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higodfather (奇幻意志神父)
看板NCCU_Fantasy
標題[創茶]我不懂/我早就知道了
時間Sun Dec 13 00:53:26 2015
我睜開眼,喧囂與嘶吼的叫聲在我耳邊迴盪,溫熱的液體沾染著我的全身,手緊緊握著沉
重又冰涼的鐵器。
手提著劍,沾滿了鮮血,騎在馬上的我茫然地瞪視眼前的一切。
「將軍!您怎麼能到最前方去呢!隊伍馬上就要崩潰了!」一名穿著稍微講究的士兵騎著
馬衝到我的身旁對我大吼,他全身滿是血汙,歪歪斜斜地坐在馬上,即使如此,他依然奮
力地揮動手中的長劍砍殺密密麻麻的敵軍。
沒有在思考,我本能地揮著劍,劈砍挑刺潮水般湧來的士兵,順著劍身的軌道和敵人的縫
隙斬殺任何擋在前方的阻礙,似乎就和呼吸般自然地做出這些動作。
這……是怎麼回事?
「將軍!快逃吧!王子殿下不會怪您的!這個國家早就沒有希望,就算您死在這座城牆之
下,那些只知享樂的貴族依然不會有任何改變,民眾和士兵們也早就不願意支持這場戰爭
了……從一開始,我們就沒有任何機會贏。」他咬著下唇對我說,我仍然沉默。
有什麼衝動與堅持佔據了我,不用思考,本能讓我流暢地做出這一連串動作,並一句話也
不說。
「我知道了,將軍您是不會離開這裡的,身為您的副官,我只能跟隨在您的身後。」他甩
掉頭盔,撕掉胸前鎧甲上的勳章扔到地上,朝天大喊:「我薩來狄倫的士兵啊,這是你們
自己的戰爭,為自己、為家中的父母、為妻子與兒女的奮戰。菲雅特將軍在你們的最前方
,無所畏懼也不曾發抖,不准猶豫,唯有騎馬歸鄉,或是躺平在大地之上才是屬於騎士的
榮耀!」說完,他用長劍劃破了喉嚨,任血液噴灑在大地,還有前方的我的背上。
沒有回頭,無法回頭的我知道有股溫熱在我背後蔓延,依然不能回頭。
直到一切都落幕之前,我不行停下,沒有理由,我就是知道我該做些什麼。
紅色,鮮豔濃稠的紅染遍世界,感覺不到疼痛的我不顧一切地往前,砍殺不該出現的入侵
著,守護著那道堅固不可侵的城牆。
直到某種情緒被抽離,彷彿突然冷卻下來般,我揮劍的速度漸慢,馬也感應到我的想法般
逐漸停下腳步。
我的周圍空蕩蕩的,什麼人都沒有。
「你為什麼會在這裡?」一名男子走進軍帳,他的一舉一動彷彿都經過精密的計算似的,
不帶有多餘的動作,也沒有過多的修飾,渾然天成地走近我的身旁。
我回頭望去,他的金髮燦爛,不帶有溫度的藍眼直視著我,那張臉讓我感到莫名的熟悉,
「王子殿下,我沒能完成自己的任務,無法將入侵者驅逐。」自然而然地說出了這句話,
我單膝跪下對著王子道歉。
「你不是薩來狄倫王國的菲雅特將軍,你只是普通的學生。」
這句話狠狠敲醒了我,有甚麼用力撞擊著我的腦袋,從內部蔓延的那種撕裂的疼痛讓我想
要藉由大叫來宣洩,我倒在地上抱著頭發出慘叫。
等到腦中的痛苦稍微平息下來我才勉強從地上爬起,我可以感覺到全身已經濕了一片,一
些汗滴也頻頻從髮梢落下,「為什麼……我會、會跑到這裡,你怎麼知道……我不是這裡
的人。」原來是因為這樣,不過是個平凡學生的我莫名進入這個世界,代替了菲雅特將軍
,這具身體的本能替我做了剛才的事情,於是我依然有辦法揮舞著劍,騎在馬上,甚至說
出了那些我根本不懂的話。
剛剛的我,就像一個旁觀者一般看著一切的發生,卻什麼都想不出來,王子的話卻喚醒了
我的意識,使我完全取代了菲雅特。
「為什麼你不撤退?你應該是要撤退的,你的不屈帶來了這個國家的『奇蹟』,可是註定
好的命運是不可能更動的,薩來狄倫依然會滅亡。」他勾起我的下巴,整個人往我逼近,
我的雙眼彷彿映入他的眼中一般,那平井無波的深藍中。
「不能退……」我喃喃唸出了這一句,「我就是知道,我不能退後。」迎上他的視線,我
不服輸地瞪著他,「你又知道這個國家一定會滅忙?身為王子,你已經做好全部你能夠做
的事情了嗎?不論如何,你憑什麼以一句命運來否定菲雅特他的不屈服和堅持!」菲雅特
的人生、記憶、他的信念,全都在我腦海中,若沒有王子與他兩人苦撐,這個國家早就該
被埋葬在歷史中,也正因為如此,我不能接受眼前的王子竟然說出這些話,他應該是唯一
了解菲雅特這個人的!
我……一點都不勇敢,所以我希望既然代替了菲雅特,能為他做一點事。
「沒有我不知道的事情。」
「不可能。」
「你相不相信對事實並不會有什麼影響。」
「那你就說說看,我為什麼會在這裡。」
滿意地看到眼前的人一直板著的臉終於有些鬆動,就算想起了自己的身分,我仍然感覺他
的長相十分熟悉,不是因為菲雅特的記憶,似乎是我原本就知道,而且有印象的。
「我早就知道了……和你們這些人沒有什麼好說的。」他丟下這麼一句話後轉頭就走。
我卻像是被一道雷擊中一般,腦袋開始飛快運轉,直到捕捉到什麼才說,「你是……流淩
?」
他停下來,沒有承認也沒有轉頭。
「薩來狄倫王國……是在上古銀白的榮耀時代的那個古文明吧?雖然提到很少,卻是主角
要找尋的失落的碎片其中一部分,代表著遠古的記憶。」我一邊說,被喚醒的記憶越來越
鮮明,「你就是那個作家,流淩!」
「我超喜歡你的書!高中開始我就一直看你的書,雖然《榮耀》這個系列很久沒更新了,
可是你的其他書我也全部都有買!」我急忙衝到他的身前,顧不得差點摔倒,「可以幫我
簽名嗎?竟然能看到本人!雖然看過你的照片可是髮色什麼差太多讓我一時想不起來,我
之後一定要炫耀,不對,還是在心底當作秘密……」
「你只有這些要說嗎?」
「啊對了,這是你新寫的內容吧,也就是說終於要更新了,天啊,我從高二等到現在,想
不到現在竟然能搶先知道故事……等等,我現在,在這個故事裡面?一個沒有其他人知道
的故事?為什麼?」
「你終於發現了。」
天啊,接收到如此不得了的資訊讓我腦袋有點無法負荷,也就是說,我不只是穿越,而且
是穿越到一本書中,穿越到我最喜歡的作家的還沒出版的續集!
「就算你說你是我的書迷,可是看到一個人笑得一臉傻瓜樣還是很不舒服。」
我迅速從腦袋一片美好的幸福中清醒,就算很開心,還、還是要擔心一下啦,啊啊啊,不
行,有點控制不住自己的嘴角上揚呢。
「這是書中的世界,我會進來我的這些故事,成為某一名角色,以不干擾劇情的旁觀者看
著故事的起落。」
「所以你說你知道全部的事情?因為這裡本來就是你創造的世界,發生的全部事情都不過
是你筆下所發生的情節,你說的『註定』是因為你已經把這些都寫下來了。」我整理起紛
亂的資訊說給自己聽,透過語言來釐清思緒,「你為什麼能夠進來?這裡還算是真實的世
界嗎?這樣有什麼意義?」
「沒有什麼意義,可是當我將他們書寫出來,那就是一個確實存在,會思考、會煩惱、有
淚水的人,不再是我腦中的幻想,所以我認為我應該要負起責任。」
「責任。」我彷彿要確認這個詞一般,遲鈍地重複這兩個字。
「至少,我必須要能夠理解他們,傾聽他們的心聲,與他們共存一段時光。」
我有點說不出話來,流淩他用著我所無法想像的嚴肅語氣說出這些話,我可以察覺到這些
話底下的那種覺悟,還有決心,「所以,我的到來也是你寫出來的某段劇情嗎?像是一名
異界的人穿越到菲雅特將軍身上?」
「不,所以我才會問『你為什麼在這裡?』。」他緊緊盯著我,「你改變了我所寫的命運
,本來今天這場戰役菲雅特應該會因為絕望而自殺,被攻破的城牆宣告薩來狄倫的滅亡,
可是你卻讓這一切改變了。」
「因為我不願意逃避嗎?」我苦笑著,同時想著的是若菲雅特將軍是個確實存在於這個時
空,並且有自己獨立思想的人,那流淩安排的自殺究竟是他憑意志所做出的選擇,或只是
命運強諸於他身上的結局。
「可是我知道,菲雅特他絕不是個會逃避的人。」和我不一樣,我能感受到他強烈的不甘
、絕望,以及明知可笑心中卻仍等待著奇蹟發生的一絲希望。
「或許是吧。」出乎我意料的,他很乾脆地承認,「可是當我書寫完畢並進入這個時空,
就不可能再改變了,就算我了解到這個當下他們不願意屈服於『命運』的不甘心,或是『
命運』的不合理,可是你能夠保證,不正是因為命運的安排才使他們有如此想法,若我做
出任何改變,一樣,他們還是會有另一份遺憾。」
慢慢消化完他說的這一切後我感到苦惱,因為知道了命運後所試圖改變的,會不會才是真
實命運的軌跡?
「但是我真的改變了什麼,不是嗎?」
「你以為,我為什麼要說這麼多話給你聽。」
原來,就我所知的流淩,本來就不會耐得住性子和人解釋這麼一大串複雜的事。
「我不知道你為什麼會來到這裡,而且還改動了應該要發生的事情,那都無所謂。現在我
很認真要問你,你願意,與命運戰爭嗎?」
「不甘心吧……」沒有人會聽到這句話,我很清楚。
流淩對我說的話就像是小說一樣離奇,那是一個普通人如我絕對不會想到的事,可我現在
不就在小說裡面嗎,那還有什麼好說的。
我用力推開宮殿的大門,用冰冷的眼光瞪著那些慌張想湧上的侍衛,大步大步走到前方,
一把抽出配劍指向國王。
我知道他有話想說,可是沒機會了,因為我一揮劍,把他的頭整個砍下來。
無視耳邊傳來的尖叫聲和怒吼,我抓起屍體身上華麗的紅披風將劍身上的血漬擦乾淨後將
劍指向那些只知享樂的貴族、大臣,以及穿著暴露髮絲凌亂的舞女,「擁戴王子殿下繼位
,誰想表示對前國王的忠心,可以陪他一同到地下。」我的手在發抖,殘留在手心上那種
切割開血肉的觸感褪不下去,努力壓下恐懼,我強迫自己做出殘忍的神色。
「城內的士兵已經全部都被我掌控,城堡的侍衛也都被換掉了,你們不用動什麼歪腦筋,
下週,我要看到王子殿下的登基大典。」拋下最後一句話,我轉身走出靜極了的宮殿。
好冷、好冷……走在太陽底下,我卻覺得怎麼這麼冷,厚厚的鎧甲冰涼到了極點,冷意從
掌心、手腕、手臂到肩膀,流到了軀幹再傳遍全身,我開始發抖,整個人蹲下來雙手環抱
住自己卻依然感受不到半絲溫暖。
我竟然殺了人,沒有任何遲疑地把一個活生生的人殺死,就因為流淩告訴我,「做出任何
命運無法挽回的事」。
所以不可以把宮殿毀掉,因為只要有時間宮殿就能重建;挾持國王也不夠,我勢必不可能
有辦法長期挾持他做出需要的改革;最簡單和迅速的方法就是,殺死無可救藥的國王,由
王子繼位,改革這個腐敗國家。
我是出於自身的意志才做出了這樣的事,還是,因為菲雅特在背後推了我一把,才讓我能
夠做到原本的我想都不會想的事?
從來從來,我都只敢躲在別人背後。怨恨著別人幫我挑選的道路,又沒有勇氣朝新的方向
邁進,每次仰望天空,都覺得好藍的天空離我很遙遠,就算伸長了手也不可能碰得到。
到底有什麼事我真正想要做的嗎,我常常看著自己的手,什麼都抓不住的手,時間漸漸從
指縫中流逝,長再大我還是一樣一事無成。
總被人稱讚我很樂觀,從來都沒有再煩惱,久了我也忘了該如何掉眼淚、如何讓他人擁抱
,反正大笑,碰到什麼事情笑就對了,對我自己、對別人都好。反正我很堅強,我很天真
,不會受傷,也不會想哭。
某次聚會結束後我笑著和眾人分別,坐在公車上獨自要回到宿舍的我,看著街景一一閃過
眼前再消失,頓時感到自己糟透了。想要大鬧、想耍任性、想隨心所欲做每一件想做的事
,可是到底是要做什麼,我也不知道,厭惡現在的生活,就算那是當初自己堅持下做的選
擇,希望有點不平凡的生活而瘋狂投入不同活動,又覺得格格不入而輕易地放棄。
我覺得我的人生全部都失敗了。
喜歡看書是因為我多麼羨慕書中的人物,他們的人生在小說家的筆下多麼精彩,哭得悽慘
、笑得誇張,失敗是為了成功前的一次考驗,就連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看來也是耀眼奪目
,煩惱著什麼,終究會得到個結局和解答。
本來不喜歡閱讀的我,直到讀了流淩的書,才一頭墜入文字的世界。
現在,我竟然來到了書中。品味著我隔著一本書的距離所度過的人生,那個讓我最初著迷
沉醉,拯救了我,閱讀另一種人生的幻想,璀璨繽紛的一切,被那樣的魅力給俘虜,而且
心甘情願。
「你正在笑。」
思緒被打斷的我,一抬起頭來就看到流淩那張命無表情的臉,他不疾不徐地再說了一次,
「你正在笑。」
茫然摸摸自己的臉,我才發現自己的嘴角忍不住上揚,正在笑。
「我在笑欸,流淩。」
「……」
「我竟然在笑,我剛剛才殺了人,可是我竟然在笑欸。」
「那又怎麼樣。在我的幻想中,殺掉一個不該活下去的人有什麼大不了,若你真打算和命
運對抗,死去的人和活下去的人都是因為你的緣故。」
「我才沒有那麼偉大呢。」我搖搖頭,突然站了起來,「這些事情都是『菲雅特』做的,
和我這個膽小鬼一點關係都沒有,我能夠做出這些平常不敢做的事情而且不會有任何損失
,仔細想想實在太划算了,有什麼好怕的!」
「雖然在設定上這裡是魔法世界沒錯,不過因為是外傳所以需要的地方有些被我草草帶過
,你頂多就只是打架比一般人厲害一點、會一點劍術、精通行軍打仗而已。」
「是喔……」大受打擊,好不容易當上主角,我也想說帥氣的台詞或放個大絕什麼的。
「雖然沒有強大的絕招,可是因為這裡是上古時代,神的光輝還未完全退去,如果你誠心
做了什麼事,說不定能夠感動神發生什麼奇蹟也說不定。」
「奇蹟啊……聽起來還蠻不可靠的,誰知道會出現什麼……」說到這裡,我沉默了一下,
「難道說,我就是那個菲雅特所造成的奇蹟嗎?」
「可能是吧,我和你說過我不知道了。」
這個奇蹟也太不可靠了吧……竟然找來我。
「難道菲雅特有做什麼事嗎?」照理說他做的事應該都符合流淩所寫的故事發生,也就是
在這個世界的命運,那麼身為作者的他沒理由會不知道。
「我當然沒有讓他做出什麼特別的事。」他用一種理所當然的表情瞪我一眼,「不過,就
算什麼動作都沒有做,說不定那傢伙,只是因為抱持了強大的信念而觸發了什麼也不是沒
有可能。」
這個完全出乎我意料的答案讓我產生了更多疑惑,「這個世界若是因為你的故事構築而成
,那麼裡頭的人有可能做出超出你預料的事嗎,就算是小說中的神,有可能也違抗了你寫
出來的命運或憑意志做出撼動故事的事嗎?」
「在我完成之前,這裡的確只是『我』的故事,可是當我完成並進入故事的瞬間,他們都
是確確實實活著的人,有每個人的痛苦、掙扎、笑容,就算是我,也不能決替他們決定什
麼,他們的所作所為都是因為自己的信念和想法而做出來,就算真的做出什超出我意料的
事也沒什麼好意外。這裡所發生的就是故事本身。」
看著「菲雅特」那張熟悉的臉,流淩確定了自己,雖然不討厭那樣的笑容,卻必定會轉身
背他而去。
因為他某部分來說,正是這裡的神。
他真的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
**
上古時期諸神降臨大地,建構文明,為人類帶來光輝,在城市的正中央有著象徵和平與光
明的銀白圓盤,吸收了日月精華、天地靈氣,供整座城市運轉,人人過著富足快樂的生活
。
直到貪婪的慾望淹沒了人心,越來越無法滿足的人類,誅殺了看守的神靈盜取銀盤,將神
的肉體殉葬,為了更多的財富、權勢、力量,不斷壓取銀盤和前來報復的諸神對抗。等到
銀盤碎裂,沾染了詛咒和污血的碎片成了不祥的根源,透過征戰取得輝煌,使人在虛榮與
自負的沉醉中迷失,到了某天到達顛峰時,碎片便會消失,到下一人的手中,而前一個持
有者便會成為銀盤的新主人第一個試刀的對象,見證下一段的傳奇。
百年前,薩來狄倫王國的王子無意中拾獲了碎片,他是大陸上新一代的霸主,帶領王國佔
據了大片的土地,成為無人不曉的英雄,而那個見證王國崛起的銀白碎片變成了王國新的
家徽,而如今,銀白的光輝褪去,碎片也流落到了他處,現在,便在城外軍隊那名英明神
武的將軍手上。
我和流淩潛伏到城外的軍隊中,準備擊殺持有碎片的將軍。
當碎片離去,就註定冥冥中的命數已經被決定,況且那是超越一般認知中的存在,帶有神
靈的詛咒與鮮血在上頭,理論上就算強行爭奪了碎片,也不會阻止薩來狄倫的敗亡。
身在其中的流淩,知道的就是在他腦海中架構而出的這些故事的細節,和每一個待連結的
片段,我可以透過他口中得知這些背景,但實際行動卻必須靠我才能做到。
殺掉敵方的將軍,就是我的打算。
或許可以藉由我這個不應該的存在,打亂被安排的情節,延續薩來狄倫王國的命運。
流淩和我兩個人偷偷潛伏到城外,準備混到軍隊當中。
我們二人謹慎地靠近軍帳,已經換上了流淩不知道從哪裡弄來了敵人的鎧甲,臉上也刻意
塗滿灰塵和血跡,怕有人會認出我或他的長相。
隨著漸漸接近,我心中卻越來越覺得奇怪,我走得越來越快,最後乾脆直接跑到敵陣當中
,但是一個人都沒有,偌大的營地完全沒有人聲,安靜到簡直是詭異,明明有爐火在燃燒
,軍帳中也有人生活過的痕跡,地板充斥各種雜亂的腳印,可是偏偏一個人都沒有,就像
是所有人突然蒸發一般。
「為什麼會這樣?」我立刻轉過頭來問流淩,他萬年沒變的表情此刻在我看來似乎也帶點
凝重。
「說不定是因為……當你取代了菲雅特,延遲薩來狄倫滅亡的時間,斬殺國王時,一切就
已經失控了。」
「那現在我該做什麼!」我來回踱步不知道應該怎麼辦。為什麼流淩依然不怎麼緊張,這
裡是他的故事,他筆下的世界,我以為發生的任何一切他應該要比我更加有感受,不然,
他是怎麼寫出,或說創造那些動人的故事?
「先去將軍的帳篷吧,我想中間最明顯的那頂應該就是了。」他說完便直接往一頂明顯不
同於其他,稍微豪華的帳篷走去,我也跟著進去。
裡面終於有人了,在帳篷的正中央,端坐一名男子,他的眼神充滿光采,身上無數的傷痕
添上凌厲的氣息,不怒自威的氣勢撲面而來,就像一把出竅的劍般鋒利到令人無法直視。
如果他會笑,我想那應該是個爽朗的笑容,不管身分為何,我想都無法討厭他,因為那會
是一個值得讓人喜歡的笑,不富含那麼多心機算計,實踐自己理想時一個很單純的動作,
不自覺的笑意。
如果他能笑。
他就如同木偶般坐在那毫無反應,明明有心跳呼吸,卻一動也不動,就算我親手把劍刺入
他的心臟再拔出,讓血噴湧濺得我一身也沒有抵抗。
我看著他的血湧出,最後不再流出那麼多了,直到停止,溫熱的液體也涼透了,我才將他
手掌中的那閃著銀白光芒的碎片握到自己手中。
「你拿到碎片了嗎?」流淩看著我,很認真地問。
「拿到了。」我回頭看他,我相信流淩也看到了,沾染著鮮血的碎片此時正在我的手中泛
出耀眼的銀白光芒。
「那就,開始吧。」
流淩輕輕說了一聲,我沒聽清楚他說的是什麼,只覺得他好的嘴巴稍微動了一下,然後,
我的四周像是活過來一般,冒出無數的聲音。
震耳欲聾的喧囂聲填滿了空氣,馬蹄聲、士兵的怒吼、刀劍相撞的鏗鏘不絕於耳,我還沒
反應過來到底是怎麼一回事,身體就自己動了起來,我衝出去,拔出腰間的長劍,斬殺如
潮水般湧來的敵人。
是菲雅特的意志殘留在我身上做出反應,我拔劍、劈砍,迴身閃避,任由血腥沾滿全身,
黏膩的觸感留在身上,利刃劃開血肉時觸骨的痠麻讓我好像握不住劍,但我從未鬆手,像
是有人在幫助我,握緊了我的劍。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的手漸漸慢了下來,那種沉浸在不可名狀的情緒開始抽離,手上的動
作也不再俐落,無法精準擋住敵人的攻擊,有效率的削過鎧甲間的縫隙,一個躍起加劈砍
使用劍氣掃蕩圍在周遭的士兵,我的意識越來越清晰,就像是有種東西從我體內剝離,到
最後我會只剩下自己。
此外,碎片正在發燙。
在我懷裡的銀白碎片,彷彿感應到逐漸加劇的戰鬥,溫度不斷升高,很快就燙到我開始無
法忍受的地步。
想要擺脫心理升起的絕望,我是不是,還是做不了什麼事,不管在哪一個世界,儘管這裡
只是虛構的,是他的幻想和故事,我依然想要幫助他,幫助自己做出不一樣的選擇,「流
淩……」
我不知道自己期待什麼,可是我就是無法控制自己,想要大喊那個名字,曾經,我也在困
頓的時候,絕望的時候在心裡默念這兩個字,可是現在不同,他,在我的身旁。
「流淩!」
我忍不住,大聲喊出那兩個字,同時,在我因為層層疊疊包圍的敵人而望不到其他地方的
外圍,爆出一陣巨大的聲響,強烈的氣流吹亂了包圍我的人。
看不到在那個遠方的畫面,我聽不清楚除了刀劍撞擊和嘶吼外的聲音,但是我知道,我就
是知道,流淩,在那裡。
他強得不可思議,雖然隔著重重士兵,我卻好像可以清楚聽到他斬殺敵人時的俐落聲響,
凡是他的劍指向之處彷彿有無形無限延伸的劍刃一般,將所有擋在前方的目標通通攔腰砍
斷,沒過多久,戰場就被他清空,我一個恍神,所有敵人都消失在我眼前,包括那些營帳
、篝火、馬蹄嘶鳴,一點痕跡都沒有留下。
「不論你殺再多人也沒用,如果你不能扭轉這個場景,那麼這裡就不會結束,就像是小說
永遠翻不到下一頁一樣。只有以超越這個故事位面能掌控的力量,或是強硬不可動搖的意
志才能將這裡完結,就像你之前在戰場上改變了薩來狄倫滅亡命運。」
所謂的奇蹟。
絕對的力量,以及強烈的意志。
一介外來者的我一點力量也沒有,而之前扭轉命運擁有堅定意志的菲雅特也不在了,我,
還能夠做什麼呢?
在深夜潛伏而來,經過剛剛的戰鬥,似乎就要天明,但依然是那麼陰鬱的夜晚,我抬頭望
著沒有半點星星的夜空,全無一絲光亮。
這個註定黑暗的黑暗是流淩特地選的,更方便隱藏我們的行蹤。
我乾脆躺下來,反正我很累了,想不到的是流淩也跟我一起倒下。
「我沒力氣了。」他淡淡地說,「這是我第一次介入我所寫的小說中,我不喜歡這樣。他
們的生命不應該有我這個外力來改變,就算他們好像只是虛構的,可是在我看來每一個我
寫出來的人物比大部分的人,那些你認為是真實的人,還要認真於自己的生命當中,正因
為我創造出這個世界,所以我更不應該用不屬於這裡的力量強行扭曲再細微的事。」
「沒有下次了,況且我已經沒有力量能夠做什麼事情了。」
我說不出任何話。因為我的軟弱,我做不了任何事,明明是自己想要做的事,卻依然這麼
無力,流淩是為了我才這麼做,他打破自己的原則,進入故事之中。
菲雅特在他原來的故事裡,是個很堅強的人吧,承擔起其他人的命運,再怎麼樣也不願意
屈服,甚至靠自己想要為國家開闢另一條道路,可是為什麼,會是我來到這裡,接替他完
成對他來說這麼重要的事,憑什麼是我?
上古銀白的榮耀時代,乘載了輝煌文明的碎片,此時在我的口袋中,還殘留著餘溫,被包
圍時的灼燙等到了流淩毀滅了每個人時就不再升溫。早上,在東方升起的光暉中薩來狄倫
的軍隊應該就會到達這裡,迎著碎片回國,再和敵方一決死戰。
然後,我就該離開了,不知道這個故事會延續到什麼時候,可是我有預感,菲雅特願望實
現後我也沒有必要繼續留下,回到我的生活中,就好像一切都沒有發生。
「流淩,你為什麼不寫了呢?」猶豫了很久,我還是將一直盤旋在心中的問題問出口。
問題一問出來,我就後悔了,流淩本來平靜的心情明顯變壞,雖然他一句話都沒有說,昏
暗中我也看不到他的表情,可是他四周的空氣凝重了幾分。
流淩已經很久沒有出書了,非常久。曾經相隔兩個螢幕,和一本書,我就可以見到他,但
是後來,連這樣的機會都沒有了。
「我很喜歡寫東西。」他講得很慢,像是自己也在細細咀嚼自己吐出的每一個字句,「從
提筆開始寫出東西,到被很多人看到是一條很漫長的路。有人喜歡我的作品對我來說是一
件很幸福的事。」
「只是因為有很多喜歡的東西,某句話,一幕場景,幾個字,說不太清楚的模糊感覺,所
以就很天真地想要寫一些東西,漸漸敘述成為一個故事。當我完成第一篇小說的當下,就
被吸引進入了故事當中,成為其中的一個角色,我當然很興奮,筆下的人在眼前活過來,
和我對話、一起生活,我陪他們渡過冒險或走完人生。離開第一個故事讓我非常滿足,那
陣子的我很快樂,單純享受寫作的樂趣,把每一個我腦中的想像凝固在紙張之上,接著就
可以實際看到那些畫面,也開始出書,有很多人看了我的故事,與我分享每一個想法。」
「可是那是個很傲慢的想法,我怎麼會有資格書寫不同人的人生,決定他們的喜怒哀樂和
每一個抉擇呢?當我開始意識到這點,每次進入故事中我試著和每一個人對話,想要多了
解他們,直到某一天,我再也寫不出來東西。」
「因為,我只要我一要開始寫,就會開始想每一個我寫下的字,就會化為那些人物的命運
,被我註定好,無可更改的結局,我寫不下去,再也沒有勇氣寫任何一個字。就連那個自
己沾沾自喜的網站我都很想關掉。」
「我隔了好久才又遲疑著寫下這個故事,或許,菲雅特的反抗,你的到來,就是對我的一
種嘲笑吧。」
他說完這些後,空氣陷入完全的靜默,我努力想要說一些話,卻說不太出來,腦袋有什麼
卡住,反而更急著要把心中的想法說出來。
「我喜歡看你的書,還有很多人也和我都一樣,你不會想要繼續寫出來嗎,每個人都在等
你,就算這麼久了,我相信大家都還是在默默等待的!」
「你們,都只是想要看我寫的故事,一直一直,要我寫出東西來,可是這種欲望不會有滿
足的一天啊,我寫再多,還是會有人想要閱讀新的故事。」流淩像是很疲倦般,說話的聲
音,微弱到我必須非常專注才能聽清楚。
和我講話的流淩,認真為書中人想的流淩,幫助我實現任性想法的流淩,衝過來救我的流
淩……想了很多在這裡我認識的他,不是透過書或虛擬的符號,而是真的和這個人交流,
傾聽彼此的想法。
「如果……你不想寫的話……」心底升起某種念頭,要說出來時我覺得吼嚨十分乾渴,我
硬是把話吐出,「不想寫也沒有關係,只要你不要這麼悲傷……就算你再也不寫任何東西
也沒有關係。」
不寫也沒關係,只有我來到過他的世界,和他一起經歷了這些事,不寫有沒有關係了,這
樣的流淩,只有我看過而已。
「我叫無灰。」
「無灰,無灰。我會記得的。」他反覆唸了兩次,很認真地對我說。
看流淩沒有反應,我心裡有些失落,那是我在網路上慣用的匿名,在流淩剛開始出書的時
候,就常常在他的網誌留言,偶而也會有幾條他的回覆,每一次我都會截圖下來當作紀念
,但是他果然沒有什麼印象。
「你相信自己能夠拯救薩來狄倫嗎?」
「我希望我能。」這是菲雅特最堅定的信念,我卻不一定有能力。在王宮那裡,我蠻橫地
殺死國王,強奪政權,將流淩的計畫告訴目前地位最高的某位親王,要他早上帶著軍隊迎
接王子和銀白碎片歸國,象徵薩來狄倫征服大陸的榮耀回歸,能夠讓日暮的國家軍隊和百
姓產生勇氣吧。
「軍隊到來,你願意交出銀白榮耀的碎片給他們嗎?」
帶有運氣和惡意的碎片,如果讓聲望甚高的王子帶回國,順勢代替國王繼位,這個國家,
或許還是會有未來。
「你怕親王會自己將碎片奪走?殺死我們兩個,宣稱他獲得了碎片,順理成章成為新國王
嗎?」我突然想到這個可能性,那些貪婪的貴族,會想要佔據這個遠古時期強大的力量也
是很有可能的。
「嗯。」他曖昧的應了一聲。
「我不會讓你被殺的,我會保護你。」我鄭重地說,就算我沒有力量,就算菲雅特已經離
去,我也不會讓流淩在我眼前被殺死,再怎麼樣我也會保護他。
我強烈地相信,再怎麼樣,拾回碎片的薩來狄倫帝國,是有機會能夠改變命運的,就算親
王背叛了王子,只要我保護好流淩,讓他們奪走碎片也無所謂,終究那樣的運氣到了薩來
狄倫上。
到了早上,遠方軍隊就要來到,旗幟飆揚,戰馬奔騰,一片塵土飛揚中,我卻覺得手腳發
冷。
飄揚的旗幟上畫的不是象徵銀白榮耀的碎片,而是一隻闇黑雪狼,那是昨晚,我在敵陣中
看到的軍旗。
「為什麼……為什麼會是他們!明明應該只有親王知道我們在這裡……」說到一半我就懂
了,比起帶著國內的軍隊殺害受愛戴的將軍和王子,不如讓其他國家做為凶器,利用他們
殺死將軍和王子,名正言順的登基,不留半點證據。
代價,當然就是上古銀白榮耀的碎片。
「比起取回碎片,為自己的國家帶來希望……他們更在乎自己能不能安然取得權勢嗎,如
果國家破滅了,那樣還有意義嗎?他們為什麼不懂!為什麼要這麼做!明明很容易啊!」
菲雅特的願望說不定就要實現了,可是依然敗在醜陋的慾望之下,那他的犧牲算什麼,流
淩又是為什麼要打破自己的原則?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停不下來,瘋狂地大笑,原來命運都是註
定好的,我根本無力改變什麼,也不需要插手。
每一個人的腳色都被安排好,終歸會回到命運的終途。
我轉過頭去看向流淩,「不管怎麼樣,我還是會保護你的。」他的表情非常平靜……就像
是,完全不意外一樣。
「你猜到了……?」
「我可以看到命運的軌跡,在我寫出來的故事裡。」
「所以註定……這個國家還是會滅亡。」我笑了,如果這是註定好不可動搖的結局,到了
這個地步,我也無話可說。」
「流淩,你逃走吧。帶著這個碎片,跑的越遠越好。」
「你打算,一個人對付全部的軍隊嗎?這次沒有人可以幫你了,你會死的。」
「死了又怎麼樣?頂多回到我原來的身體吧?我可以像你說的一樣,用超過這個世界能掌
握的力量打破局面,相信我吧,可是你一定要帶碎片逃走,這個碎片承載了上古時代的記
憶,對你的故事很重要吧,不要再讓他落到誰的手中,繼續這種悲哀的命運了,藉由你的
手切斷這個輪迴好嗎?」
我將歲片交到他的手上,認真地望著他,望進深邃的藍中,像是沒有感情的湖泊。
他沒有回答我,就轉身離去了。
終究,我還是不懂。
遠遁而去的流淩,看著大軍將菲雅特包圍,腥紅撒上大地,無數刀劍貫穿他修長的身軀,
直到倒下,仍有無數的士兵爭相將屍首砍成無數的肉塊,分得戰利品後掛著滿足的笑揚長
而去。
他握緊手心中的碎片,喃喃地說:「我早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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