:「這倒是
不用了,我可沒有『讓人知曉居處以便其放火』的興趣,倒是……很遺憾你沒有趁我不便
時動手。」解下髮簪時因為髮髻本來就比較鬆所以一頭柔順的黑髮直接散下,將那精緻的
簪花歸還藤原後,他轉身就走,彷彿毫不在意將背門向著藤原。
直至親王出了可聽聞此地聲響的範圍後,藤原才開口:「上條,跟好親王,必要時殺了無
妨。」
如離弦之箭射出的隱形身影,很快就找到穿著粉色中振袖和服徒步的親王,無聲無息抽出
佩刀,一劃如月勾。
刀刃切過肉體的感覺十分鮮明,血族不流血但親王仍下意識地按住被攻擊的左手臂,那是
他一傾身避開致命攻擊的成果。
現出身形的上條本欲再朦朧,卻聽得親王開口:「妳是不可能再傷我分毫的,上條小姐,
所以最好還是回去吧。藤原問起的話就說我去找物部了,這樣妳也不會為難吧?」
隱身的上條收刀後,再度擺出拔刀術架勢,那令人不敢冒犯的威儀籠罩而下,鎮住了上條
下一步動作。
暗殺再度失敗的她,聽親王唱著「祗園精舍鐘聲,訴說諸行無常」,見那月色下步履輕盈
的身姿,彷彿平添了一股空靈。
作為古蹟,飛鳥寺總不乏遊客,然而夜半來訪的,卻只有不可見光的種族。
膚色白皙的美人,跨進橫匾書寫「飛鳥寺」的大門,便和一衣著樸素的女子互視了。
「妳……」本來在灑掃的俏麗女子難掩驚恐,轉身就往擺放大佛的大殿走去。
「稻置芍藥,停步。」悠閒地拈起一綹長髮,以慵懶的口吻發動異能的人,嗓音赫然是男
性,但或許是聲音壓低了的緣故,並不顯違和。
受制於異能的女子握著掃把,雖渾身緊繃神色卻不見慌亂,「你到底是誰?」
緩步踱至芍藥面前,男子悠悠開口:「妳那針鋒相對的敬語呢?在下可是您的主人喔?」
裝模作樣的尊敬用辭完全表現出了男子的怒氣,但他甚至微微揚起嘴角。
「我不記得我的主人是肯花體力生氣的人,也不覺得我應該有兩個主人。」芍藥並非遲鈍
之人,當機立斷以劍道之姿舉起掃把,但姿勢上稍嫌生疏,男子是一眼看穿而不道破。
男子單手扣住額角,白皙的指節插入烏黑髮絲中,「奈良只有一個蘇我荻。」
「所以容不下冒牌地親王呢。」從草叢之後走出了一名和男子相同樣貌之人,同樣如屍體
般慘白冰冷的容顏、並無二致的黑髮黑眸、相同的慵懶聲線,連氣質亦相仿。
扣除掉來者那套女用和服,當真宛如對鏡。
「哦?看來光要開始侵奪影的生存空間了。竟然能瞞過我,不愧是中臣。」看對方單手握
著一柄寒刃,左臂上衣服被劃開的男子難得勾起嘴角,微瞇的眼閃過危險的光芒。
令人無法加以傷害的氣場籠罩,僵持僅維持了數秒就被化解,持太刀之人身一動。
「跪下。」四目相對,雖及時發令卻被突破,向後騰挪的身軀只堪堪避過被斬成兩半的命
運,卻不妨整隻右手被齊肩砍下。
如果是人類,受此重傷必定血流如柱,但身為血族的他只感覺到痛,並未使太刀染上其主
鮮血。
一旁芍藥握住掃帚的手一緊,雙眼瞠大,俏臉唰地發白,但她很快就恢復神色如常。
一向懶得做出表情的那人按住右肩,聲音依舊冷澈不改慵懶:「蘇我鬼木,異能禁用,跪
下!」雖負了傷但此次發令竟成功生效,失去右臂的男子冷冷地瞥了一眼萬葉池旁大樹之
下,接著身影一瞬消失在夜色中。
芍藥伸手去攙她服侍的血族,緩緩站起身地男人慢慢踱向萬葉池。
目睹全程卻毫無表態的少年佇立樹下,鼓掌著露出燦爛的笑容:「他果然會回飛鳥寺,這
樣您能信我了嗎?蘇我大人。」
「信不信,唯他死才算數。」男人高舉太刀,神情是另一人絕不會有的狠絕,「物部,你
可願為我將他除去?」
單膝跪下的少年,低著頭直視地面,「這是自然,他可是我的滅族仇人。」
猶打掃環境的芍藥,俯身拾起被男人一刀斬下的那截衣袖,點點眸光流轉。
自成為血族以來,他何嘗如此狼狽?因為失了一臂平衡難持,為避免橫生枝節亦無法搭乘
交通工具,僅憑一己之力必須在天亮前趕到除了飛鳥寺以外的避風港。
遍數親王舊識,又被他一一否決,恐那人已對他這「穿著女性和服的假親王」下達格殺令
了。
明明身處自己領地,卻被迫像逃犯一樣東躲西藏、避開人多的地方拚命逃生。而且他的強
本來是時間積累下的結晶,現在卻反而成了顯眼的標記,陷他入困境。
狹隘的小道上,赫見有兩人阻撓在前,都是他有過一面之緣的血族,卻一時想不起是誰勢
力下轄。
男性手持脇差,女性則徐徐舉起槍。
作為應對,他撥開落在額前的髮,異能一發,威嚴令人無法攻擊。接著舉步走向那兩名血
族,到持刀者面前時朝其一笑:「可以把刀和刀鞘給我嗎?」
其實比起迷惑對方,他更善於直接下令,比起讓對方產生錯誤的愛情,寧願逼迫並使對方
討厭自己,就這方面而言,大概更像人類吧。
接過刀械,將鞘繫於右腰並收起刃後,撇下兩名年輕血族的他舉步便跑,已經沒時間磨蹭
了。對逼殺他的人,他一向不置之死地,並非寬大為懷,而是單純懶得動手──下意識避
免「殺戮」也說不定。
在他到達目的地,也就是距離飛鳥寺約三小時步行路程的世尊寺外時,只見那穠纖合度的
少年身影獨自佇立,就其模樣是在等人,那瞬間他有種蝴蝶撲上蜘蛛網的感覺。
面對笑靨如花的少年,男子手握住刀柄,低啞的嗓音喚著,卻是淡然而非慍怒:「蓮華…
…還是叫你物部廉之輔吧。只有你來啊,這就是所謂的『虎落平陽』吧。」
「錯了,是『飼犬咬手』。」確實僅他一人,若多帶人來可能會被控制反與自己為敵,對
上現在重傷的親王他猶有抗衡之能,時不可失機不再來。但更感性的理由,無非是不願他
人涉足這樁恩怨。
「天快亮了呢,該是時候讓你認清自己的罪了。」蓮華的笑容純淨無瑕,清澈的嗓音唱道
:「祗園精舍鐘聲,訴說諸行無常;沙羅雙樹花色,道盡盛者必衰。」
「驕奢者不長久,只因春夜如夢;威猛者終滅亡,如風中之塵土。」接續著少年的歌聲,
唱完這句之後,又道:「若喪命在你手中,蘇我荻無悔;能聽你唱輓歌,是我一生之幸;
奈良親王之位,送你無妨。但,不能是現在。」蘇我荻拔刀直奔靜立不動的少年。
如飛瀑的雨幕驟然落下,朦朧著掩去了如娥眉月的寒刃。
目送一臉慵懶的領導者離開,少年回到自己居處。第三天了,奉命調查「那位」行蹤,長
老們幾乎快把親王領土翻開地皮了,如此勞師動眾卻毫無斬獲,扣掉他自己不算,只有死
忠的安曇毫無怨言。
一模一樣的外貌,截然不同的作風,真相如何,明眼人自知。但竟無人異議,是懼其能力
、長老間互相猜忌都在等誰先動、抑或是早有叛心?
聽雨聲拍打窗框,也拍打在若有所思的人心上,彷彿遙遠記憶中那一夜,在滂沱大雨中沖
上心靈的仇怨。
那個人僅憑一己之力屠殺了物部家近三十人,流淌的血和雨一樣濕潤,聚集在地上形成小
小的潭,卻沒能比過佇立在一地屍骸前那人的眼神更冷。
千年以上的晴雨、千年以上的恩仇,排定的劇本至少目前為止都很順利--蘇我荻是唯一
的變數,而今整個奈良的血族都在找他。
少年是在自家客廳接見男裝打扮的女性血族,後者以薄面巾覆面且穿得一身玄黑。
「上條,有探到藤原的意向嗎?」雙手托起樣式古樸的茶壺,他為對方斟茶,氤氳淡淡茶
香。
「藤原大人正投入大量心力找尋『那位』。」上條一板一眼地回答:「據其表現分析,應
是想在親王大人面前立首功;中臣大人似乎也打同樣算盤,至少安排的眼線傳來的訊息是
如此。」
少年聽完報告,放下茶杯後悠悠往門口晃去。
「請問您要去哪裡?」禮貌上跟著立起的上條問。
「世尊寺,畢竟我最後在那裡看到他。如果不做出一些成果,會被親王大人討厭的。」少
年笑得十分燦爛。
當他坐上血僕備好的車時,上條卻拉住了車門阻止他關上。「能讓屬下隨行嗎?」
望著上條那雙沉靜的黑眸,少年往內坐了些,讓對方坐在自己旁邊。
直到車子往目的地駛去,才又開口:「上條,妳到底為誰做事呢?」
觀賞路景的上條,平淡地說:「奈良。」縱使心不在焉,仍毫不猶豫堅定而迅速地給出答
案。
倚著柔軟車座的少年,竟一時無語相對,隨後大笑道:「妳不怕我向蘇我大人報告妳有叛
心嗎?」
「他若敢罰,就表示他對奈良不忠,意即他不適合領導奈良血族。」上條的雙眼流露笑意
。
雖面無表情但雙手仍微微顫抖,用過午餐的她從保留給出國進修的那傢伙房裡曲來劍術練
習用木刀,便回到親王愛用的石臺床前。
現在是白天,所以──
高舉木刀,手腕卻被人從背後抓住,一向冷靜自持的她險些叫出聲來。
是他。是那前幾天被砍斷的右手握住了她,冰冷的掌心確有實感。
「這種拿法是誰教妳的?看清楚。」從她手中奪過木刀,向著石臺上俊美男人的左胸無情
刺下。
白天血族是很虛弱的,這一擊連他平常實力的三分之一都不及,但目的只是為了把木製品
打入對方心臟,足夠了。
本就性情疏懶,還要在平常睡眠時間保持清醒,男子臉色自然不佳,「芍藥,打火機呢?
沒有的話就買一個來,快去。」精神不濟自然不可能像往常那般打啞謎,吩咐完確認對方
出去後,他搖搖晃晃走到牆邊木製酒架旁,取出了左上角那瓶標籤上沒有任何字跡的玻璃
瓶。
將酒淋在失去意識的石臺上男人身上,發現尚不足夠於是又取了另一瓶酒,瓶身上貼有標
籤寫了「蘇我荻」三個漢字。
酹酒以後見瓶內尚有餘下,便以血的力量引起生理反應,將之一飲而盡。
當芍藥拿手槍形狀打火機進入時,看到的是她真正的主人席地而坐,一臉困倦地飲酒。她
一瞥就知道酒架上少了兩瓶,知道那個懶惰成性的親王以身邊所有人為酒貼標籤,還很仔
細放了不同類型的酒,只有左上那格保持空白,放的是和親王一模一樣的酒。
飲罷了酒,男子把空瓶遞給芍藥並從後者手中取來打火機,「妳先出去。」左手扳了打火
機開關,看小小的火苗顫動著,回頭這麼對芍藥說,若在這裡點火空氣肯定不佳。
「真是難得,您竟然生氣了。」固執地留下,芍藥不自覺抓住了男子的手,宛如孩童的表
現跟那平靜的面容形成反差。
「很痛啊,而且運動量太大了。」輕輕揮開女子的手,打火機引火入酒,逕直燃燒而上,
親王腳步一退卻不慎跌坐而下。
芍藥本欲去攙,卻見方才為止還很帥氣的奈良親王眼一闔不省人事。
滅了火並打掃妥當後,她用盡全力才把那名血族拖到石臺上。
只有在那個位置才能安睡吧?只屬於他的親王之位。
在萬葉池邊鋪了蓆子,甘酒一瓶、杯三個。
「看來明天太陽會從西邊出來。」端正跪坐的倩麗女子,斟滿了其中兩杯。
過了中午後烏雲便逐漸散去,入夜時竟能見一彎眉月高掛空中。
「真失禮,我也是有不想躺床的時候啊!」單手持杯的男子,望白色液體中倒映的銀色月
華,只是欣賞卻不酌酒。
「不是才說運動過量的嗎?蘇我大人。」芍藥拿起空杯,罕見地噙著淺笑。
「喂喂!妳就沒多點表示嗎?我可是差點回不來啊。」搖晃著杯中物,他向女子抗議。
「主人也對我很好,您是否回來於我無差別。」芍藥冷聲回答。
親王眼神微變,隨後坐直了些。「妳真是好惡分明啊,誰把妳教得這麼絕情呢?」
在喚著「蘇我大人」時可以感覺出蘊含的溫情,而被他禁用的「主人」則是硬生生拉開距
離,他倒也習慣血僕的心口不一。
「您何不問問物部大人呢?」芍藥優雅地站起,將空的那個酒杯收走,自始至終她都沒有
動那瓶酒。
親王才將瓶身的標籤撕掉,就見少年身影翩若驚鴻悠然而至。
「蓮華。」放下如玉一般潔白的杯,他朝少年綻開笑容。
「親王大人,我可以坐下嗎?你不會一刀揮過來吧?」看著那抹由衷的笑,蓮華意有所指
地用手指劃過自己胸口。
「運動過度,我連喝酒都懶。那酒是你的,自己倒來喝。」親王一口飲盡甘酒。
蓮華坐下後,逕自斟了杯酒,「你用對待物部家的方式對待蘇我大人嗎?」
很少產生情緒變化的親王,笑到手都發抖了。
縱使一向處變不驚的蓮華,也被親王的反應嚇得差點從蓆子上彈起來,但他保持著一貫的
笑臉:「不過手被砍斷一次,親王大人的精神問題難道惡化了嗎?」
止住笑後,欹坐的親王將身體部分重量倚到少年身上,「好累喔,蓮華。」
那一貫慵懶的聲音,竟滲入一絲撒嬌,聽得蓮華渾身一顫,「廢話,你平常根本不會笑,
一時笑成這樣當然會累。」
及至完全冷靜下來,親王才繼續道:「老實說,我真的以為你背叛我了。」
「才將你送走半天計畫就生變,我可是得在半天之內偷偷設好新的局啊,也幸好他們都笨
到相信我說的『滅族之仇』。只是,你懷疑藤原和中臣就算了,難道你比我更介意丁未之
亂的事嗎?」蓮華看著月下池水,一口一口啜著酒。
甜度極高且幾乎不含酒精的白濁液體,裡面還有剁得極碎的薑絲,是傳統上女兒節給孩童
的甜酒。
「至少,我清楚你有多討厭蘇我家。」稍微坐直身軀,左手托著空杯向少年,無語傾訴著
要求「幫我倒酒」。
「啊,原來如此,你這個神經病親王。」將尚餘半瓶的酒斟給親王,蓮華笑道:「你從頭
到尾都誤會了,我是討厭你沒錯,但我並不恨你……你根本沒有分清楚兩者的差別吧?」
所以才會判定他物部廉之輔背叛、所以先前的反應不是因信任而配合演出,不過這也表示
──「親王大人,你是認真的想死在我手中嗎?」甜味蔓延在口中,他不禁凝視對方的眼
睛。
親王卻是垂下眼簾,淡淡地說:「是我欠你的,蓮華。」僅是喚出名,也能感覺到如針扎
在胸口的疼。
「少裝模作樣了,你明明不覺得自己有罪!」總是笑盈盈的蓮華杏眼圓瞪,手一滑竟使酒
杯落地碎裂。
「現在,是你分不清罪惡感跟歉疚嗎?」將自己飲盡的白瓷酒杯遞到蓮華面前,親王一聲
輕笑:「別氣了,酒很甜不是嗎?」
「你當我是小孩子嗎?」
「在我看來你就是這樣啊。蓮華雖色白卻無法看穿,相處時甘甜、內卻藏辛。而且,以你
的『年紀』,飲酒是犯法的。」看對方抱怨著仍接過杯,親王不禁哼起小調,旋律兩人都
很熟悉,是從千年前彼此約定的絕命辭。
那時候蓮華就明白了,逼死一個並不覺得自己哪裡做錯的人毫無意義,沒有罪何來贖罪之
說?
只是蓮華從來不知,千年前千年後,蘇我荻正以其對奈良血族的統治、以那未知盡頭的餘
生,報他不棄。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來自: 140.119.134.145
※ 文章網址: https://webptt.com/m.aspx?n=bbs/NCCU_Fantasy/M.1463879643.A.AF2.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