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aeiou3369 (天使琉璃)
看板NCCU_Fantasy
標題[創茶]島神高砂
時間Fri Feb 14 09:55:00 2014
寂靜的島嶼仍然寂靜,飄浮在空中的年輕男子單手撐著臉頰,像是極端無聊地觀望著整座
島。他是這座島的主神高砂,平常就不時化成人形在島上四處遊覽玩樂,偶爾才會關注一
下自己創造出來的孩子們。
「那個高砂」當人類提起他的時候,多是毀譽參半的,有人說他是個好神,年年保佑人們
平安;有人說他是個壞神,總是對信眾漠不關心。
真正的高砂是怎樣的神,其實並不重要,人類的褒貶對他而言也毫無意義。他只知道,島
上許多地方風景明秀,例如日月潭適合觀賞;有好多娛樂設備,例如動物園適合玩耍。如
果真要和他熟識的神來為他下個定義,那大概就是「亂七八糟但本質不壞的傢伙」吧。
不過,他所創造的孩子們,就連和他最熟識的也不敢說自己多了解他,因為他--
繚繞在水邊的霧氣是因為早晨濕氣太重而生成,在霧氣氤氳中,一抹灰碧色的人影靜立著
,佇立在過於陡峭而人類幾乎無法涉足的壁上林間,灰和綠交織成一幅色彩極淡的圖畫。
薄霧正傳遞著頻率過高而無法被人聽見的聲響,早起的五色鳥咻的劃過林葉間,發出清脆
的啁啾。灰碧色的人影晃動了一下,像是過老的底片因有缺痕而產生不平穩,隨即鳥不再
鳴,身軀僵硬墜下。落到地上的五色鳥雙眼仍睜,但本應火熱的心臟不再跳動,血液凝止
。
「因為覺得吵鬧就改變生命的流動,月鉤你何時變得如此大膽?」踏著地面上的枯枝落葉
,在斜坡上行走卻恍若步於平地,比水邊灰色的人影稍微明亮一點的淺色人影,話中帶有
一絲不悅,質問的目的是為責難。
「無意義的話可以省去,妳找我什麼事?」灰影晃了一下,隨即現出一名灰髮灰眼身著灰
衣的男性身影,看起來年紀不大,但嗓音十分低沉。他的衣服樣式古樸,上有月鉤圖樣的
淺碧色繡線,右手戴了一只露出五指的深綠色手套,仔細一看手套上還有樹枝的圖樣。
而對應著他的變化,前來尋人的影子也化作一名白髮黑眼身著白衣的女性身影,她的聲音
不高,有如潭水一般清澈。服裝樣式上半身雖古典優雅,但下半身卻是開高衩的裙裝,裙
裾衣襬上皆繡有丹色的日輪圖樣,左手也戴了一只和月鉤右手同樣款式或許是一對的手套
。
「只是關心一下你最近的狀況啊,好歹是弟弟嘛!」優雅的女子雙臂環在胸前,白皙的臉
龐浮起一絲淡紅,就不知是因怒氣,還是其他的原因。
「不必,送客。」沉得像是潭底巨石的聲音,月鉤並未回頭面對這位以姊姊自居的女子,
只是提起左手擺了擺明示其意。
就這樣被趕走,美女豈會滿意,她美麗的臉上怒氣不減,右手往旁邊一伸拉出了自己慣用
的武器,那是一根長長的木條,首尾兩端粗大厚實,正是當地原住民常用以作樂的「杵」
。可別看它是個樸素的樂器,這根杵一旦施以力量揮舞起來,還是可以傷人的。
「日輪,回妳的日潭去,別逗留在此。」從空氣被劃開的聲音,以及霧散開的趨勢判斷,
月鉤甚至不用轉頭都知道日輪非常憤怒,儘管如此他依然出言不遜,就不知是刻意挑釁還
是毫不在乎。
杵頭破開空氣狠狠朝月鉤頭部撞去,月鉤緩緩舉起了右手,掌心朝向揮來的杵頭,就這麼
不閃不避迎上攻擊。日輪一見對方動作,勉強側開了杵頭,讓千鈞力道硬是往地面一嵌。
「你!竟然拿拉魯犯險,壞了怎麼辦?」日輪怒意被堵,更是氣憤於對方的動作。
「那就讓它沉,與我何干。」月鉤沉冷的聲音回道,見日輪暫且收勢,也就垂下手不再戒
備。雖然看起來不太像,不過他方才確實是有所警戒的,畢竟他也不想讓自己的血染上那
根杵,那杵的原料可是從潭邊取得的。
「月鉤,你為什麼要拒人千里?姊姊是真的很關心你啊!」儘管月鉤態度強硬,日輪還是
試圖再問,因為她不甘心就這樣被目中無人的弟弟趕離。
「日潭關心月潭的方法,我見識了。妳如果需要同樣的關心,去找大尖或水社,相信他們
很樂意對妳的頭來上一擊。」月鉤沒有回應日輪的熱情,雖然說了較長一段話但話中惡意
滿盈,長睫搧動間視線已回到潭上。
「你、真是……」日輪拿他沒辦法,雖然也想過真的「解決」他,不過這樣罪責只怕比月
鉤隨手殺鳥更重,所以只能放棄,悻悻然離開。
女子的身影化作一道淺色人影,用和來時同樣的速度離去,但霧氣早已消散,本來佇立在
林間的月鉤隨興坐下,任草間蟲蟻爬過他的雙腿。
「我倒要看看,您生氣的話我會如何。」喃喃自語,月鉤像是嘲笑一般勾起唇角,戴了手
套的右手緊緊握成拳,本該平靜無波的灰眸中首度出現了不屑的情緒,「只有這樣的話,
連懲罰都算不上。」
他所注視的水面上泛起數波漣漪,一陣急過一陣,但詭譎的是此時並未起風。就像不平靜
的潭面一般,他的臉上也開始浮現與方才截然不同的神情,下唇被緊咬到滲血,頹在身側
的雙手也緊握到讓指甲嵌入肉中的程度。
儘管那彷彿雷電灼燒的痛楚從身上各處迸發,為了忍痛也弄得冷汗涔涔,月鉤臉上卻現一
絲得意,「您只有這點器量嗎……高砂。」
日月潭是座落於整座島中央偏南的天然湖,而其名由來乃由日潭與月潭所合而成。日潭位
於較北,形狀似日輪,其色丹;月潭位於較南,形狀似月鉤,其色碧。
萬物皆有靈,何況是一潭化作兩座的日月潭?誕生於日月相交之時的雙子便是潭神,至於
為何會有姊弟這種定位,乃因人們總是把日放在月之前,故日輪便認為自己是姊姊了,而
被當作弟弟的月鉤也不否認。
本來應該還有一個雖較早誕生但較晚成形的島神拉魯,但他在形成時恰好遭逢整座島的地
殼運動,到處都晃得嚴重的時候,因為地層變動造成氣流不穩,因此本欲化成人形的拉魯
力量盡失,最後被日輪月鉤兩神各施一點力量化成了綠色手套附在兩神手上,除非位於潭
中央的島嶼哪一天沉了,否則無法拿下來。反正戴在手上也不難看,姊弟就一直戴到現在
。
而這次月鉤所做的事,讓身為主神的高砂感到十分困擾。
「明明剛出生的時候就是個乖孩子,為什麼現在要做這些事來為難媽媽我呢?」在雲氣氤
氳的九天之上,化成人形的高砂正感嘆小孩叛逆期。
「比起這個,你注意一下自稱好嗎?」跟高砂對話者,聲音聽起來跟高砂差不多年紀,但
模樣卻像是一隻灰黑色海龜。「竟然自稱媽媽,我都要懷疑你是不是我認識的那個高砂了
。」
「西瀛妳……算了,又不是人類,性別跟自稱有什麼關係!」高砂有點不耐煩,無奈自己
也不會對這隻烏龜說狠話,只好作罷。
如果不要管對話內容,一名年輕男子跟一隻海龜一起觀望整座島,倒也是奇景。
「對於你剛剛說的那個孩子,做了什麼懲罰?」名為西瀛的海龜決定無視高砂那亂七八糟
的觀點和說話方式,直取問題核心。
肯定是東北方那個日之丸說的現代化影響太深,才會導致傳統與單純都不在了。突然莫名
地懷念起那個會叫自己「乖西瀛」的高砂了,現在這樣西瀛實在不想承認這神跟自己有血
緣關係。
「做了最輕程度的處罰。」話題轉嚴肅,高砂也就收斂起開玩笑的姿態,這時那雙墨色的
眸便深不見底。
「他可是打算毀掉拉魯喔?也說出了挑戰你的話,你卻只降下最輕的處罰,不擔心其他孩
子不服嗎?」身為海龜,西瀛沒有做出表情給高砂看,僅僅是以話音來表現自己的情緒。
「就算今天他有殺死別的神,甚至是弒母的想法,只要未動手,我都不會……應該說不能
給他更重的處罰。」高砂臉上忽而浮現一抹淺笑:「這樣說起來妳也是個孩子,怎麼……
妳不服了?」
決定無視高砂那種挑逗神心的說法,西瀛逕自說著:「比起孩子的不服,你更該關切的是
其他主神的反應。如果讓其他主神知道你縱放自己的孩子,別告訴我你不知道後果。」
「呵……哈哈哈哈,誰動得了高砂!」對於西瀛提醒的話語,高砂只是發出笑聲,那是一
種打從心底的鄙夷,對象很明顯,這樣的態度只有兩個字可以做為評論:欠扁。
「高砂,你自己清楚該怎麼做,不用一個位階比你低的神教你。」西瀛沒有開玩笑的興致
,也不想知道高砂的笑聲到底含有何種弦外之音,她只要求實際、直接。「另外,我想知
道,你當初為什麼要製造海峽和列島……創造我?」
「因為我很無聊啊!」高砂臉上笑容不減,低頭再望整座島,「有時間的話,妳也去看看
最近很夯的小鴨子和小貓熊如何?」
清澈透明的空氣傳遞淡淡的夜色,在夜幕籠罩下潭邊除了幾點人影遊蕩以外,已經變得寂
寥,入了深夜後人影會更稀疏,而那時間正適合身為日潭神的日輪活動。
她決定再去探問月鉤的想法,雖然後者的態度令人憤怒,但無論如何他總是自己重要的弟
弟,是那個當四周的人都無法記憶起自己、能做為依靠的主神又不在身邊時,唯一陪伴自
己的孩子。
她還記得剛成形時,身邊就有一個和自己的臉有七分相似的男性,那時候潭水還算清澈乾
淨,他們總是坐在拉魯島上一起望著湖面,月鉤雖然性格較沉默,但仍是個乖巧的弟弟,
也不會跟自己爭誰比較年長。
最近的月鉤太奇怪,從一開始隨意在水面引動漩渦,到最近開始無故殺害潭邊生物,之前
有幾次她救到了,但也有幾次生物是瞬間死亡,連一點機會都不留。而且,藉由上次的攻
擊,日輪確定月鉤並不在意本來可以成為弟弟的拉魯是否沉沒。
再放任月鉤胡來可不行,儘管主神的懲罰不會落到身為雙子的自己身上,但看到月鉤受罰
自己也會覺得很痛,而且那個性傲岸的男性還會特別清空身周,不想讓人看到既愛逞強又
倔強的一面。這些作為姊姊她豈會不知道?
總是沉默地凝望水面,偶爾鷺鷥停在身邊時露出淡淡笑容的灰色人影。
身軀還未挪移,卻嗅到一股詭異的氣味,不似人類遊客亂丟垃圾的味道,而是更純淨卻更
讓日輪不安的感覺。
當她看到地上那隻斷手,還有其上沾了紅的那只本來該翠綠如葉的手套時,彷彿同時看見
染了嫣紅的月潭和拉魯島一側。
總是平靜地送船隻漂過,在夕色中染上寂寥色彩的溫柔的灰色人影。
縱使神的恢復力超群,但這種形同捨棄拉魯的行徑,主神豈會允許?
捧起那隻尚有餘溫的斷手,日輪小心翼翼地將它保護在身上,她必須快些找到月鉤,而且
要趕在主神行動前。
日輪就自己對月鉤的了解,前往後者每天清晨佇立之處,本來以為會費許多時間找神,但
她馬上就找到灰濛濛的人影,而且那人影好似比平常更陰暗了。
「月鉤!」呼喚著那名字,日輪小心地將還在滴血的斷手捧在懷裡,然後快步走向陡峭的
岸邊。
「日輪,回日潭去,別逗留在此。」聽見日輪的聲音,月鉤回頭望著她,口中仍說著警告
的話語:「馬上離開,否則……休怪弓矢無情。」他的左手握著弓,臉色蒼白但冰冷的態
度不變。
日輪毫不懷疑對方只有單手是否能使用據說是當地原住民用以捕魚的武器,她也明白困獸
被逼急終會一鬥,所以放慢了步伐,柔聲道:「月鉤,我沒有要傷害你的意思,你可以告
訴我為什麼要做這些事嗎?」
月鉤微微啟唇,像是終於下定決心開口,卻又在下一刻調整弓矢方向,直指另一個不速之
客。
「弒母可是重罪喔,月鉤。」穿著背面寫了「幹!好熱」的短袖上衣,腳上踏著藍白拖的
男子,正一手拿著糖葫蘆在吃,另一手握著一隻紅面黑身的鴨子塑料玩偶。儘管被武器指
著,也只是咧開大大的笑容。
「高砂……」日輪的聲音帶有一點顫抖,本來該在北部坐鎮的主神終究是來到中部地區了
,至於那一身像是繞本島一圈才前來此處的行頭被徹底無視。
「我打擾你們談心了嗎?真是抱歉。不過,有一點事要問你喔月鉤,麻煩日輪妳先迴避一
下好嗎?」渾然不覺兩神緊張的情緒,或者即使察覺也無動於衷,高砂緩緩地走向月鉤,
「啊、那可不行,你要是把箭射出來我會很困擾的,可以請你收起來嗎?」話音方落,月
鉤本來緊握在手的武器瞬間消失了。
就在高砂的背後,日輪不知何時舉木杵指著他的後腦杓。
「我不會對月鉤怎麼樣的,請妳不要激動。」高砂的話音依然帶笑,「玩具的使用方式你
們如果不清楚,我可是會沒收一段時間喔?」
「有何貴幹?」月鉤的視線緊凝高砂,吐出冰一般堅硬冰冷的聲音。
高砂轉頭瞟了一眼背後的日輪,黑眸中不見真實的情緒:「既然妳不想離開那就算了,不
過這段時間可能要請妳安靜喔!」讓日輪無法開口也無法動彈後,他再度把視線移回月鉤
身上,「你想要挑戰我到什麼地步呢?叛逆也該有點限度,勸你最好不要測度我的底限,
我不介意把你的位置換成另一個神來管理。」
雖然話題變得嚴肅,但高砂沒有收起輕浮的笑容,或許就是因為太過沉重,反而以這樣的
態度去面對。
「既然毫不在意,當初為何創造?」月鉤凝視著高砂,眼神中有詢問,也有不悅的責備之
意,「我沒猜錯的話,您創造我們,只是想要玩具而已。」
高砂微微瞪大了雙眼,那一瞬間臉上的笑容僵硬了,但他很快就像是完全不在意般笑言:
「雖然不想打擾你猜測的興致,不過很可惜你猜錯了。」
「說謊。」對高砂那閃爍的態度,月鉤再度以不屑的聲音做為回答,他無情地否定了高砂
臉上的笑容:「虛偽、矯情、零分。」
「月鉤,能允許你這樣叛逆主神的大概只有我了,就不能好好珍惜母愛嗎?」被直接拆台
,高砂也沒有惱怒,嘴角依然噙著笑,「真是的,明明是我要問你話,結果居然被你質問
到現在這局面,你要好好跟日輪學習啊,看她多乖!」
「請先把您下在她身上的禁錮解開再做評論。」最低限度的敬語,由月鉤說出帶有一種諷
刺感,再加上臉上比冬天的潭水更冰的神情,那若有似無的惡意也就滯留不散。
「這可不行,一旦解開,下一個招呼我頭上的就是木杵了吧?雖然我口頭上是說要沒收你
們的玩具,但沒有玩具的你們更讓人困擾啊,所以只好請日輪繼續維持這個姿勢了,等我
講完事情自會解開。」高砂說出了蔑視自由權的話,雖然神有沒有自由權都還有待商榷,
不過這種說法肯定是會造成反感的。
「快說。」不耐煩的口吻,就下對上而言極度失禮,月鉤的憤怒引得潭水掀起陣陣波瀾,
讓在岸邊遊覽的人們一陣驚異。
「潭為證,我在此向你要求,不要再試探主神的想法。」高砂身周縈繞著一陣不自然的風
,那雙黑眸也變得迷離,在風中黑髮和衣袖翻飛著,笑容在樹影間顯得陰暗:「你只要點
頭就好了。」
對於散發著強大力量的主神,月鉤撇開視線,倔強地搖了搖頭。
「那還真是……可惜啊,嗚……」被拒絕的高砂一臉遺憾,身周的神祕感瞬間消滅。
蔓延開來的血腥味帶有一絲令人心醉的淡淡甜香,白色的「幹!好熱」上衣從左胸開始染
上了豔麗的玫瑰色,但身著此衣的男子卻似渾然未覺,仍逕自笑得開朗。
倒是在那時解開禁錮的日輪,詫異之餘猶能喊道:「月鉤,快點頭,不然道歉也行!」
月鉤本來做好被嚴懲的準備,孰料並沒有任何懲罰臨身,竄入鼻中的氣味讓他無法思考。
「月鉤!」日輪還想再喚弟弟動作,高砂卻開口打斷,同時幫月鉤拾回冷靜,「我再說一
次,不要試探我,如果讓我發現你做出不可饒恕的行為--你自己清楚哪些事不當為--
下次就不是略施薄懲這麼簡單了。」
「您做這些事,是為了什麼?」因為那催人醉的血腥味導致精神有些恍惚,月鉤試圖保持
平靜再問些話。
「我不想回答你,就這樣。」高砂騰地而起,來時無聲無息,去時如風。
飛散在空中的血沫映在碧藍的天空中,黑髮垂下掩住了面部表情,呼吸聲中帶有急促的喘
氣,欲隱瞞卻更明顯。
「原來你在這裡,這些血怎麼回事?」清澈的女性嗓音響起,但此時高砂不太想聽見。
所以他儘管抬起頭,卻沒有望向那隻烏龜,這個動作倒是讓西瀛注意到他額上懸著的汗滴
。
「你又逞強啊……不想回答就算了,反正我本來就不奢望你老實回答。」對高砂有一定程
度的了解,西瀛也不追問,但提起了另一件事:「那孩子問了個令人在意的問題呢,就連
我也想知道,你創造我們的用意……別想用『一時無聊』搪塞我,你應該明白那樣的答案
我不會滿意。」
高砂深吸了一口氣,接著用竭力忍痛的聲音開口說話,身體很痛他卻露出笑容:「妳要質
問我不能挑我心情好的時候嗎?」現在這樣不過是擠出笑容就得費盡全力,更不用說應付
眼前的龜。
「就是要挑這種時候你才會對我說實話啊。」西瀛的龜臉上雖無表情,但就聲音可以感受
到冷笑,「好了,別逃避問題,回答我。」
「這是對主神該有的態度嗎?稍微對你們好一點就想騎到我頭上來啦?」本來想哈哈大笑
的高砂,因為動作牽到痛處所以不得不收斂起來,「真是的,我不是已經回答妳了嗎?因
為我『很無聊』啊。」
「不是無聊,是寂寞吧?」西瀛那滿是斑點的臉上出現了不以為然,身為一隻海龜能有這
麼多人性化的表情也屬稀有。
「妳要這麼說也不是不行啦。」高砂直接在半空中坐下了,黑眸中有一些除了沉靜以外的
情感,就連習慣掛在臉上的笑容也帶有一絲苦澀。
「你不相信其他神就算了,畢竟……你是自己決定要從那邊離開的,而且話還說得很絕。
」西瀛話說到一半,稍微頓了一下,因為她看見高砂臉上笑容猶在,眼神卻像是在哭泣。
但她並沒有因此停止,她認為現在不能對高砂留情。
「嘿,妳現在是在揭我瘡疤就是了?」高砂的話語中都帶上一絲哭音了,儘管如此他仍試
圖保持臉上那狀似輕鬆的笑容。
「很寂寞,很痛苦,想抓住任何可以抓住的事物。但為什麼你不正視對你伸出手的我?你
認為自己不需要嗎?」簡直就像是刨開未痊癒的傷疤,然後在其上抹辣椒油,當然明白那
熱辣辣的痛楚,但這也正是西瀛的目的,「我想應該不是,你只不過是……不把我們當成
和你相同的存在而已。」
如果這是電腦遊戲的話,年輕男子大概已經被烏龜打擊到站不起來了,最後一句話甚至應
該用慢動作呈現經典一幕。不過這可不是遊戲,所以沒有華麗的畫面,只有高砂那扭曲猙
獰的神情,和非常陰沉的一句話:「離開我的視線,我不想看到妳。」
斑斑剝落的黑色,像是一隻隻千古不朽的蜚蠊,挾一身髒汙竄入難以抹滅的記憶中,就跟
鑽屋角的漏洞一樣容易,當想消滅牠時,卻又會藏身於隙縫之中,等回過神的時候已經在
各處結滿了卵,無法徹底毀之,且思及仍會感到一陣厭惡。
那黑是什麼?當他伸手去抓,作嘔同時,握在手中的碎片就因像蜚蠊背部油滑而從手中落
下,但劃過掌心的瞬間如刀刃般割出一道深深的血痕。
斑斑烏黑是一邊喊著「不要離開」一邊舉起長弓的那位臉上那雙和自己一模一樣的眼眸;
斑斑鮮紅是離開時鮮血從刺穿自己胸口的箭滴下,在身上綻開狀如彼岸花的血花;斑斑清
澈是雨水劃過臉頰,不知道是否混著淚。
「就這麼討厭我嗎?」那笑容就跟摸著自己頭的時候一樣溫和,無法想像頂著這張臉的那
位對自己射出箭矢這種事,所以箭矢穿過心臟的位置時,連同「心」也一起射碎了。
「不是討厭。」就像對傷與痛渾然未覺般,和對方相似的笑容如同白色的幼鳥展翅在唇角
:「華,我恨你。」
「哦?誰教你這樣跟我說話的?」名為華的那位甩了甩眼前遮蓋住眼睛的瀏海,第二支箭
矢搭上弓弦,「我知道了,是花旗吧?你不學她的能力就算了,偏偏學她背離威爾斯這件
事嗎?」
華口中的花旗是海洋彼端雖然形成不久但具有強大力量的女神,她的成形是另一座海島的
神威爾斯所促成的,他們倆感情其實不差,但花旗最後還是選擇離開威爾斯--高砂所做
的是和那位女神一樣的事。
不過花旗並未說過她恨威爾斯,因為和他們地理位置距離太遠所以思考方面也許不太一樣
,那兩個神是直接鬥一場勝負決定現在的局勢吧。教導高砂「恨」這個字眼的是地緣關係
不遠的日之丸,高砂自己明白他對日之丸同樣抱持難以言喻的情感,那種感覺就跟對待華
相似,絕對稱不上愉快。
「不過,你這樣我很困擾喔!可以請你乖乖跟我回去嗎?」微微蹙起眉的華手上的弓已拉
滿,動之以情並用武力威脅,態度十分強硬。
瞬間感受到強大的力量壓到身上,高砂卻只是以完結一切的心情淡淡地掃了華一眼,身周
開始盤旋流動的風,「如果我拒絕呢?」
沒有使高砂屈膝,華驚訝地撤回力量,雖然他就能力方面不會輸給成形不算久的高砂,但
在心理上已經輸了,所以他沒再相逼,而是以萬般愁苦的面容向著遠去的高砂喚了一聲:
「……岱嶼。」
時間線拉回現在,在半空中坐下的--更正確的說法是蜷縮著身軀的--高砂,右手輕輕
壓住左胸,只要他情緒起伏太大,血就會從舊傷湧出,雖然身為神的他恢復力極佳,但那
處卻是永遠不會復元。
造成傷的不是高砂自己,而是華吧?儘管他恨著華,他還是偶爾會在自己身上看到華的影
子,逐漸變得和那位愈來愈像,好幾次讓他覺得自己臉上的笑容十分可憎,比三日不讀書
更令人厭惡的感覺。
當他獨處而四周寂靜時,耳邊就會響起那不知道含有幾分真情的呼喚聲,他曾被稱作岱嶼
,只有華會這樣稱呼他,但從他決定背離的那一日開始,他就不願再承認這個名字。雖然
現在所使用的名字也讓他不悅,討厭程度跟岱嶼有得比,但他還是使用著,針對華的意味
連在他之下的西瀛都能清楚看到。
已經習慣把自己以外的一切從自己的腦海中、從自己身邊趕開,身周會充斥著靜謐,所以
他常常去人潮眾多的地方,儘管那些人是無法看見他的。吵鬧的環境至少能使人分心,不
至於思索那些沉重的事,但當高砂坐在島上最高聳的大樓上,無情地蹂躪著貓熊寶寶的絨
毛玩偶時,才明白四周愈吵鬧只會讓他愈心煩意亂,但因為無其他選擇,所以他還是會維
持這個矛盾的循環。
當另一個聲音出現在高砂身側時,他差點從一零一的頂端往下跳。
「高砂,受潮、餅乾,軟軟的,不好吃。」來者穿著黑色的民族傳統服飾,長長的袖子和
衣襬,其上還有很多花紋,跟高砂身上被染紅的「幹!好熱」短袖相比判若雲泥。
那咬字和帶有腔調的說話方式,還有冷澈的聲音,高砂完全不用望過去也知道此神為誰,
現在他並不想看到這個面容姣好的神。
雖然很想吐槽那個受潮餅乾的譬喻,不過高砂本來那種故作開朗嘻皮笑臉的態度早已在經
歷一連串事情後被回憶磨盡,故他只是冷漠地問:「日之丸,你來做什麼?」
「關心,不行?」日之丸似乎對高砂態度的改變有點詫異,手指戳了戳他的臉頰,成功換
來對方一陣冷眼。
「別碰我,你知道我不喜歡你。」高砂心情正不爽,偏偏還遇到不想見者,儘管此神比起
華已是好上百倍不止。
但那個國旗是白底紅日的神顯然無視高砂心情,無論是遲鈍得沒有注意到還是刻意忽略,
繼續用那種獨特的說話方式和高砂交談:「恨,不是?」
就像是明知道會被老虎咬還想去摸虎子頭一樣的愚蠢,高砂在心中默默地為此神下評語,
儘管如此他仍清楚日之丸絕不如表現出來的單純,就如自己也不像表面上的活潑。
「對啦我恨你,知道還不快走?」高砂決定不要再和對方耗時間,把狠話說完後,就化作
一陣煙消失,快得讓人來不及捉住。
「怎麼、自己、走了?」日之丸不禁笑了,如果那美貌不要總是一臉困惑的話,或許可稱
為國色天香吧,雖然以性別而言不是好事。
當西瀛緩慢地用海龜爬行在沙灘的方式移動到高砂身旁時,高砂正獨自佇立在整座島最南
方的白色燈塔上,而且他是用單腳的腳尖站立的,如果從燈塔上摔倒這種事發生在他身上
,傳出去別的神肯定會笑掉大牙。
「高砂你沒事吧?」遠遠的就看見對方身周佈滿「不准靠近我」的氣場,雖然識時務者都
該自動退開,畢竟觸怒主神可是會倒大楣的,但西瀛頗擔心他,所以即使被趕走還是爬了
回來。
聽聞西瀛的嗓音,高砂就像是受到刺激的小動物高高豎起耳朵那般,用一種戒慎的眼神緊
緊凝視她。
「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這跟你的形象不符啊,既然角色定位是活潑開朗又貪玩的主神,可
以不要違反設定露出這種表情嗎?」簡直就像是兔子遇到天敵一樣,雖然某種意義上有點
可愛,但西瀛也有種被當成敵方的淡淡哀傷。
年輕男子像是沒聽到海龜說的話,轉過頭就不予理會了。
「真是個麻煩的神啊,你說的那個鴨子和熊我去看過了,不過你很奇怪,其中一個尼德蘭
那邊來的你收下無問題,但另一個確實是那位給你的吧?」西瀛不會安慰高砂,因為教育
她的神、也就是高砂自己,從來不需要也不屑要安慰,就連偶有往來的「那位」也不曾教
過她。
對於高砂之前的主神,西瀛一直沒有直稱其名,不是對方不准,而是她自己不敢。
這一席責罵般也可能只是純粹納悶的話語沒有讓高砂抬起頭,他甚至無視海龜用海狗頂球
的方式推到自己身旁的塑料玩偶。
「你還要頹喪多久?上次那個誰不過提起那個什麼條約的,你就意志消沉了一整年,害得
我那邊季風變強;你以為這座島由得你任性嗎?」雖然高砂的問題應該由他自己解決,但
這隻海龜沒辦法等,所以即使搬出她早已忘記的條約和神名,她也要設法勸說高砂。不,
不對,她不可能忘了那條約的名稱,只是因為並不想喚起悲傷的回憶所以選擇性忽略了。
兔子的耳朵動了一下……雖然這個形容會讓被形容者覺得噁心,不過高砂的反應確實很生
動地表現出「他聽到了」,用俐落的動作抓起旁邊的黃色玩偶,望著西瀛的眼眸中多了一
思忖度的意味,「妳自己,更為那次躲在岩山後十五個月不出來,不是嗎?」
「我沒有跟現在的你爭口舌的興致。」發覺對方面對自己的眼神仍帶有七分警戒三分試探
,西瀛決定不再跟他說什麼,只傳達她來找高砂的最重要目的,「最好收起你現在這種像
是被獅子咬傷的兔子一般可憐兮兮的模樣,『那位』來了。」
現在大概是感覺到危機逼近而全身豎毛的貓,儘管身有利爪卻無法與帶了獵槍的獵人抗衡
一般,若是高砂口中發出「喵」的聲音就更像了,聽一些「那位」之下的神說,他們好像
會學動物叫,是裝可愛的一種方式,又被稱作「賣萌」。
「西瀛,妳先退下吧。我啊、跟那傢伙的對話,不想被別的神看到。」大概是可以感應到
西瀛口中的主神目前在什麼位置,高砂隨手把玩偶拋給了西瀛:「對了,妳有時間的話就
去拜訪小紫吧,雖然我對華毫無好感,但小紫是個好孩子。」
故作堅強,對於高砂態度的轉變,西瀛在心中下了評語,儘管她明白此次高砂和華的對談
頗有危機,她也不能留下,一切端看高砂造化了,不過該說的還是得說:「我求你不要像
『那位』當初那樣,求你不要捨棄我。」
在高砂支開了小孩以後,本來就躲在暗處的青年使用奇特的落英飄散之勢出場,當然在場
兩神完全沒有把視線放在那些落到半空以後就消失的淡粉色花瓣上。視線相交,氣氛一時
凝滯。
「你不常使用『退下』這個詞吧,聽起來這兩個字特別僵硬。」沒有準備開場白,但也無
法說出面對一般神的話,想自然地交談只會被惡意以待,一身喪服的華臉上掛起輕鬆的笑
容:「日之丸說你看起來不太好,誰欺負你了?」
彷彿可以想像那個長相陰柔的神努力拼湊出完整的句子,就為了完整傳達訊息,但也可能
是用了奇妙的比喻導致聽者難以理解。
「關你屁事。」高砂垂下眼睫,適當地避開再和華四目相對的尷尬。
「咳,講話留點口德好嗎?」華正在思考孩子的教育到底哪裡出問題,他不記得自己教過
這種說話方式,稍微過濾一下人選後,還真的不明白是誰把高砂教成這樣。
「我沒有問候你娘已經很留口德了。」高砂一如既往地笑著,由此可以彰顯一個事實,孩
子的教育不能等。
「我娘就是你阿嬤,你有膽問候地球老人家試試看。」華按著額角,已經不太想承認這個
是自己的小孩,雖然後者本身死不認同。
「講話要留點口德啊,不要一口一句問候別人長輩。」看見華一臉困擾,高砂的嘴咧得更
開了。
毫無預警的,華一拳壓在高砂左胸前,不帶傷害性,但警示意味明顯。那下著雨的一天無
論重來多少次,華都會做出相同的選擇,就像高砂從不後悔轉身離開。
指節和衣服相交處顏色轉淡的紅再度被濡濕,華能清楚感覺到血的溫度,還有誘惑的甜香
。
「把手拿開,華。」畢竟是自己主場,高砂身周狂風大作,連帶他面前的華被風纏繞身軀
,頭上的斬衰冠被捲入風中後裂成碎片。
「喂喂、如果就這點力量,我可要對狗使鞭了喔?」儘管風劃開臉頰帶起血沫送入口中,
華臉上的笑容卻不改變,彷彿自己只是被幼犬輕輕咬一口長靴的主人,連皮都沒有傷到。
「把你那愚蠢的攻擊收起來,否則我就要認真了,岱嶼。」
激怒跟威脅同時做到,是需要足夠力量與經驗的,也是因為華跟高砂認識頗長一段時間,
他才能在觸碰對方底限同時絕不越過。
旋風瞬間止息,如果用西瀛流說法來形容,高砂大概像呈現最高度警戒的毒蛇,挺立起前
半身準備咬人的樣子,不過對華而言,威脅性大概連草蛇都算不上。
迫使高砂停止動武後,華本欲說些從容的調侃,但當話音出口時連笑容也無法維持:「為
什麼你總是要逼我用這種態度面對你呢?」
「是你逼我這樣做的。」高砂用看似無情實則暗潮洶湧的眼眸盯著華,彷彿別有深意地又
重複了一次:「是你、你逼我這樣做。」
「不是這樣的,岱嶼……不是這樣。恨著我的是你,但我不可能恨你啊。」前一瞬間還趾
高氣昂像個得勝的將軍面對俘虜,下一刻卻下跪稱對方陛下,華的態度突變也讓高砂感到
新奇。雖然高砂隱隱知道華身為活過千年的神,心中某方面十分柔軟,但他不敢賭這一項
來利用華,因為他沒有辦法抓準華的弱點。所以他只能猜,絞盡腦汁去臆度華每一個表情
動作的意涵,而在這段時間的一來一往間,唯一管用的應對方式就是惡意和偽裝。
「不必裝可憐,我了解你就和你了解我一樣多。」高砂沒有和對方對視的耐心,劈頭就是
一句狠話。
「我的真心誠意,原來對你而言都是假象嗎?」華臉上露出了笑容,但那硬是把嘴角拉開
的表情簡直比哭還難看,也只有到這個時候高砂才發現華看起來像是真的要哭了。如果華
頭上有兔耳一定也是失落地低垂著,如果不知內情,看起來倒像是高砂欺負了他一般。
傳說神若是哭泣,其所轄之處就會下大雨或暴風雪,若華真的哭,搞不好連其境內最著名
的沙漠都要違反自然定律下雨了。但這跟高砂毫無關係,從他背棄華那一刻起,華就和他
無關了,所以他現在只是沉默。
不知何時,四周的氣溫降低,然後開始飄起了不合環境狀況的雨。
「我看不出你的真心,你的笑容總是虛假,我不知道你的真情何在!」高砂毫不留情地將
華的心情踐踏於地,若對象換成華以外任何神,他也許還會感到一絲歉疚,但僅有此神…
…是不可原諒的。
「這樣吧,你希望我做什麼?除了把現在的位子讓給你以外的事情你都提出來吧,能做到
我就會去做。」華的視線變得模糊,自己睫毛上的水珠是雨?
「這次又是什麼?利誘嗎?別以為我會上你的當。」雨從髮梢經過肩膀滑至高砂手中,那
劃過掌心的冰冷帶來的是痛覺嗎?
在蓋到眼睛的長瀏海陰影下,似乎能看到反映微光的晶瑩滑過華的面頰;而高砂那雙白淨
的手緊緊地握住拳頭,從掌心往下墜的液體也不知是雨是血。若要說強自鎮定或竭力忍耐
的話雙方皆同。
「我走了。」本來好像是來安慰神的華和高砂交談到最後差點連自己都陷入難以自拔的悲
傷情緒中,判斷這次交流一如前幾次不會有結果後,不待高砂回過神來下逐客令,就自己
先告辭。
「……」微啟的唇像是還有話說,但哽在喉間就是無法明言,高砂望著華,一如前幾次他
目送後者離開視界。
直到華將要離開這座島的邊界時,耳邊忽然響起淡淡的聲音:「有時間的話,你也去看看
最近很夯的小鴨子和小貓熊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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