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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睁开眼,喧嚣与嘶吼的叫声在我耳边回荡,温热的液体沾染着我的全身,手紧紧握着沉 重又冰凉的铁器。 手提着剑,沾满了鲜血,骑在马上的我茫然地瞪视眼前的一切。 「将军!您怎麽能到最前方去呢!队伍马上就要崩溃了!」一名穿着稍微讲究的士兵骑着 马冲到我的身旁对我大吼,他全身满是血污,歪歪斜斜地坐在马上,即使如此,他依然奋 力地挥动手中的长剑砍杀密密麻麻的敌军。 没有在思考,我本能地挥着剑,劈砍挑刺潮水般涌来的士兵,顺着剑身的轨道和敌人的缝 隙斩杀任何挡在前方的阻碍,似乎就和呼吸般自然地做出这些动作。 这……是怎麽回事? 「将军!快逃吧!王子殿下不会怪您的!这个国家早就没有希望,就算您死在这座城墙之 下,那些只知享乐的贵族依然不会有任何改变,民众和士兵们也早就不愿意支持这场战争 了……从一开始,我们就没有任何机会赢。」他咬着下唇对我说,我仍然沉默。 有什麽冲动与坚持占据了我,不用思考,本能让我流畅地做出这一连串动作,并一句话也 不说。 「我知道了,将军您是不会离开这里的,身为您的副官,我只能跟随在您的身後。」他甩 掉头盔,撕掉胸前铠甲上的勳章扔到地上,朝天大喊:「我萨来狄伦的士兵啊,这是你们 自己的战争,为自己、为家中的父母、为妻子与儿女的奋战。菲雅特将军在你们的最前方 ,无所畏惧也不曾发抖,不准犹豫,唯有骑马归乡,或是躺平在大地之上才是属於骑士的 荣耀!」说完,他用长剑划破了喉咙,任血液喷洒在大地,还有前方的我的背上。 没有回头,无法回头的我知道有股温热在我背後蔓延,依然不能回头。 直到一切都落幕之前,我不行停下,没有理由,我就是知道我该做些什麽。 红色,鲜艳浓稠的红染遍世界,感觉不到疼痛的我不顾一切地往前,砍杀不该出现的入侵 着,守护着那道坚固不可侵的城墙。 直到某种情绪被抽离,彷佛突然冷却下来般,我挥剑的速度渐慢,马也感应到我的想法般 逐渐停下脚步。 我的周围空荡荡的,什麽人都没有。 「你为什麽会在这里?」一名男子走进军帐,他的一举一动彷佛都经过精密的计算似的, 不带有多余的动作,也没有过多的修饰,浑然天成地走近我的身旁。 我回头望去,他的金发灿烂,不带有温度的蓝眼直视着我,那张脸让我感到莫名的熟悉, 「王子殿下,我没能完成自己的任务,无法将入侵者驱逐。」自然而然地说出了这句话, 我单膝跪下对着王子道歉。 「你不是萨来狄伦王国的菲雅特将军,你只是普通的学生。」 这句话狠狠敲醒了我,有甚麽用力撞击着我的脑袋,从内部蔓延的那种撕裂的疼痛让我想 要藉由大叫来宣泄,我倒在地上抱着头发出惨叫。 等到脑中的痛苦稍微平息下来我才勉强从地上爬起,我可以感觉到全身已经湿了一片,一 些汗滴也频频从发梢落下,「为什麽……我会、会跑到这里,你怎麽知道……我不是这里 的人。」原来是因为这样,不过是个平凡学生的我莫名进入这个世界,代替了菲雅特将军 ,这具身体的本能替我做了刚才的事情,於是我依然有办法挥舞着剑,骑在马上,甚至说 出了那些我根本不懂的话。 刚刚的我,就像一个旁观者一般看着一切的发生,却什麽都想不出来,王子的话却唤醒了 我的意识,使我完全取代了菲雅特。 「为什麽你不撤退?你应该是要撤退的,你的不屈带来了这个国家的『奇蹟』,可是注定 好的命运是不可能更动的,萨来狄伦依然会灭亡。」他勾起我的下巴,整个人往我逼近, 我的双眼彷佛映入他的眼中一般,那平井无波的深蓝中。 「不能退……」我喃喃念出了这一句,「我就是知道,我不能退後。」迎上他的视线,我 不服输地瞪着他,「你又知道这个国家一定会灭忙?身为王子,你已经做好全部你能够做 的事情了吗?不论如何,你凭什麽以一句命运来否定菲雅特他的不屈服和坚持!」菲雅特 的人生、记忆、他的信念,全都在我脑海中,若没有王子与他两人苦撑,这个国家早就该 被埋葬在历史中,也正因为如此,我不能接受眼前的王子竟然说出这些话,他应该是唯一 了解菲雅特这个人的! 我……一点都不勇敢,所以我希望既然代替了菲雅特,能为他做一点事。 「没有我不知道的事情。」 「不可能。」 「你相不相信对事实并不会有什麽影响。」 「那你就说说看,我为什麽会在这里。」 满意地看到眼前的人一直板着的脸终於有些松动,就算想起了自己的身分,我仍然感觉他 的长相十分熟悉,不是因为菲雅特的记忆,似乎是我原本就知道,而且有印象的。 「我早就知道了……和你们这些人没有什麽好说的。」他丢下这麽一句话後转头就走。 我却像是被一道雷击中一般,脑袋开始飞快运转,直到捕捉到什麽才说,「你是……流淩 ?」 他停下来,没有承认也没有转头。 「萨来狄伦王国……是在上古银白的荣耀时代的那个古文明吧?虽然提到很少,却是主角 要找寻的失落的碎片其中一部分,代表着远古的记忆。」我一边说,被唤醒的记忆越来越 鲜明,「你就是那个作家,流淩!」 「我超喜欢你的书!高中开始我就一直看你的书,虽然《荣耀》这个系列很久没更新了, 可是你的其他书我也全部都有买!」我急忙冲到他的身前,顾不得差点摔倒,「可以帮我 签名吗?竟然能看到本人!虽然看过你的照片可是发色什麽差太多让我一时想不起来,我 之後一定要炫耀,不对,还是在心底当作秘密……」 「你只有这些要说吗?」 「啊对了,这是你新写的内容吧,也就是说终於要更新了,天啊,我从高二等到现在,想 不到现在竟然能抢先知道故事……等等,我现在,在这个故事里面?一个没有其他人知道 的故事?为什麽?」 「你终於发现了。」 天啊,接收到如此不得了的资讯让我脑袋有点无法负荷,也就是说,我不只是穿越,而且 是穿越到一本书中,穿越到我最喜欢的作家的还没出版的续集! 「就算你说你是我的书迷,可是看到一个人笑得一脸傻瓜样还是很不舒服。」 我迅速从脑袋一片美好的幸福中清醒,就算很开心,还、还是要担心一下啦,啊啊啊,不 行,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嘴角上扬呢。 「这是书中的世界,我会进来我的这些故事,成为某一名角色,以不干扰剧情的旁观者看 着故事的起落。」 「所以你说你知道全部的事情?因为这里本来就是你创造的世界,发生的全部事情都不过 是你笔下所发生的情节,你说的『注定』是因为你已经把这些都写下来了。」我整理起纷 乱的资讯说给自己听,透过语言来厘清思绪,「你为什麽能够进来?这里还算是真实的世 界吗?这样有什麽意义?」 「没有什麽意义,可是当我将他们书写出来,那就是一个确实存在,会思考、会烦恼、有 泪水的人,不再是我脑中的幻想,所以我认为我应该要负起责任。」 「责任。」我彷佛要确认这个词一般,迟钝地重复这两个字。 「至少,我必须要能够理解他们,倾听他们的心声,与他们共存一段时光。」 我有点说不出话来,流淩他用着我所无法想像的严肃语气说出这些话,我可以察觉到这些 话底下的那种觉悟,还有决心,「所以,我的到来也是你写出来的某段剧情吗?像是一名 异界的人穿越到菲雅特将军身上?」 「不,所以我才会问『你为什麽在这里?』。」他紧紧盯着我,「你改变了我所写的命运 ,本来今天这场战役菲雅特应该会因为绝望而自杀,被攻破的城墙宣告萨来狄伦的灭亡, 可是你却让这一切改变了。」 「因为我不愿意逃避吗?」我苦笑着,同时想着的是若菲雅特将军是个确实存在於这个时 空,并且有自己独立思想的人,那流淩安排的自杀究竟是他凭意志所做出的选择,或只是 命运强诸於他身上的结局。 「可是我知道,菲雅特他绝不是个会逃避的人。」和我不一样,我能感受到他强烈的不甘 、绝望,以及明知可笑心中却仍等待着奇蹟发生的一丝希望。 「或许是吧。」出乎我意料的,他很乾脆地承认,「可是当我书写完毕并进入这个时空, 就不可能再改变了,就算我了解到这个当下他们不愿意屈服於『命运』的不甘心,或是『 命运』的不合理,可是你能够保证,不正是因为命运的安排才使他们有如此想法,若我做 出任何改变,一样,他们还是会有另一份遗憾。」 慢慢消化完他说的这一切後我感到苦恼,因为知道了命运後所试图改变的,会不会才是真 实命运的轨迹? 「但是我真的改变了什麽,不是吗?」 「你以为,我为什麽要说这麽多话给你听。」 原来,就我所知的流淩,本来就不会耐得住性子和人解释这麽一大串复杂的事。 「我不知道你为什麽会来到这里,而且还改动了应该要发生的事情,那都无所谓。现在我 很认真要问你,你愿意,与命运战争吗?」 「不甘心吧……」没有人会听到这句话,我很清楚。 流淩对我说的话就像是小说一样离奇,那是一个普通人如我绝对不会想到的事,可我现在 不就在小说里面吗,那还有什麽好说的。 我用力推开宫殿的大门,用冰冷的眼光瞪着那些慌张想涌上的侍卫,大步大步走到前方, 一把抽出配剑指向国王。 我知道他有话想说,可是没机会了,因为我一挥剑,把他的头整个砍下来。 无视耳边传来的尖叫声和怒吼,我抓起屍体身上华丽的红披风将剑身上的血渍擦乾净後将 剑指向那些只知享乐的贵族、大臣,以及穿着暴露发丝凌乱的舞女,「拥戴王子殿下继位 ,谁想表示对前国王的忠心,可以陪他一同到地下。」我的手在发抖,残留在手心上那种 切割开血肉的触感褪不下去,努力压下恐惧,我强迫自己做出残忍的神色。 「城内的士兵已经全部都被我掌控,城堡的侍卫也都被换掉了,你们不用动什麽歪脑筋, 下周,我要看到王子殿下的登基大典。」抛下最後一句话,我转身走出静极了的宫殿。 好冷、好冷……走在太阳底下,我却觉得怎麽这麽冷,厚厚的铠甲冰凉到了极点,冷意从 掌心、手腕、手臂到肩膀,流到了躯干再传遍全身,我开始发抖,整个人蹲下来双手环抱 住自己却依然感受不到半丝温暖。 我竟然杀了人,没有任何迟疑地把一个活生生的人杀死,就因为流淩告诉我,「做出任何 命运无法挽回的事」。 所以不可以把宫殿毁掉,因为只要有时间宫殿就能重建;挟持国王也不够,我势必不可能 有办法长期挟持他做出需要的改革;最简单和迅速的方法就是,杀死无可救药的国王,由 王子继位,改革这个腐败国家。 我是出於自身的意志才做出了这样的事,还是,因为菲雅特在背後推了我一把,才让我能 够做到原本的我想都不会想的事? 从来从来,我都只敢躲在别人背後。怨恨着别人帮我挑选的道路,又没有勇气朝新的方向 迈进,每次仰望天空,都觉得好蓝的天空离我很遥远,就算伸长了手也不可能碰得到。 到底有什麽事我真正想要做的吗,我常常看着自己的手,什麽都抓不住的手,时间渐渐从 指缝中流逝,长再大我还是一样一事无成。 总被人称赞我很乐观,从来都没有再烦恼,久了我也忘了该如何掉眼泪、如何让他人拥抱 ,反正大笑,碰到什麽事情笑就对了,对我自己、对别人都好。反正我很坚强,我很天真 ,不会受伤,也不会想哭。 某次聚会结束後我笑着和众人分别,坐在公车上独自要回到宿舍的我,看着街景一一闪过 眼前再消失,顿时感到自己糟透了。想要大闹、想耍任性、想随心所欲做每一件想做的事 ,可是到底是要做什麽,我也不知道,厌恶现在的生活,就算那是当初自己坚持下做的选 择,希望有点不平凡的生活而疯狂投入不同活动,又觉得格格不入而轻易地放弃。 我觉得我的人生全部都失败了。 喜欢看书是因为我多麽羡慕书中的人物,他们的人生在小说家的笔下多麽精彩,哭得凄惨 、笑得夸张,失败是为了成功前的一次考验,就连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看来也是耀眼夺目 ,烦恼着什麽,终究会得到个结局和解答。 本来不喜欢阅读的我,直到读了流淩的书,才一头坠入文字的世界。 现在,我竟然来到了书中。品味着我隔着一本书的距离所度过的人生,那个让我最初着迷 沉醉,拯救了我,阅读另一种人生的幻想,璀璨缤纷的一切,被那样的魅力给俘虏,而且 心甘情愿。 「你正在笑。」 思绪被打断的我,一抬起头来就看到流淩那张命无表情的脸,他不疾不徐地再说了一次, 「你正在笑。」 茫然摸摸自己的脸,我才发现自己的嘴角忍不住上扬,正在笑。 「我在笑欸,流淩。」 「……」 「我竟然在笑,我刚刚才杀了人,可是我竟然在笑欸。」 「那又怎麽样。在我的幻想中,杀掉一个不该活下去的人有什麽大不了,若你真打算和命 运对抗,死去的人和活下去的人都是因为你的缘故。」 「我才没有那麽伟大呢。」我摇摇头,突然站了起来,「这些事情都是『菲雅特』做的, 和我这个胆小鬼一点关系都没有,我能够做出这些平常不敢做的事情而且不会有任何损失 ,仔细想想实在太划算了,有什麽好怕的!」 「虽然在设定上这里是魔法世界没错,不过因为是外传所以需要的地方有些被我草草带过 ,你顶多就只是打架比一般人厉害一点、会一点剑术、精通行军打仗而已。」 「是喔……」大受打击,好不容易当上主角,我也想说帅气的台词或放个大绝什麽的。 「虽然没有强大的绝招,可是因为这里是上古时代,神的光辉还未完全退去,如果你诚心 做了什麽事,说不定能够感动神发生什麽奇蹟也说不定。」 「奇蹟啊……听起来还蛮不可靠的,谁知道会出现什麽……」说到这里,我沉默了一下, 「难道说,我就是那个菲雅特所造成的奇蹟吗?」 「可能是吧,我和你说过我不知道了。」 这个奇蹟也太不可靠了吧……竟然找来我。 「难道菲雅特有做什麽事吗?」照理说他做的事应该都符合流淩所写的故事发生,也就是 在这个世界的命运,那麽身为作者的他没理由会不知道。 「我当然没有让他做出什麽特别的事。」他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表情瞪我一眼,「不过,就 算什麽动作都没有做,说不定那家伙,只是因为抱持了强大的信念而触发了什麽也不是没 有可能。」 这个完全出乎我意料的答案让我产生了更多疑惑,「这个世界若是因为你的故事构筑而成 ,那麽里头的人有可能做出超出你预料的事吗,就算是小说中的神,有可能也违抗了你写 出来的命运或凭意志做出撼动故事的事吗?」 「在我完成之前,这里的确只是『我』的故事,可是当我完成并进入故事的瞬间,他们都 是确确实实活着的人,有每个人的痛苦、挣扎、笑容,就算是我,也不能决替他们决定什 麽,他们的所作所为都是因为自己的信念和想法而做出来,就算真的做出什超出我意料的 事也没什麽好意外。这里所发生的就是故事本身。」 看着「菲雅特」那张熟悉的脸,流淩确定了自己,虽然不讨厌那样的笑容,却必定会转身 背他而去。 因为他某部分来说,正是这里的神。 他真的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麽事。 ** 上古时期诸神降临大地,建构文明,为人类带来光辉,在城市的正中央有着象徵和平与光 明的银白圆盘,吸收了日月精华、天地灵气,供整座城市运转,人人过着富足快乐的生活 。 直到贪婪的慾望淹没了人心,越来越无法满足的人类,诛杀了看守的神灵盗取银盘,将神 的肉体殉葬,为了更多的财富、权势、力量,不断压取银盘和前来报复的诸神对抗。等到 银盘碎裂,沾染了诅咒和污血的碎片成了不祥的根源,透过征战取得辉煌,使人在虚荣与 自负的沉醉中迷失,到了某天到达颠峰时,碎片便会消失,到下一人的手中,而前一个持 有者便会成为银盘的新主人第一个试刀的对象,见证下一段的传奇。 百年前,萨来狄伦王国的王子无意中拾获了碎片,他是大陆上新一代的霸主,带领王国占 据了大片的土地,成为无人不晓的英雄,而那个见证王国崛起的银白碎片变成了王国新的 家徽,而如今,银白的光辉褪去,碎片也流落到了他处,现在,便在城外军队那名英明神 武的将军手上。 我和流淩潜伏到城外的军队中,准备击杀持有碎片的将军。 当碎片离去,就注定冥冥中的命数已经被决定,况且那是超越一般认知中的存在,带有神 灵的诅咒与鲜血在上头,理论上就算强行争夺了碎片,也不会阻止萨来狄伦的败亡。 身在其中的流淩,知道的就是在他脑海中架构而出的这些故事的细节,和每一个待连结的 片段,我可以透过他口中得知这些背景,但实际行动却必须靠我才能做到。 杀掉敌方的将军,就是我的打算。 或许可以藉由我这个不应该的存在,打乱被安排的情节,延续萨来狄伦王国的命运。 流淩和我两个人偷偷潜伏到城外,准备混到军队当中。 我们二人谨慎地靠近军帐,已经换上了流淩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敌人的铠甲,脸上也刻意 涂满灰尘和血迹,怕有人会认出我或他的长相。 随着渐渐接近,我心中却越来越觉得奇怪,我走得越来越快,最後乾脆直接跑到敌阵当中 ,但是一个人都没有,偌大的营地完全没有人声,安静到简直是诡异,明明有炉火在燃烧 ,军帐中也有人生活过的痕迹,地板充斥各种杂乱的脚印,可是偏偏一个人都没有,就像 是所有人突然蒸发一般。 「为什麽会这样?」我立刻转过头来问流淩,他万年没变的表情此刻在我看来似乎也带点 凝重。 「说不定是因为……当你取代了菲雅特,延迟萨来狄伦灭亡的时间,斩杀国王时,一切就 已经失控了。」 「那现在我该做什麽!」我来回踱步不知道应该怎麽办。为什麽流淩依然不怎麽紧张,这 里是他的故事,他笔下的世界,我以为发生的任何一切他应该要比我更加有感受,不然, 他是怎麽写出,或说创造那些动人的故事? 「先去将军的帐篷吧,我想中间最明显的那顶应该就是了。」他说完便直接往一顶明显不 同於其他,稍微豪华的帐篷走去,我也跟着进去。 里面终於有人了,在帐篷的正中央,端坐一名男子,他的眼神充满光采,身上无数的伤痕 添上凌厉的气息,不怒自威的气势扑面而来,就像一把出窍的剑般锋利到令人无法直视。 如果他会笑,我想那应该是个爽朗的笑容,不管身分为何,我想都无法讨厌他,因为那会 是一个值得让人喜欢的笑,不富含那麽多心机算计,实践自己理想时一个很单纯的动作, 不自觉的笑意。 如果他能笑。 他就如同木偶般坐在那毫无反应,明明有心跳呼吸,却一动也不动,就算我亲手把剑刺入 他的心脏再拔出,让血喷涌溅得我一身也没有抵抗。 我看着他的血涌出,最後不再流出那麽多了,直到停止,温热的液体也凉透了,我才将他 手掌中的那闪着银白光芒的碎片握到自己手中。 「你拿到碎片了吗?」流淩看着我,很认真地问。 「拿到了。」我回头看他,我相信流淩也看到了,沾染着鲜血的碎片此时正在我的手中泛 出耀眼的银白光芒。 「那就,开始吧。」 流淩轻轻说了一声,我没听清楚他说的是什麽,只觉得他好的嘴巴稍微动了一下,然後, 我的四周像是活过来一般,冒出无数的声音。 震耳欲聋的喧嚣声填满了空气,马蹄声、士兵的怒吼、刀剑相撞的铿锵不绝於耳,我还没 反应过来到底是怎麽一回事,身体就自己动了起来,我冲出去,拔出腰间的长剑,斩杀如 潮水般涌来的敌人。 是菲雅特的意志残留在我身上做出反应,我拔剑、劈砍,回身闪避,任由血腥沾满全身, 黏腻的触感留在身上,利刃划开血肉时触骨的酸麻让我好像握不住剑,但我从未松手,像 是有人在帮助我,握紧了我的剑。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的手渐渐慢了下来,那种沉浸在不可名状的情绪开始抽离,手上的动 作也不再俐落,无法精准挡住敌人的攻击,有效率的削过铠甲间的缝隙,一个跃起加劈砍 使用剑气扫荡围在周遭的士兵,我的意识越来越清晰,就像是有种东西从我体内剥离,到 最後我会只剩下自己。 此外,碎片正在发烫。 在我怀里的银白碎片,彷佛感应到逐渐加剧的战斗,温度不断升高,很快就烫到我开始无 法忍受的地步。 想要摆脱心理升起的绝望,我是不是,还是做不了什麽事,不管在哪一个世界,尽管这里 只是虚构的,是他的幻想和故事,我依然想要帮助他,帮助自己做出不一样的选择,「流 淩……」 我不知道自己期待什麽,可是我就是无法控制自己,想要大喊那个名字,曾经,我也在困 顿的时候,绝望的时候在心里默念这两个字,可是现在不同,他,在我的身旁。 「流淩!」 我忍不住,大声喊出那两个字,同时,在我因为层层叠叠包围的敌人而望不到其他地方的 外围,爆出一阵巨大的声响,强烈的气流吹乱了包围我的人。 看不到在那个远方的画面,我听不清楚除了刀剑撞击和嘶吼外的声音,但是我知道,我就 是知道,流淩,在那里。 他强得不可思议,虽然隔着重重士兵,我却好像可以清楚听到他斩杀敌人时的俐落声响, 凡是他的剑指向之处彷佛有无形无限延伸的剑刃一般,将所有挡在前方的目标通通拦腰砍 断,没过多久,战场就被他清空,我一个恍神,所有敌人都消失在我眼前,包括那些营帐 、篝火、马蹄嘶鸣,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不论你杀再多人也没用,如果你不能扭转这个场景,那麽这里就不会结束,就像是小说 永远翻不到下一页一样。只有以超越这个故事位面能掌控的力量,或是强硬不可动摇的意 志才能将这里完结,就像你之前在战场上改变了萨来狄伦灭亡命运。」 所谓的奇蹟。 绝对的力量,以及强烈的意志。 一介外来者的我一点力量也没有,而之前扭转命运拥有坚定意志的菲雅特也不在了,我, 还能够做什麽呢? 在深夜潜伏而来,经过刚刚的战斗,似乎就要天明,但依然是那麽阴郁的夜晚,我抬头望 着没有半点星星的夜空,全无一丝光亮。 这个注定黑暗的黑暗是流淩特地选的,更方便隐藏我们的行踪。 我乾脆躺下来,反正我很累了,想不到的是流淩也跟我一起倒下。 「我没力气了。」他淡淡地说,「这是我第一次介入我所写的小说中,我不喜欢这样。他 们的生命不应该有我这个外力来改变,就算他们好像只是虚构的,可是在我看来每一个我 写出来的人物比大部分的人,那些你认为是真实的人,还要认真於自己的生命当中,正因 为我创造出这个世界,所以我更不应该用不属於这里的力量强行扭曲再细微的事。」 「没有下次了,况且我已经没有力量能够做什麽事情了。」 我说不出任何话。因为我的软弱,我做不了任何事,明明是自己想要做的事,却依然这麽 无力,流淩是为了我才这麽做,他打破自己的原则,进入故事之中。 菲雅特在他原来的故事里,是个很坚强的人吧,承担起其他人的命运,再怎麽样也不愿意 屈服,甚至靠自己想要为国家开辟另一条道路,可是为什麽,会是我来到这里,接替他完 成对他来说这麽重要的事,凭什麽是我? 上古银白的荣耀时代,乘载了辉煌文明的碎片,此时在我的口袋中,还残留着余温,被包 围时的灼烫等到了流淩毁灭了每个人时就不再升温。早上,在东方升起的光晖中萨来狄伦 的军队应该就会到达这里,迎着碎片回国,再和敌方一决死战。 然後,我就该离开了,不知道这个故事会延续到什麽时候,可是我有预感,菲雅特愿望实 现後我也没有必要继续留下,回到我的生活中,就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 「流淩,你为什麽不写了呢?」犹豫了很久,我还是将一直盘旋在心中的问题问出口。 问题一问出来,我就後悔了,流淩本来平静的心情明显变坏,虽然他一句话都没有说,昏 暗中我也看不到他的表情,可是他四周的空气凝重了几分。 流淩已经很久没有出书了,非常久。曾经相隔两个萤幕,和一本书,我就可以见到他,但 是後来,连这样的机会都没有了。 「我很喜欢写东西。」他讲得很慢,像是自己也在细细咀嚼自己吐出的每一个字句,「从 提笔开始写出东西,到被很多人看到是一条很漫长的路。有人喜欢我的作品对我来说是一 件很幸福的事。」 「只是因为有很多喜欢的东西,某句话,一幕场景,几个字,说不太清楚的模糊感觉,所 以就很天真地想要写一些东西,渐渐叙述成为一个故事。当我完成第一篇小说的当下,就 被吸引进入了故事当中,成为其中的一个角色,我当然很兴奋,笔下的人在眼前活过来, 和我对话、一起生活,我陪他们渡过冒险或走完人生。离开第一个故事让我非常满足,那 阵子的我很快乐,单纯享受写作的乐趣,把每一个我脑中的想像凝固在纸张之上,接着就 可以实际看到那些画面,也开始出书,有很多人看了我的故事,与我分享每一个想法。」 「可是那是个很傲慢的想法,我怎麽会有资格书写不同人的人生,决定他们的喜怒哀乐和 每一个抉择呢?当我开始意识到这点,每次进入故事中我试着和每一个人对话,想要多了 解他们,直到某一天,我再也写不出来东西。」 「因为,我只要我一要开始写,就会开始想每一个我写下的字,就会化为那些人物的命运 ,被我注定好,无可更改的结局,我写不下去,再也没有勇气写任何一个字。就连那个自 己沾沾自喜的网站我都很想关掉。」 「我隔了好久才又迟疑着写下这个故事,或许,菲雅特的反抗,你的到来,就是对我的一 种嘲笑吧。」 他说完这些後,空气陷入完全的静默,我努力想要说一些话,却说不太出来,脑袋有什麽 卡住,反而更急着要把心中的想法说出来。 「我喜欢看你的书,还有很多人也和我都一样,你不会想要继续写出来吗,每个人都在等 你,就算这麽久了,我相信大家都还是在默默等待的!」 「你们,都只是想要看我写的故事,一直一直,要我写出东西来,可是这种欲望不会有满 足的一天啊,我写再多,还是会有人想要阅读新的故事。」流淩像是很疲倦般,说话的声 音,微弱到我必须非常专注才能听清楚。 和我讲话的流淩,认真为书中人想的流淩,帮助我实现任性想法的流淩,冲过来救我的流 淩……想了很多在这里我认识的他,不是透过书或虚拟的符号,而是真的和这个人交流, 倾听彼此的想法。 「如果……你不想写的话……」心底升起某种念头,要说出来时我觉得吼咙十分乾渴,我 硬是把话吐出,「不想写也没有关系,只要你不要这麽悲伤……就算你再也不写任何东西 也没有关系。」 不写也没关系,只有我来到过他的世界,和他一起经历了这些事,不写有没有关系了,这 样的流淩,只有我看过而已。 「我叫无灰。」 「无灰,无灰。我会记得的。」他反覆念了两次,很认真地对我说。 看流淩没有反应,我心里有些失落,那是我在网路上惯用的匿名,在流淩刚开始出书的时 候,就常常在他的网志留言,偶而也会有几条他的回覆,每一次我都会截图下来当作纪念 ,但是他果然没有什麽印象。 「你相信自己能够拯救萨来狄伦吗?」 「我希望我能。」这是菲雅特最坚定的信念,我却不一定有能力。在王宫那里,我蛮横地 杀死国王,强夺政权,将流淩的计画告诉目前地位最高的某位亲王,要他早上带着军队迎 接王子和银白碎片归国,象徵萨来狄伦征服大陆的荣耀回归,能够让日暮的国家军队和百 姓产生勇气吧。 「军队到来,你愿意交出银白荣耀的碎片给他们吗?」 带有运气和恶意的碎片,如果让声望甚高的王子带回国,顺势代替国王继位,这个国家, 或许还是会有未来。 「你怕亲王会自己将碎片夺走?杀死我们两个,宣称他获得了碎片,顺理成章成为新国王 吗?」我突然想到这个可能性,那些贪婪的贵族,会想要占据这个远古时期强大的力量也 是很有可能的。 「嗯。」他暧昧的应了一声。 「我不会让你被杀的,我会保护你。」我郑重地说,就算我没有力量,就算菲雅特已经离 去,我也不会让流淩在我眼前被杀死,再怎麽样我也会保护他。 我强烈地相信,再怎麽样,拾回碎片的萨来狄伦帝国,是有机会能够改变命运的,就算亲 王背叛了王子,只要我保护好流淩,让他们夺走碎片也无所谓,终究那样的运气到了萨来 狄伦上。 到了早上,远方军队就要来到,旗帜飙扬,战马奔腾,一片尘土飞扬中,我却觉得手脚发 冷。 飘扬的旗帜上画的不是象徵银白荣耀的碎片,而是一只闇黑雪狼,那是昨晚,我在敌阵中 看到的军旗。 「为什麽……为什麽会是他们!明明应该只有亲王知道我们在这里……」说到一半我就懂 了,比起带着国内的军队杀害受爱戴的将军和王子,不如让其他国家做为凶器,利用他们 杀死将军和王子,名正言顺的登基,不留半点证据。 代价,当然就是上古银白荣耀的碎片。 「比起取回碎片,为自己的国家带来希望……他们更在乎自己能不能安然取得权势吗,如 果国家破灭了,那样还有意义吗?他们为什麽不懂!为什麽要这麽做!明明很容易啊!」 菲雅特的愿望说不定就要实现了,可是依然败在丑陋的慾望之下,那他的牺牲算什麽,流 淩又是为什麽要打破自己的原则?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停不下来,疯狂地大笑,原来命运都是注 定好的,我根本无力改变什麽,也不需要插手。 每一个人的脚色都被安排好,终归会回到命运的终途。 我转过头去看向流淩,「不管怎麽样,我还是会保护你的。」他的表情非常平静……就像 是,完全不意外一样。 「你猜到了……?」 「我可以看到命运的轨迹,在我写出来的故事里。」 「所以注定……这个国家还是会灭亡。」我笑了,如果这是注定好不可动摇的结局,到了 这个地步,我也无话可说。」 「流淩,你逃走吧。带着这个碎片,跑的越远越好。」 「你打算,一个人对付全部的军队吗?这次没有人可以帮你了,你会死的。」 「死了又怎麽样?顶多回到我原来的身体吧?我可以像你说的一样,用超过这个世界能掌 握的力量打破局面,相信我吧,可是你一定要带碎片逃走,这个碎片承载了上古时代的记 忆,对你的故事很重要吧,不要再让他落到谁的手中,继续这种悲哀的命运了,藉由你的 手切断这个轮回好吗?」 我将岁片交到他的手上,认真地望着他,望进深邃的蓝中,像是没有感情的湖泊。 他没有回答我,就转身离去了。 终究,我还是不懂。 远遁而去的流淩,看着大军将菲雅特包围,腥红撒上大地,无数刀剑贯穿他修长的身躯, 直到倒下,仍有无数的士兵争相将屍首砍成无数的肉块,分得战利品後挂着满足的笑扬长 而去。 他握紧手心中的碎片,喃喃地说:「我早就知道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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