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aeiou3369 (天使琉璃)
看板NCCU_Fantasy
標題[創茶]真實而虛偽的世界
時間Sat Dec 14 22:54:20 2013
「你現在所見的,是什麼樣的世界?」
「……」
「回答我。」
「那是──」
世界是灰色的,這不是誇飾法,而是無法逃避的真實。
只要一抬頭就會看見籠罩整個天空的雲,偶爾會透出絲絲光芒,傳言只要被那光芒臨身,
縱然是如棉線一般粗細,也會被稱作受祝福的孩子。
那究竟是幸運還是不幸呢?
「看,那是受祝福的孩子。」孩童的嬉鬧聲,被他們團團圍住的,是一個穿著洋裝的小女
孩。如果是幸運,為什麼會露出如此悲傷的神情?
真的很可笑,因為自己得不到而去排擠擁有的人。但是,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當眼中所
見是深淺不一的灰,待在這個囚牢一般的世界中,那也不過是少得可憐的娛樂。
拼磚的街道偶見幾塊凹陷,裸露出乾燥的土地,破敗的不只是道路,有些房屋也是如此。
經過某間不起眼的矮房時,聽見了幾句話。
「老夫要去『太極大樓』問那些瘋子到底什麼時候才能看見太陽,老夫已經等五十年了!
」
「爸,冷靜。」
老人家所言的「太陽」是一個球體,會透出強烈光芒和高溫;太極大樓則是矗立在這個城
鎮中的巨大建築,無論身在何處都能看見其影。太極大樓是分為陰與陽的雙子樓房,除了
一樓的人工庭園外,四樓、七樓、十五樓各有一道聯結橋。
在灰色的視界中,陽樓是明顯的淺灰、陰樓是最沉的深灰,仰頭不見其頂端。
但無論哪一棟樓,裡面居住或在其內工作的人,都是瘋子。
心中泛起厭惡之情時,一絲微光落到左眼上,我瞇起眼,這是幸運嗎?
「哥哥,原來你在這裡。」熟悉不過的嗓音,甜美得像是亡者的誘惑,我望向聲音的來源
。
夕惕……不對,這是什麼惡劣的玩笑?
「為什麼不回應我呢?」長相和夕惕一模一樣的少女向我走來。飄逸著的及肩長髮、落下
足音的靜悄、那一襲輕紗的衣裙、還有左眼下像是被銳器割出的傷疤。
四周瞬間陷入單一的顏色,本來能看到建築物和遠處的人影也只剩一片空無,向我走來的
少女彷彿渾身發著光。
回過神時我已經朝少女開了一槍,帶有熱能的光線擦過少女額頭邊側。
「呃……」少女口中發出音調偏低的呻吟,然後少女的形象消失,四周恢復正常,而佇立
在我面前的,是一名單手按住右肩的男子。
「下不為例。」對於眼前這位名為有悔的男子,我既不同情也不憤怒。
高溫在他肩膀上灼出了傷,衣料已不存,看起來很痛,但有悔只是以從容的笑容面對我:
「把槍收起來,你想死嗎?」
沒有人在注意這邊,但我仍把手中的武器收進衣袋中。
不能被發現我持有武器,因為這個世界的規則不允許打破平衡的事物。
「無咎。」有悔突然喚了我的名字,他臉上依然帶笑,但我看到他的唇形變化傳出訊息:
「你被盯上了。」
不愧是保持世界平衡的那群瘋子,我倒不驚訝被盯上,畢竟我也曾做過監視別人那種事。
就在我思考時,有悔已經走到我面前約二十公分處,我尚未反應過來雙手就被套上金屬環
,冰冷的觸感無情地告知這是真實,我何時也需要被告知事實?
「你大概不知道,我也是『龍』之一。」有悔仍然從容地笑著,笑得令人心慌,但我也只
能努力保持平靜。
有悔說的「龍」是太極大樓那群瘋子裡,工作為監察,神出鬼沒的六個人,又稱乾六爻,
沒有人知道他們的底細,現在就有一條龍在我面前。
「你很冷靜,無……」
「有悔,別叫我的名字。」我打斷他意義不明的評語,不帶情緒地盯著他看。
「抱歉抱歉,請你暫且閉上眼睛吧,三龍。」一隻冰冷的手蓋住了我的口鼻,從有悔的掌
心傳出帶有涼意的香氣。這是……藥?
在有悔一聲「睡吧」的絮語中,我漸漸闔上雙眼,失去意識。
「哥哥,別睡了,媽媽在等我們回去。」稚嫩嗓音伴隨身體受到搖晃而來,我睜開了雙眼
。
光芒灑在女孩左眼下方一公分處,女孩微微瞇起眼,臉上綻開笑容。
「妳是夕惕?」我凝視著她的臉,因為長得跟夕惕小時候一模一樣,所以我不願轉開視線
。
這裡是一座森林的出口,我坐在樹墩上,遙望著不見邊際的、懸崖盡處的大海。
「哥哥睡昏頭了嗎?該回去了。」她拉起我的手,前後晃呀晃。
真的是我的夕惕?是否在我觸上她時她就會消失無蹤呢?
「哥哥,怎麼了?」女孩抬頭望著我,一臉困惑。
「沒什麼,回家吧。」我昂首望了望天空中那一大塊雲。
世界仍然是灰色的,但在我面前的是這個女孩,是真的還活著嗎?
我不自主地敞開雙臂,環抱住那嬌小的身影,她還活著、她還活著。
「哥哥,我跟你說,小卦不見了。」夕惕就像隻歡快的小鳥,活潑地說著話。
「讓牠自由不好嗎?」竟然不見了啊,不過如果那隻兔子能找到母親,也不失為一好結果
。
要穿過森林才能回到家,我記得這座森林主要道路很長,不停的往前再往前,當覺得不耐
煩時,就會看到終點。
再走一段路就會看到房舍,從我曾經看過的地圖可以得知,復村是十二座圍繞首都的村落
之一,而我們的母親是村長。
從遠處就能看出村子活潑的氣氛,但在森林外我停下了腳步。
「哥哥?」夕惕疑惑地回頭看著我。
如果此處為真,那腦中所想便是一場夢;若悲傷的一切為假,那我就沒有佇足的必要。
「夕惕,別回村子!」我把女孩拉進懷中,身體在顫抖。
「為什麼不回去?媽媽在等我們吃飯呢。」夕惕掙扎著。
「……會死的。」我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她,只能囁嚅著。
「哥哥……」夕惕喚著我,但我沒有聽出那話音中的複雜。
什麼東西刺入了胸口,深灰色液體流了出來,面前的女孩也染上那個顏色,她的手握著一
個短柄,短柄末端連接金屬刃片,已經是貫入我的胸膛又抽出了。
我沒有感受到疼痛,只有無法言喻的冰冷。
「不能讓你阻礙計畫。」在我的視野陷入一片黑暗前,我看見夕惕面無表情地說出這句話
。
──我被夕惕殺死了。
雙手雙腳都沒有被束縛,唯一被加在我身上的「外物」是一條棉被。
我看著互相嵌合的瓷磚天花版,讓視線隨著連接線移動,試圖以此方法排除揮之不去的寒
意。
稍微暖一些後,我坐起身,在無光的空間中努力辨識四周。
這是一張木板床,床頭右側有個矮桌,桌上放了一盞檯燈,但我沒有找到檯燈的開關,反
而摸到了一顆水滴狀的硬物,大概跟我的指甲差不多大小,這是什麼?
把那玩意兒收進衣袋後,我繼續往牆壁邊看,矮桌再遠些有個很大的櫃子,接著是門,門
把上垂掛著一個布織娃娃。
以門為中央,往我左手邊方向延伸過去是木製書櫃,然後是書桌,桌上有兩本疊在一起的
書,書名似乎分別是《李白倫理學》跟《尼各馬可夢亞里斯多德》,還有一本攤開的書看
不到書名。書桌前有一張椅子,椅背上掛著一件薄外套,再往左就是床角邊的書架。
至少可以確定這不是我的房間,是誰的呢?
如果我現在置身於太極大樓中,那最好不要貿然出去,畢竟是瘋子聚集處。不過我想回自
己房間,至少在自己的地方比較自在。
地板非常潔淨,昏過去前所穿的麂皮靴也併攏放在床邊,連我自己走到床邊脫鞋上床也未
必會擺得如此整齊。
套上靴子,順便伸手一探衣袋,連雷射槍都還穩妥地放在裡面。
我走到書桌邊,在床上看不清楚,現在才發現桌上還散放了幾張紙,以內容看來似乎是交
易物品的文件。除了文件外,桌面右上角還有一個半透明的小盒子,隱約可見印章等物。
這房間的主人可真是信任我啊,也不加點束縛,就不怕我醒了以後,看光他的隱私然後一
走了之嗎?
門突然被打開,發出不小的聲響,進來的人一定帶有著急的情緒,才會對門施如此大的力
。但那對我來說毫不重要,現在我的重點是剛下床我衣衫不整,被人看到不雅觀,所以我
稍微整理了一下衣領。
但進來之人完全沒有注意這邊的小動作,他只是對床和矮桌一陣翻找後,才猛然抬起頭來
望向我這邊,視線中只有驚訝,沒有一絲懷疑。我大概知道他在找什麼,但他竟然如此相
信我。
「三龍,你不問我任何問題嗎?」雖然心繫他事,但有悔臉上立刻拉開笑容,或許他認為
這樣做才是妥當的。
不叫我無咎,是因為我在昏過去前要求他別喚我的名字嗎?但那只是因為我被他激怒,賭
氣而說罷了,必須快請他改回稱呼。畢竟這稱號並不好聽,而且他身為龍也該知道不能張
揚龍之名。
但在糾正稱呼之前,有一件事必須先詢問。
「你為什麼知道我是乾六爻?」身分洩漏幾乎等於死,雖然面前的人還未對我下手,但這
件事處理上不能有任何差池。連我都不知道其他乾六爻的成員有誰,比起有悔是龍這件事
,我更在意他如何得知我是乾六爻,甚至還知道我是三龍。
必要的話,除掉亦無妨。
「好危險的眼神,真的要我說嗎?會被殺的。」有悔走到我面前,臉上帶著可以用戲謔形
容的笑容。
「不想說就算了……我討厭那個稱呼,請還是叫名字吧。」並非不追究,而是無法追究,
我可不想惹上不必要的麻煩,所以身分一事只能作罷,我轉而要求另一件事。
有悔看著我,臉上笑容不減:「我知道了,無咎。」
貿然問對方把我綁架來這邊有什麼事、或者問對方是龍中第幾,好像都有點奇怪,面對這
笑容我反而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讓我猜一下,你現在想知道我的身分、還有為什麼帶你來我房間,是嗎?」有悔仍從容
地笑著,但從他額際滑落的汗水看來,他的心情應該十分焦慮。
我既不點頭也不搖頭,就只是凝視著他。
「該怎麼說呢?」有悔不像真的很苦惱的樣子,思考不過一會兒就笑嘻嘻地說:「其實我
是龍首。」
雖然不是很了解,不過所謂龍首應該是一龍或上龍吧,彼此間毫不認識的乾六爻,真的會
聽從領導者的話嗎?而且有悔到底是多信任我,才會認為告訴我他的身分也無妨?
「找你來,是需要你幫個忙,你仍在意我使用粗暴的手段嗎?」有悔越過我的身體,將書
桌邊角的按鈕按下,打開了燈。
頓時房內之物盡顯,跟無光環境下所見相差不多,不過我現在才注意到,那個門邊的巨大
櫃子上原來有刻圖畫。
「抱歉,我猜你大概不會答應太直接的邀約,所以只好採取那樣的行動。」有悔知道我不
會回答他,所以逕自說著:「我想請你幫個忙,不過這件事可能不太好,兩天的時間讓你
思考,不勉強。」
說到此他望向我,似在等我回應。雖然的確很明快直接啦,但內容變數太多實在讓人難以
回應。
「先說你想做什麼。」雖然我對互相凝視這件事並不畏懼,但彼此一直沉默只是浪費時間
,所以我開口要求。
有悔微微啟齒像是想說什麼,然後露出淡淡的笑容,跟平常那種輕鬆從容截然不同,是更
溫和的笑,我卻看得一愣,因為那笑容給我一種莫名的熟悉感。
「我想──」
有悔正欲回答,卻突然噤聲,單手扯起我的衣領。當我以為他終於注意到我盜了那顆水滴
時,他卻打開大櫃子的門把我推進去,然後關上櫃子還上鎖。
雖然明瞭他這樣做必定是另有想法,但還是有種「這人真霸道」的想法,我都要懷疑他會
如何逼我點頭了。
幸好櫃子的隔音效果不佳,我可以清楚聽到外面的聲音。
門被開啟的聲音,很輕很輕的跫音,然後是分不清男女的嗓音:「剛剛好像聽到談話聲,
你在跟誰說話?」
「阿利在說什麼?這房間裡只有我。」有悔的回話聲。
「那你臉上為何都是汗?在緊張什麼?」被稱為阿利的人又問。
「剛剛在找東西,很重要的東西,因為弄丟了所以我很緊張。」有悔的回答聽起來很有道
理,但我總覺得這些解釋有點奇怪,只是說不上哪裡怪。
接著外面安靜了一陣子,然後才聽到阿利說:「好,我相信你。那我回去了,有事就來找
我吧。」
接著是很輕很輕的跫音,然後門關上的聲音。又過了一會兒,有悔才解鎖櫃門,把我從一
堆衣服中拉出去。
待我站穩後,有悔說:「果然還是被監視著,兩天後我會再去找你。」
結果他還是什麼都沒有解釋嘛!就算給我一年也無法回答啊!
「請等一下,你在找東西嗎?」我從衣袋中取出那顆水滴,在光源下才看清那原來是水晶
製品,最上端有一個小孔應該是可以穿線過去的,似乎是個吊墜,「是在找這個沒錯吧?
」
「……還來。」有悔瞪大雙眼,不可置信地看著我,本來不堪一擊的笑容蕩然無存,脫口
而出的是命令句。
「這是什麼?」把那硬物握入手中,我毫不同情他,只是在嘲謔那難得一見的掙扎神情。
「重要之人的遺物。」有悔看著我,除了憤怒以外,更多的是困擾。
我並不想看他的表情秀,雖然一開始看到會驚豔,但久了也會審美疲乏。「阿利是誰?」
有悔沉默了,他似乎非常猶豫,不過就是個人名而已,有必要如此嗎?
見我毫不留情,他像是做了什麼重大決定一般緊閉雙眼,手也握緊了拳,「雙胞胎中的弟
弟利貞。」
只有這樣為什麼要想那麼久?這個答案根本無法滿足問問題的人啊!
「誰的雙胞胎?」總之先追問再說,我並非忽視他那痛苦的神情,只是認為他應該還能再
承受一些,所以把痛苦加諸他身,就這一點看來,我跟太極大樓裡的瘋子們並無大差。
「我不知道他們的生父生母是誰。」有悔單就問題本身回答,並沒有回答到問題核心,這
讓我有點不悅。
別再刺激我了,明知道這樣做會讓我生氣,進而繼續追問他不想說的事,但有悔寧願逃避
問題也不要告訴我答案。
「他們的工作是什麼?」我捏緊了手中的水滴,緊到開始感覺痛。
「具體內容不清楚,簡而言之是大樓的管理員。」有悔的表情明顯扭曲了,但因為顧忌阿
利會再回來所以不敢動怒。
好像把他逼上極端了,下一個問題結束後便做收束吧。
「你到底想做什麼?」
對於這個問題,有悔揚起手像是想打我,卻還是放下了:「……我已經告訴你太多,請別
逼我再次弄昏你。」
將那顆水滴拋給他,看來只能問到這裡了,我可不想再被同樣的方式弄昏。
──因為不想再被夕惕殺死。
過度糾結於阿利這個人,反而沒有問到最重要的事,這樣到底要我如何能放心答應呢?
在有悔再度來找我之前,我不停地思考著,到底自己是否該答應他。儘管他監視了我的行
動,但不得不承認,縱然知道我的身分卻不殺我本身就是一件值得感激的事了。
時間不知不覺就過去一天了,我還沒想出答案。
通常我完成工作就會直接回房,因為不想在外面招惹是非,跟瘋子相處總是要格外小心,
而且現在還有同化的趨向,真是太可怕了。
灰色瓷磚的走廊,感覺毫無生機,跟大樓以外的世界相比,更是讓人感到哀傷,但或許外
面的人也羨慕其中的人吧。我的房間在陽樓十五樓,恰好是有聯絡橋的層樓,不過沒事也
不會去陰樓,一來一往只是浪費時間。
「前面那位面癱革命者唷!」正當我走著時,後面傳來輕快的聲音,這嗓音有點耳熟又有
點陌生。
是在叫我嗎?目前這條走廊上不見其他人,所以八成是的。但我可不是什麼面癱,用革命
者來定義我也是有點過分的。
「對,就是你,面癱革命者,呃、叫什麼來著……乾乾!」後面的聲音逕自叫著,然後也
來到我背後了,一隻手拍上我肩膀,食指中指無名指各戴了一個不同顏色的戒子。
因為可以吐槽的點實在太多,已經不知道該從哪裡說起了,總之先回應吧。
「我的名字不叫乾乾,請問有什麼事嗎?」我側首看著站在身旁的青年。
不得不承認這是我看過最……頭髮最長的男性,到底為什麼要把頭髮留到腰部?不會嫌太
長難整理嗎?我的頭髮只要稍微低於脖子就得修剪,否則很礙事。
「不叫乾乾嗎?那我叫你面癱革命……可是好難唸,哎呀總之你現在就叫乾乾吧。」青年
一臉困擾,然後自己找到了出路,雖然這個出路就跟有悔把我弄昏帶走的行徑一樣霸道。
「請問有什麼事?」總之不要再糾纏於奇怪的問題上了,我只想快點回房間。
青年直衝著我笑,笑得我渾身發寒,儘管我表面上不動聲色,心中卻警鐘不停。
雖然互相凝望對我而言並不困難,但看著眼睫毛也是我所見過的男性中最長的那雙眼睛,
我還是想避開視線。
「果然跟亢龍說的一樣,定力十足啊。」青年仍然維持笑容,某種程度上跟有悔有點相似
,「我的名字叫做元亨,只是想看看傳說中的面癱是什麼樣子而已。」
為什麼有人可以為了這麼無聊的原因跟我浪費時間啊!還有,我都不知道原來自己很有名
,而且是以面癱著名,我並不想引人注目……話說那位亢龍又是誰?
正當我覺得自己唇角不停抽搐時,對方又開口了:「對了,勸你不要惹雙胞胎兄弟喔,雖
然我無所謂,但利貞可是很小心眼的。」那張美麗的臉上帶著一抹笑,澄澈的雙眼看不出
心機,但或許正因如此而能將心機藏得更深。
「告辭。」心思有點混亂,再繼續跟他交談下去,或許會發生不好的後果,總之先設法離
開。這個人是絕對不能扯上關係的,一點點也不行,因為他是大樓管理人之一。
「這麼急著回去啊,好吧,再見了。」元亨轉過頭一甩長髮,在他離開後我才發現地上多
了一條繡了不知道什麼花的淺色手帕。
原來現在還有人會隨身攜帶手帕嗎……我撿起手帕後,對著那東西無語。隨便撿管理人的
東西似乎不妥,任它掉在這裡更是無禮,如果又有什麼不期而遇的話,再還給他吧。
跟元亨接觸過後,本來還想不到該如何回應的問題竟然迎刃而解了,反正身為面癱革命者
的我,也不過就是賭一場,相信有悔應該不至於做出太糟糕的決定吧。
所以當有悔來找我時,我已經準備好了答案,本以為會很輕鬆的,但當我看到一名少女走
進我房間後,腦袋就「砰」地停止運轉了。
回過神時看到少女的臉近在咫尺,那左眼下的傷疤尤為明顯,我的手握著本來放在衣袋中
的槍柄,少女纖細的手則按在我手背上。
「不是說了下不為例嗎?」惡劣的玩笑,有悔真的很清楚要如何惹惱人,但這對他應該沒
有任何好處。
「什麼是真實,你真的明白嗎?哥哥。」或許是因為頂著夕惕的容貌,所以連稱呼都變了
,不過這只是增加了我的不悅而已。
「有悔,別鬧了,你不是要答案嗎?我答應你。」不能看著她,不能再看著這張臉,特別
是那道疤痕,會令我想起那個時候,我對她──
「謝謝你。」不知何時有悔已經撤去那層偽裝,變回原本青年的模樣,臉上漾起溫和的笑
容。
不能再陷入記憶的漩渦,我甩了甩頭試圖讓自己清醒一點:「有悔,你要我做什麼?」
「跟我來。」有悔拉著我的手往外走。
有悔的步伐不快不慢,我亦步亦趨地跟著他,然而他這一路上不時欲言又止,直叫看的人
心慌。
順著灰暗的走廊一直往前,盡處的轉角有電梯,有悔把我拉進電梯後,就倚著電梯最內部
鏡面下的金屬扶手不發一語。
我不知道該如何向他詢問,所以只好靠著離他幾步遠的邊角,看著鏡中自己的側臉。
因為是有悔要我跟他走的,所以當然是由他決定樓層,現在看去唯一亮著的燈號是最末端
的五十五,那不就是最高樓嗎?我可沒去過比十五更上面的樓層了,畢竟那不是我的工作
範圍,我也不想知道是否愈上面的樓層瘋的程度愈深。
電梯不停往上,隨著顯示的樓層愈來愈高,我的心情也愈來愈忐忑,到底有悔想做什麼?
當電梯到四十二樓時,有悔突然開口了,聲音迴盪在整個電梯裡:「無咎,我接下來要做
的事,恐怕會非常對不起你,但之後應該也無法再向你道歉。在我說之前我想先問你,你
知道真實是什麼嗎?」
方才他以夕惕的模樣,問過一模一樣的問題,我真的不明白所以搖頭了。
「那一團雲其實是人工而成的,因為太陽的溫度改變,所以上面的人用那團雲阻隔了對下
面的陽光,因為這樣做上面就能保有溫暖,不過這一切只是貪婪與權力的藉口。」有悔的
話音平淡,然後他望向我,大概是在等我理解。
確定我理解後,他繼續說:「我想打破那層雲,畢竟製造雲的人早已逝去,若要再製造出
雲並不容易。」
話至此電梯門開了,外面是一道走廊,但這時候我才注意到,走廊上的照明是灰以外的顏
色,不只照明,連我自身和有悔的身體都是灰以外的顏色。
有悔拉著我往電梯邊的樓梯去,進入那向上的道路,再上去就是屋頂了吧。
「破壞用的儀器我已經準備好了,只是需要有人從屋頂下去,在進入雲中時按下開關。不
過進去的人不可能活著,畢竟從如此高處摔下。」有悔一邊說,一邊打開了通往外面的金
屬門。
我可以理解他說從屋頂往下跳的原因,畢竟無論陽樓陰樓,中間的樓層可沒有任何足以容
納人身往外探的出口,更不用說讓人置身雲中的可能性。
從門出來就是屋頂了,那曾經被稱為「祝福」的光不是微弱的一絲,而是整個照耀在身上
,是從未體驗過的溫度。屋頂是一整個平臺,倚著平臺的欄杆可以看到對面陰樓的屋頂,
陰樓似乎只有五十層。
但現在不是欣賞景色的時候,有悔跟我一起倚著欄杆,臉上帶著笑容:「要對你做很對不
起的事了,不過那之前有件事想先告訴你。嗯,確實是想要的情緒。」
一邊驚駭有悔是不是想把儀器交給我然後把我從這裡推下去,一邊困惑於有悔的說話模式
,在光芒臨身的時候有悔說出了一個故事。
有悔說他母親非常後悔生下他,所以取了「有悔」這個名字,儘管如此他仍然愛著母親,
因為母親的笑容雖然稀少,但很美麗。
在他不到十歲的時候,母親就過世了,只留下他獨自一人還有上次被我撿到的那顆水滴墜
飾。
為了求生,又飢又疲的他離開家,走在森林的小道上,恰好被路過的人們救起,那些人把
他帶入太極大樓,讓他吃飽給他洗澡,然後就殺了他。
正確地說,是用某種方式把他的腦細胞破壞,在他昏迷期間移植進入現在的身體,也就是
由機械所構成的身體,據說因為相容性很高所以沒有什麼排斥作用。說到這裡,他還特別
捏了一下自己的皮膚,看起來真的不像機械。
他醒來以後發現自己不再是人類,連思考與說話都變成機械式的。
「我無法說出『啊』、『吧』之類的驚嘆句助詞,因為沒必要。」他這麼告訴我。
後來有悔發現自己的腦中有了另一個意識,截然不同的記憶,但是和他融合得很好,所以
他也就不太在意。
他說到這裡時,突然意味深長地盯著我,然後臉上再度漾起柔和的笑容,那一瞬間彷彿跟
我印象中的某人重合了。
「夕惕,你的妹妹,其實並不是人類,而是最接近完美的成品,大概只比我差一些。回到
太極大樓時個性與初始設定差別過大,管理人認為無法控制,只好移植到我這邊來。」有
悔的故事已經說完了,但他揭露了一件很驚悚的事,比起等一下他或許會叫我跳下去更驚
悚。
「村裝遭劫時,你因為反射性躲開盜賊的武器而使夕惕的臉受傷,不久之後你看著她被一
群大人帶走。你似乎認為夕惕已死,她確實是死了,但也可以說她現在還活著,她就在這
裡。」有悔攤掌放在胸前,即使說了這麼多他仍然一臉平靜,好像這件事跟他毫無關係。
大概是衝擊性太大,我覺得自己異常冷靜,甚至開始打算等等若真被推下去要說什麼遺言
。
交代完之後,有悔再度凝視著我,「無咎,死之前,能笑一個嗎?」
看他一臉嚴肅地要求,全無平日的從容,我卻只想反問:有誰死前還可以笑得出來啊!
「說的也是,畢竟聽到這麼沉重的事。那麼,我還是要向你道歉,對於接下來的事。」有
悔垂下了頭,看起來似乎有點失落。不過在知道他不是人以後,我對他的情緒變化持懷疑
態度。
如果只是想看一眼我的笑容,也不是不能啦……
「果然面癱笑起來特別詭異。」有悔驚愕地看著我,然後發出意義不明的感言。
……我可以現在反悔回房間去嗎?
「謝謝你,無咎、哥哥。」有悔輕聲說著,然後再度傾身望著下面的雲。「雖然時間很短
暫,但能跟你相處真是太好了。」
終於要把我推下去了嗎?我又要再次被夕惕殺死了嗎?
「對不起,這是我的任性,我希望死後你還能記得我,無論是作為有悔還是夕惕,只要有
人還記得我就好。」有悔突然向我拋來一顆水滴,據說是他母親的遺物。他攀上了欄杆,
迎著風看起來搖搖欲墜。
「有悔!」接住那顆水滴,然後我抓住他的手,喊出的名字不是夕惕而是有悔。有別的辦
法吧?為什麼一定要急於此時?為什麼要讓留下來的人徒然悲傷?
「至少此時,不再有悔。」他再度朝我露出溫和的笑容,掙開了我無力的手,然後背朝下
仰躺下去。
我看著那名青年逐漸變成一個遠遠的黑點,最終看不到了,下一瞬灰色的雲炸開火焰,在
一陣動盪後消失無蹤。
在所有人開始動作前,我默默地走回去搭電梯,然後回到逐漸染上色彩的十五樓、自己的
房間內。
我已經很久沒有落淚了,在我無聲哭泣時,耳邊彷彿響起剛進太極大樓遇到有悔時,他曾
經問過我的話。當時是什麼情況我已沒有印象,只記得那時,我給予他的答案是──
「那是一個真實而虛偽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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