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頭凝望面前以白色為基調的雄偉建築，彷彿被那股莊嚴的氣氛感染，男子也不由得重新 整了整衣著才踏上臺階。甫入神殿，便見意想不到的身影迎面而來：那是名才十幾歲左右 的少年，年輕的臉龐不能說是特出，但幾乎及地的銀色長髮搭上一襲白底長袍，顯得他與 神殿的環境如此相襯。 少年的容貌與記憶中如出一轍，十幾年來未曾改變。 男子立刻驚喜地迎了上去：「艾利夏大人！」 「清流大人。」 相較於他的激動，少年則是冷靜地向他點頭致意。這聲招呼反而讓他略感不自在：畢竟， 在自己攀上「清流」這個元素使的階級巔峰之前，指導自己的正是面前這位前代「清流」 。 「艾利夏大人其實不必敬稱也沒有關係的吧。」男子苦笑道，同時腳步也未停留，隨著艾 利夏向外走去。雖然自己才剛進來，但男子並不以為意。 「畢竟是在神殿裡，還是遵守一下禮節為好。清流的地位僅次於神使不是嗎？」看著青出 於藍的學生，艾利夏輕鬆地笑了笑，曉得對方話中所指。「我現在不過是神殿裡普通的工 作人員，倒是你憑著自己的努力成為清流了，沒什麼好尷尬的。」 「是這樣沒錯……話說回來，艾利夏大人竟然會到神殿裡來，真是難得。」清流隨口轉移 了話題，只是話中仍然保留對導師的敬稱。 「上頭說有任務要找我協助。」 「會交給艾利夏大人的任務，難道是要調查邪教遺跡的那個？」 聞言，艾利夏也露出了些微詫異的表情：「清流大人知道些什麼嗎？」 「雖然對神殿的低層人員封鎖了消息的樣子，不過我們這些高階元素使也多少有耳聞。」 清流瞥了周圍一眼，壓低音量回答：「說是幾次派去調查的人都沒有回來，或許那裡不只 是遺跡，真的還有邪教徒的殘黨躲在那裡。」 「真是那樣的話，我確實是挺好奇的。現在還殘存的異教徒會是什麼樣子呢。」艾利夏若 有所思地說著，而即使清流已不是懵懂無知的年輕學生，卻也無從想像導師對他所謂的「 異教徒」究竟有如何的認知。 六百年前的聖戰之後邪神遭到封印，在神殿不懈的努力下，邪教已經從世界上銷聲匿跡。 現在還自稱是邪教徒的，多半是打著邪神的名義滿足私慾，少有人和當年邪神肆虐世界時 相同，還承繼有那股不屬於人類的邪惡力量。是故，邪教徒並不足以為懼。 「就算是再怎麼深藏不露的傢伙，也無法擊敗艾利夏大人。在真正的『神蹟』之前，他們 只會明白自己的信仰錯得多麼嚴重。」想起大陸上人盡皆知的故事，清流自信滿滿地笑道 ，目送對方離去。 那是他引以為傲的導師，六百年前聖戰的見證者──以及終結者。在神使也受到壓制的危 急時刻，年僅十七的士兵拾起掉落的聖劍，無懼於邪神的威壓成為將其封印的功臣。做為 獎賞，神賜予了他永生。 「我是這次任務中擔任隊長的艾利夏。」在一行人面前，看上去比其中任何一人都還要年 輕的少年穿得整齊，一本正經地自我介紹。「或許你們已經有所耳聞，這次的調查和你們 過去曾完成的任務有所差別，你們可能要面對的敵人不容小覷，這也是為什麼我會在這裡 ……」 開什麼玩笑啊，講得我們以前好像都在打混一樣？就算一直沒有升遷，出生入死的經驗也 比待在神殿裡安逸過活的傢伙們豐富不知道幾倍！ 青年心裡不以為然地想著，當然，表面上仍是服從聽訓的標準禮節。他不動聲色地瞥向左 右的老隊友們，一眼便看出他們那副凜然的模樣也都是假象。想來眾人對這名空降的長官 看法是一樣的。 沒錯，空降的。只不過是名人的後代，就可以輕輕鬆鬆爬得比他們這些做牛做馬的人都還 要高。就算是英雄的後代又怎麼樣？聖戰也早就是六百年前的事了，在神的光輝普照大地 的現代，英雄的後代能有什麼比大家還偉大的貢獻？ 不過，一切都無所謂，只要那個遺跡的傳說無誤的話。青年想起不知何時散播開來的傳聞 ：人們說，那裡是「真正的」遺跡，不是打著邪神名號的人群聚的據點，是六百年前、聖 戰前便存在的建築，外觀上只會讓人以為是普通的民房，卻收藏著信徒們向邪神獻上的所 有珍寶，甚至是已經佚失的寶物也可能只是被埋沒在那裡的眾多同伴之中。 任何一個都有讓發現者揚名立萬的價值，一夕之間名利雙收也不是夢想。 他知道有些冒險者去尋寶便再也沒有回來。不過，如果真有邪教徒存在，一般人會打不贏 也是理所當然的；但他們可是隸屬於神殿，他們的知識與記憶是為了闡揚神的威光而習得 ，他們的武器蒙受神的祝福，替神剷除祂的敵人。 過去他們掛著神殿的身分不能隨意挑起事端，現在機會落入手裡怎能放過？若是邪教徒膽 敢阻撓……調查途中遇襲而不得不肅清的案例也不在少數。 「由於這次情況特殊，希望你們盡可能不要動手。」自稱隊長的少年仍在他們面前自顧自 地說著天大的笑話，好不容易，他們終於等到「隊長」一聲令下：「都準備好了？那麼， 出發。」 青年跟在隊長後方，和其他同伴們相互擠眉弄眼，無聲地嘲弄著這個自以為是的少年。他 們自始至終也未曾考慮過一個可能性，關於那位聖戰時的英雄六百年來一直保持著當初的 樣貌。 畢竟，會交給基層調查人員的工作，哪輪得到英雄出馬呢？ ……這神殿真是腐敗透了。 朔‧艾利夏忍不住在心裡暗自咒罵。明明有過幾次全體下落不明的紀錄，神殿卻仍然決定 將任務交給基層人員，就算讓他也參與調查又能怎樣？ 他還記得神使交給自己這個任務時，是如何帶著陽光般溫暖的笑容向他解釋：「請不必擔 心，這些隊員們雖然職位只是基層，但本就是負責調查或排除異端，他們都是精挑細選過 的人才。再說這次的目的絕非掃蕩邪教的餘黨，而是神殿必須根據偵查的結果來判斷屆時 需派出多少人力，正因如此我們才想請艾利夏大人幫忙：只有你對付過真正的邪教徒，若 遺跡真有異常，還得仰賴你的經驗判斷。」 那天從神殿離開時他遇見清流，他們對自己的態度不同，想法本質上卻是一樣的：他「不 死」的事實已經成為太方便的道具，敵人是強是弱都無所謂，反正，他必定會活到最後。 現在這些跟在身後、沒有察覺他身分的人，卻也想必因為隊長太過年輕而不當一回事吧， 不論是對他或任務本身。 沿途的景致逐漸為繁花妝點，即使走在林間，腳下踏過的是繽紛落英鋪墊而成的路徑，隨 著他們前進而越發華美，有如迎賓的地毯般引領眾人一路向前。 走出樹林的盡頭後，豁然開朗的眼前展開一片漫無邊際的花海，燦爛程度更勝方才在林中 所見。一路走來的道路急遽縮窄，只剩一條小徑通往被繁花簇擁的老式建築。 這一幕姑且還是出發前已入手的情報，但誰也沒想過，會有一名小女孩漫步在花海之中。 她的年紀恐怕才十歲出頭，燦金瀏海上別著花朵的髮飾，隨著她的一舉一動，層疊的蓬裙 迴旋飛舞，猶如盛放的花瓣迎風搖曳。 一言以蔽之，便是花朵化身一般的孩子。 半晌才有人率先迎了上去，打斷她在花海中徜徉的愉快時光。 「嗨，小妹妹。你住在這棟房子裡嗎？」 「嗯，對哦！」小女孩綻開了燦爛的笑靨，那副開心的模樣，想必是很喜歡這個家吧。「 不過，我不是小妹妹，我叫做華夢！」 這反應讓問話的男人怔愣了下，總算記得堆起和善的表情繼續下去：「華夢，你家裡有大 人在嗎？」 「不在喔，夜大人讓我自己看家。」華夢搖了搖頭，被獨自留在家裡的她，看上去卻仍然 無憂無慮。 「『夜』……？」隔著些許距離，留意著兩人互動的朔捕捉到耳熟的名字。 那是比聖戰的烽煙燃起還要更早之前，就逐漸被神殿遺忘的另一個神之名，屬於讓他存活 至今的元兇。會如此稱呼祂的人，從一開始就寥寥無幾。 一瞬間，小女孩的笑顏在他心底掀起強烈不安。 「慢著！」 他閃身切進對談的兩人中間，如同許久以前有人擋在自己面前一樣，試圖將身後的人留在 保護之下。 然而從他看不見的背後，傳來了另一名隊員的聲音：「能不能讓我們在房子裡過夜呢？我 們本來要去其他村子的，但是出發的時候晚了，到這附近時就已經傍晚──」 「我知道喔！你們也是來尋寶的對吧？」華夢打斷了那人隨口編造的謊言，她仰起頭，視 線越過朔直直看向被她一語道破的人們，雪亮的雙眸笑得瞇了起來。那並非帶有惡意的笑 容，就像所有的小孩子一樣，只是因為探知了什麼祕密而得意洋洋。「別擔心，夜大人不 會介意的。不管大家送給他什麼，對他來說都是多餘的東西；不過對普通人來說就不一樣 了，對吧？我敢說，你們想要的東西都能在這裡找到。」 對話毫不受阻地延續著，無視於在雙方之間錯愕的少年，來自神殿的隊員們準確地看著小 女孩的方向回話，彷彿他們根本沒有被誰擋在面前。 「跟我進來吧！」 踩著雀躍的步伐，華夢推開大門，回身的邀請在一行人眼裡想必是如同寶藏在向自己招手 吧。他們爭先恐後地跟上，即使朔試圖攔下誰，他們也只像是被絆到一下，急急忙忙穩住 平衡便進了房子。 簡直是、唯有自己身處不同的世界。 少年徒勞地目睹眾人魚貫穿越他情急之下造起的水牆，方正的門框彷彿成為畫布，透過小 小的畫面，朔看見他的隊員們興高采烈地四處翻找，耳邊傳來那些人激動的大呼小叫。 他忽然明白了心裡的異樣感因何而生：除了隊員的說話聲之外，屋子裡一片靜寂。他原先 以為只是牆壁阻礙了視線，才沒看見他們究竟從乍看下普通的裝潢裡搜刮出了什麼。 「你不進來嗎？」然後，小女孩站在門邊，第一次對他開口。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朔顧不得自己聲音裡的氣急敗壞，久違地激動起來：「他們到底 找到了什麼？」 聞言，華夢笑得更開了。 她一擺手做出了個「請進」的手勢，複述不久前剛說過的話：「在這棟房子裡，可以找到 想要的一切。」 端看你想要什麼。 朔聽出了她的言下之意，他終於邁步向前，跨過那扇區隔開裡外兩個世界的門。空無一人 的客廳展現在他眼前，客廳裡有著任何房子都會有的擺設，不同之處在於放眼所及之處全 裝飾著盛開的花。 沉寂的空間裡，唯一的一道聲音在他身後響起：「那，你想要得到什麼？」 朔呼出一口氣。他不得不承認自己抱持著反正死不了的僥倖心態才敢踏進來，說穿了是在 賭神的應允效力能達到什麼地步，他可沒把握只是不死就能和顯然不是小女孩的傢伙對抗 。 「我想知道這裡的真相。」 話音剛落，「客廳」的景象眨眼間崩解成漫天飛舞的花，彷彿知覺全被遮斷，眼中所見是 撩亂變換的色彩，遠比來路上濃烈的香氣撲鼻而來，同時可以感覺到無數瓣蕊擦過。 朔只能驚愕地站在原地等待繁花落定，回神時眼前哪還有什麼客廳，只剩下空有外牆的房 屋，遍地舖滿不知積累成多厚一層的落花。房子一角的花瓣像是被風吹開似地往旁邊堆積 得更高，露出幾具被埋在底下的身軀。 那是對遭遇的危難渾然不覺的隊員們。覆在他們身上的花瓣依然隨著胸口一起一伏，說明 他們之所以緊閉雙眼並非死亡，然而在他們臉上全洋溢著高昂的笑意，不少人大聲炫耀著 自己如何的功成名就，簡直像是不在此地沉睡、而是在某處過著精采萬分的生活。 做夢……嗎？朔總算明白過來，為何小女孩那麼肯定房子裡有著一切。 放眼望去，還有更多半埋在花底的人們，無需多想便能猜到是先前來此的犧牲者。他們不 知已沉睡了多久，甚至隱約可見身軀腐壞，卻被滿室花香完美無缺地掩蓋過去。 朔轉過身，而在他開口之前，帶著平靜微笑的小女孩拉整裙擺，向他稍稍點頭行了個禮。 「重新自我介紹吧，我是鎮守者、華夢。」 為了協助管理整個世界，在許久以前由兩位神祇合力創造出來的存在。華夢如此述說著， 她和兄弟姊妹們被給予了稱號，那也正代表著各自職責的一部分。這一整個地方、放眼望 去繁花所及之處便是她的領域，無數年來她守著這裡，在神無暇顧及時確保土地上蘊藏的 力量正常地運作。 「你只想知道這裡的真相，所以無所謂。再說你是夜大人欽定的人選，我不能對你動手。 」在面前的少年打斷自己、急著想把還嚷嚷著夢話的人們叫醒時，她只是輕鬆地搖了搖頭 。「而這些人只不過是入侵者，想從這裡帶走不屬於他們的東西。」 少年不敢置信地瞪著她：「你告訴他們可以在這裡得到一切。」 「他們希望，不是嗎？」華夢聳肩說道。「從一開始，所有人都只是看著自己美好的幻想 。那就是這裡唯一的寶藏。」 踏上花徑是夢的起始，踏進房屋則現實終結。僅有做夢的人能左右夢境走向。 「現在他們是這裡的一份子了。如果你仍然想帶走任何一個，只能留下來等待夢境終有一 天結束。」 她無動於衷地面對少年的求情，直到他終於放棄，獨自從出口離開。 地面上，積累成矮壑的落花逐漸滑落，將睡夢中的人們再一次無聲無息地掩去。房屋的空 殼裡，華夢旋過身、環視埋盡無數犧牲者的落花，彷彿孩童對著房間裡的寶貝雀躍地手舞 足蹈。 「在繁花簇擁下沉睡吧，我將許你一個、一生的美夢。」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來自: 140.119.146.16 ※ 文章網址: https://webptt.com/m.aspx?n=bbs/NCCU_Fantasy/M.1433073896.A.045.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