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CCU_Fantasy 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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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现在所见的,是什麽样的世界?」 「……」 「回答我。」 「那是──」 世界是灰色的,这不是夸饰法,而是无法逃避的真实。 只要一抬头就会看见笼罩整个天空的云,偶尔会透出丝丝光芒,传言只要被那光芒临身, 纵然是如棉线一般粗细,也会被称作受祝福的孩子。 那究竟是幸运还是不幸呢? 「看,那是受祝福的孩子。」孩童的嬉闹声,被他们团团围住的,是一个穿着洋装的小女 孩。如果是幸运,为什麽会露出如此悲伤的神情? 真的很可笑,因为自己得不到而去排挤拥有的人。但是,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当眼中所 见是深浅不一的灰,待在这个囚牢一般的世界中,那也不过是少得可怜的娱乐。 拼砖的街道偶见几块凹陷,裸露出乾燥的土地,破败的不只是道路,有些房屋也是如此。 经过某间不起眼的矮房时,听见了几句话。 「老夫要去『太极大楼』问那些疯子到底什麽时候才能看见太阳,老夫已经等五十年了! 」 「爸,冷静。」 老人家所言的「太阳」是一个球体,会透出强烈光芒和高温;太极大楼则是矗立在这个城 镇中的巨大建筑,无论身在何处都能看见其影。太极大楼是分为阴与阳的双子楼房,除了 一楼的人工庭园外,四楼、七楼、十五楼各有一道联结桥。 在灰色的视界中,阳楼是明显的浅灰、阴楼是最沉的深灰,仰头不见其顶端。 但无论哪一栋楼,里面居住或在其内工作的人,都是疯子。 心中泛起厌恶之情时,一丝微光落到左眼上,我眯起眼,这是幸运吗? 「哥哥,原来你在这里。」熟悉不过的嗓音,甜美得像是亡者的诱惑,我望向声音的来源 。 夕惕……不对,这是什麽恶劣的玩笑? 「为什麽不回应我呢?」长相和夕惕一模一样的少女向我走来。飘逸着的及肩长发、落下 足音的静悄、那一袭轻纱的衣裙、还有左眼下像是被锐器割出的伤疤。 四周瞬间陷入单一的颜色,本来能看到建筑物和远处的人影也只剩一片空无,向我走来的 少女彷佛浑身发着光。 回过神时我已经朝少女开了一枪,带有热能的光线擦过少女额头边侧。 「呃……」少女口中发出音调偏低的呻吟,然後少女的形象消失,四周恢复正常,而伫立 在我面前的,是一名单手按住右肩的男子。 「下不为例。」对於眼前这位名为有悔的男子,我既不同情也不愤怒。 高温在他肩膀上灼出了伤,衣料已不存,看起来很痛,但有悔只是以从容的笑容面对我: 「把枪收起来,你想死吗?」 没有人在注意这边,但我仍把手中的武器收进衣袋中。 不能被发现我持有武器,因为这个世界的规则不允许打破平衡的事物。 「无咎。」有悔突然唤了我的名字,他脸上依然带笑,但我看到他的唇形变化传出讯息: 「你被盯上了。」 不愧是保持世界平衡的那群疯子,我倒不惊讶被盯上,毕竟我也曾做过监视别人那种事。 就在我思考时,有悔已经走到我面前约二十公分处,我尚未反应过来双手就被套上金属环 ,冰冷的触感无情地告知这是真实,我何时也需要被告知事实? 「你大概不知道,我也是『龙』之一。」有悔仍然从容地笑着,笑得令人心慌,但我也只 能努力保持平静。 有悔说的「龙」是太极大楼那群疯子里,工作为监察,神出鬼没的六个人,又称乾六爻, 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底细,现在就有一条龙在我面前。 「你很冷静,无……」 「有悔,别叫我的名字。」我打断他意义不明的评语,不带情绪地盯着他看。 「抱歉抱歉,请你暂且闭上眼睛吧,三龙。」一只冰冷的手盖住了我的口鼻,从有悔的掌 心传出带有凉意的香气。这是……药? 在有悔一声「睡吧」的絮语中,我渐渐阖上双眼,失去意识。 「哥哥,别睡了,妈妈在等我们回去。」稚嫩嗓音伴随身体受到摇晃而来,我睁开了双眼 。 光芒洒在女孩左眼下方一公分处,女孩微微眯起眼,脸上绽开笑容。 「你是夕惕?」我凝视着她的脸,因为长得跟夕惕小时候一模一样,所以我不愿转开视线 。 这里是一座森林的出口,我坐在树墩上,遥望着不见边际的、悬崖尽处的大海。 「哥哥睡昏头了吗?该回去了。」她拉起我的手,前後晃呀晃。 真的是我的夕惕?是否在我触上她时她就会消失无踪呢? 「哥哥,怎麽了?」女孩抬头望着我,一脸困惑。 「没什麽,回家吧。」我昂首望了望天空中那一大块云。 世界仍然是灰色的,但在我面前的是这个女孩,是真的还活着吗? 我不自主地敞开双臂,环抱住那娇小的身影,她还活着、她还活着。 「哥哥,我跟你说,小卦不见了。」夕惕就像只欢快的小鸟,活泼地说着话。 「让牠自由不好吗?」竟然不见了啊,不过如果那只兔子能找到母亲,也不失为一好结果 。 要穿过森林才能回到家,我记得这座森林主要道路很长,不停的往前再往前,当觉得不耐 烦时,就会看到终点。 再走一段路就会看到房舍,从我曾经看过的地图可以得知,复村是十二座围绕首都的村落 之一,而我们的母亲是村长。 从远处就能看出村子活泼的气氛,但在森林外我停下了脚步。 「哥哥?」夕惕疑惑地回头看着我。 如果此处为真,那脑中所想便是一场梦;若悲伤的一切为假,那我就没有伫足的必要。 「夕惕,别回村子!」我把女孩拉进怀中,身体在颤抖。 「为什麽不回去?妈妈在等我们吃饭呢。」夕惕挣扎着。 「……会死的。」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只能嗫嚅着。 「哥哥……」夕惕唤着我,但我没有听出那话音中的复杂。 什麽东西刺入了胸口,深灰色液体流了出来,面前的女孩也染上那个颜色,她的手握着一 个短柄,短柄末端连接金属刃片,已经是贯入我的胸膛又抽出了。 我没有感受到疼痛,只有无法言喻的冰冷。 「不能让你阻碍计画。」在我的视野陷入一片黑暗前,我看见夕惕面无表情地说出这句话 。 ──我被夕惕杀死了。 双手双脚都没有被束缚,唯一被加在我身上的「外物」是一条棉被。 我看着互相嵌合的瓷砖天花版,让视线随着连接线移动,试图以此方法排除挥之不去的寒 意。 稍微暖一些後,我坐起身,在无光的空间中努力辨识四周。 这是一张木板床,床头右侧有个矮桌,桌上放了一盏台灯,但我没有找到台灯的开关,反 而摸到了一颗水滴状的硬物,大概跟我的指甲差不多大小,这是什麽? 把那玩意儿收进衣袋後,我继续往墙壁边看,矮桌再远些有个很大的柜子,接着是门,门 把上垂挂着一个布织娃娃。 以门为中央,往我左手边方向延伸过去是木制书柜,然後是书桌,桌上有两本叠在一起的 书,书名似乎分别是《李白伦理学》跟《尼各马可梦亚里斯多德》,还有一本摊开的书看 不到书名。书桌前有一张椅子,椅背上挂着一件薄外套,再往左就是床角边的书架。 至少可以确定这不是我的房间,是谁的呢? 如果我现在置身於太极大楼中,那最好不要贸然出去,毕竟是疯子聚集处。不过我想回自 己房间,至少在自己的地方比较自在。 地板非常洁净,昏过去前所穿的麂皮靴也并拢放在床边,连我自己走到床边脱鞋上床也未 必会摆得如此整齐。 套上靴子,顺便伸手一探衣袋,连雷射枪都还稳妥地放在里面。 我走到书桌边,在床上看不清楚,现在才发现桌上还散放了几张纸,以内容看来似乎是交 易物品的文件。除了文件外,桌面右上角还有一个半透明的小盒子,隐约可见印章等物。 这房间的主人可真是信任我啊,也不加点束缚,就不怕我醒了以後,看光他的隐私然後一 走了之吗? 门突然被打开,发出不小的声响,进来的人一定带有着急的情绪,才会对门施如此大的力 。但那对我来说毫不重要,现在我的重点是刚下床我衣衫不整,被人看到不雅观,所以我 稍微整理了一下衣领。 但进来之人完全没有注意这边的小动作,他只是对床和矮桌一阵翻找後,才猛然抬起头来 望向我这边,视线中只有惊讶,没有一丝怀疑。我大概知道他在找什麽,但他竟然如此相 信我。 「三龙,你不问我任何问题吗?」虽然心系他事,但有悔脸上立刻拉开笑容,或许他认为 这样做才是妥当的。 不叫我无咎,是因为我在昏过去前要求他别唤我的名字吗?但那只是因为我被他激怒,赌 气而说罢了,必须快请他改回称呼。毕竟这称号并不好听,而且他身为龙也该知道不能张 扬龙之名。 但在纠正称呼之前,有一件事必须先询问。 「你为什麽知道我是乾六爻?」身分泄漏几乎等於死,虽然面前的人还未对我下手,但这 件事处理上不能有任何差池。连我都不知道其他乾六爻的成员有谁,比起有悔是龙这件事 ,我更在意他如何得知我是乾六爻,甚至还知道我是三龙。 必要的话,除掉亦无妨。 「好危险的眼神,真的要我说吗?会被杀的。」有悔走到我面前,脸上带着可以用戏谑形 容的笑容。 「不想说就算了……我讨厌那个称呼,请还是叫名字吧。」并非不追究,而是无法追究, 我可不想惹上不必要的麻烦,所以身分一事只能作罢,我转而要求另一件事。 有悔看着我,脸上笑容不减:「我知道了,无咎。」 贸然问对方把我绑架来这边有什麽事、或者问对方是龙中第几,好像都有点奇怪,面对这 笑容我反而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让我猜一下,你现在想知道我的身分、还有为什麽带你来我房间,是吗?」有悔仍从容 地笑着,但从他额际滑落的汗水看来,他的心情应该十分焦虑。 我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就只是凝视着他。 「该怎麽说呢?」有悔不像真的很苦恼的样子,思考不过一会儿就笑嘻嘻地说:「其实我 是龙首。」 虽然不是很了解,不过所谓龙首应该是一龙或上龙吧,彼此间毫不认识的乾六爻,真的会 听从领导者的话吗?而且有悔到底是多信任我,才会认为告诉我他的身分也无妨? 「找你来,是需要你帮个忙,你仍在意我使用粗暴的手段吗?」有悔越过我的身体,将书 桌边角的按钮按下,打开了灯。 顿时房内之物尽显,跟无光环境下所见相差不多,不过我现在才注意到,那个门边的巨大 柜子上原来有刻图画。 「抱歉,我猜你大概不会答应太直接的邀约,所以只好采取那样的行动。」有悔知道我不 会回答他,所以迳自说着:「我想请你帮个忙,不过这件事可能不太好,两天的时间让你 思考,不勉强。」 说到此他望向我,似在等我回应。虽然的确很明快直接啦,但内容变数太多实在让人难以 回应。 「先说你想做什麽。」虽然我对互相凝视这件事并不畏惧,但彼此一直沉默只是浪费时间 ,所以我开口要求。 有悔微微启齿像是想说什麽,然後露出淡淡的笑容,跟平常那种轻松从容截然不同,是更 温和的笑,我却看得一愣,因为那笑容给我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我想──」 有悔正欲回答,却突然噤声,单手扯起我的衣领。当我以为他终於注意到我盗了那颗水滴 时,他却打开大柜子的门把我推进去,然後关上柜子还上锁。 虽然明了他这样做必定是另有想法,但还是有种「这人真霸道」的想法,我都要怀疑他会 如何逼我点头了。 幸好柜子的隔音效果不佳,我可以清楚听到外面的声音。 门被开启的声音,很轻很轻的跫音,然後是分不清男女的嗓音:「刚刚好像听到谈话声, 你在跟谁说话?」 「阿利在说什麽?这房间里只有我。」有悔的回话声。 「那你脸上为何都是汗?在紧张什麽?」被称为阿利的人又问。 「刚刚在找东西,很重要的东西,因为弄丢了所以我很紧张。」有悔的回答听起来很有道 理,但我总觉得这些解释有点奇怪,只是说不上哪里怪。 接着外面安静了一阵子,然後才听到阿利说:「好,我相信你。那我回去了,有事就来找 我吧。」 接着是很轻很轻的跫音,然後门关上的声音。又过了一会儿,有悔才解锁柜门,把我从一 堆衣服中拉出去。 待我站稳後,有悔说:「果然还是被监视着,两天後我会再去找你。」 结果他还是什麽都没有解释嘛!就算给我一年也无法回答啊! 「请等一下,你在找东西吗?」我从衣袋中取出那颗水滴,在光源下才看清那原来是水晶 制品,最上端有一个小孔应该是可以穿线过去的,似乎是个吊坠,「是在找这个没错吧? 」 「……还来。」有悔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我,本来不堪一击的笑容荡然无存,脱口 而出的是命令句。 「这是什麽?」把那硬物握入手中,我毫不同情他,只是在嘲谑那难得一见的挣扎神情。 「重要之人的遗物。」有悔看着我,除了愤怒以外,更多的是困扰。 我并不想看他的表情秀,虽然一开始看到会惊艳,但久了也会审美疲乏。「阿利是谁?」 有悔沉默了,他似乎非常犹豫,不过就是个人名而已,有必要如此吗? 见我毫不留情,他像是做了什麽重大决定一般紧闭双眼,手也握紧了拳,「双胞胎中的弟 弟利贞。」 只有这样为什麽要想那麽久?这个答案根本无法满足问问题的人啊! 「谁的双胞胎?」总之先追问再说,我并非忽视他那痛苦的神情,只是认为他应该还能再 承受一些,所以把痛苦加诸他身,就这一点看来,我跟太极大楼里的疯子们并无大差。 「我不知道他们的生父生母是谁。」有悔单就问题本身回答,并没有回答到问题核心,这 让我有点不悦。 别再刺激我了,明知道这样做会让我生气,进而继续追问他不想说的事,但有悔宁愿逃避 问题也不要告诉我答案。 「他们的工作是什麽?」我捏紧了手中的水滴,紧到开始感觉痛。 「具体内容不清楚,简而言之是大楼的管理员。」有悔的表情明显扭曲了,但因为顾忌阿 利会再回来所以不敢动怒。 好像把他逼上极端了,下一个问题结束後便做收束吧。 「你到底想做什麽?」 对於这个问题,有悔扬起手像是想打我,却还是放下了:「……我已经告诉你太多,请别 逼我再次弄昏你。」 将那颗水滴抛给他,看来只能问到这里了,我可不想再被同样的方式弄昏。 ──因为不想再被夕惕杀死。 过度纠结於阿利这个人,反而没有问到最重要的事,这样到底要我如何能放心答应呢? 在有悔再度来找我之前,我不停地思考着,到底自己是否该答应他。尽管他监视了我的行 动,但不得不承认,纵然知道我的身分却不杀我本身就是一件值得感激的事了。 时间不知不觉就过去一天了,我还没想出答案。 通常我完成工作就会直接回房,因为不想在外面招惹是非,跟疯子相处总是要格外小心, 而且现在还有同化的趋向,真是太可怕了。 灰色瓷砖的走廊,感觉毫无生机,跟大楼以外的世界相比,更是让人感到哀伤,但或许外 面的人也羡慕其中的人吧。我的房间在阳楼十五楼,恰好是有联络桥的层楼,不过没事也 不会去阴楼,一来一往只是浪费时间。 「前面那位面瘫革命者唷!」正当我走着时,後面传来轻快的声音,这嗓音有点耳熟又有 点陌生。 是在叫我吗?目前这条走廊上不见其他人,所以八成是的。但我可不是什麽面瘫,用革命 者来定义我也是有点过分的。 「对,就是你,面瘫革命者,呃、叫什麽来着……乾乾!」後面的声音迳自叫着,然後也 来到我背後了,一只手拍上我肩膀,食指中指无名指各戴了一个不同颜色的戒子。 因为可以吐槽的点实在太多,已经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了,总之先回应吧。 「我的名字不叫乾乾,请问有什麽事吗?」我侧首看着站在身旁的青年。 不得不承认这是我看过最……头发最长的男性,到底为什麽要把头发留到腰部?不会嫌太 长难整理吗?我的头发只要稍微低於脖子就得修剪,否则很碍事。 「不叫乾乾吗?那我叫你面瘫革命……可是好难念,哎呀总之你现在就叫乾乾吧。」青年 一脸困扰,然後自己找到了出路,虽然这个出路就跟有悔把我弄昏带走的行径一样霸道。 「请问有什麽事?」总之不要再纠缠於奇怪的问题上了,我只想快点回房间。 青年直冲着我笑,笑得我浑身发寒,尽管我表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警钟不停。 虽然互相凝望对我而言并不困难,但看着眼睫毛也是我所见过的男性中最长的那双眼睛, 我还是想避开视线。 「果然跟亢龙说的一样,定力十足啊。」青年仍然维持笑容,某种程度上跟有悔有点相似 ,「我的名字叫做元亨,只是想看看传说中的面瘫是什麽样子而已。」 为什麽有人可以为了这麽无聊的原因跟我浪费时间啊!还有,我都不知道原来自己很有名 ,而且是以面瘫着名,我并不想引人注目……话说那位亢龙又是谁? 正当我觉得自己唇角不停抽搐时,对方又开口了:「对了,劝你不要惹双胞胎兄弟喔,虽 然我无所谓,但利贞可是很小心眼的。」那张美丽的脸上带着一抹笑,澄澈的双眼看不出 心机,但或许正因如此而能将心机藏得更深。 「告辞。」心思有点混乱,再继续跟他交谈下去,或许会发生不好的後果,总之先设法离 开。这个人是绝对不能扯上关系的,一点点也不行,因为他是大楼管理人之一。 「这麽急着回去啊,好吧,再见了。」元亨转过头一甩长发,在他离开後我才发现地上多 了一条绣了不知道什麽花的浅色手帕。 原来现在还有人会随身携带手帕吗……我捡起手帕後,对着那东西无语。随便捡管理人的 东西似乎不妥,任它掉在这里更是无礼,如果又有什麽不期而遇的话,再还给他吧。 跟元亨接触过後,本来还想不到该如何回应的问题竟然迎刃而解了,反正身为面瘫革命者 的我,也不过就是赌一场,相信有悔应该不至於做出太糟糕的决定吧。 所以当有悔来找我时,我已经准备好了答案,本以为会很轻松的,但当我看到一名少女走 进我房间後,脑袋就「砰」地停止运转了。 回过神时看到少女的脸近在咫尺,那左眼下的伤疤尤为明显,我的手握着本来放在衣袋中 的枪柄,少女纤细的手则按在我手背上。 「不是说了下不为例吗?」恶劣的玩笑,有悔真的很清楚要如何惹恼人,但这对他应该没 有任何好处。 「什麽是真实,你真的明白吗?哥哥。」或许是因为顶着夕惕的容貌,所以连称呼都变了 ,不过这只是增加了我的不悦而已。 「有悔,别闹了,你不是要答案吗?我答应你。」不能看着她,不能再看着这张脸,特别 是那道疤痕,会令我想起那个时候,我对她── 「谢谢你。」不知何时有悔已经撤去那层伪装,变回原本青年的模样,脸上漾起温和的笑 容。 不能再陷入记忆的漩涡,我甩了甩头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有悔,你要我做什麽?」 「跟我来。」有悔拉着我的手往外走。 有悔的步伐不快不慢,我亦步亦趋地跟着他,然而他这一路上不时欲言又止,直叫看的人 心慌。 顺着灰暗的走廊一直往前,尽处的转角有电梯,有悔把我拉进电梯後,就倚着电梯最内部 镜面下的金属扶手不发一语。 我不知道该如何向他询问,所以只好靠着离他几步远的边角,看着镜中自己的侧脸。 因为是有悔要我跟他走的,所以当然是由他决定楼层,现在看去唯一亮着的灯号是最末端 的五十五,那不就是最高楼吗?我可没去过比十五更上面的楼层了,毕竟那不是我的工作 范围,我也不想知道是否愈上面的楼层疯的程度愈深。 电梯不停往上,随着显示的楼层愈来愈高,我的心情也愈来愈忐忑,到底有悔想做什麽? 当电梯到四十二楼时,有悔突然开口了,声音回荡在整个电梯里:「无咎,我接下来要做 的事,恐怕会非常对不起你,但之後应该也无法再向你道歉。在我说之前我想先问你,你 知道真实是什麽吗?」 方才他以夕惕的模样,问过一模一样的问题,我真的不明白所以摇头了。 「那一团云其实是人工而成的,因为太阳的温度改变,所以上面的人用那团云阻隔了对下 面的阳光,因为这样做上面就能保有温暖,不过这一切只是贪婪与权力的藉口。」有悔的 话音平淡,然後他望向我,大概是在等我理解。 确定我理解後,他继续说:「我想打破那层云,毕竟制造云的人早已逝去,若要再制造出 云并不容易。」 话至此电梯门开了,外面是一道走廊,但这时候我才注意到,走廊上的照明是灰以外的颜 色,不只照明,连我自身和有悔的身体都是灰以外的颜色。 有悔拉着我往电梯边的楼梯去,进入那向上的道路,再上去就是屋顶了吧。 「破坏用的仪器我已经准备好了,只是需要有人从屋顶下去,在进入云中时按下开关。不 过进去的人不可能活着,毕竟从如此高处摔下。」有悔一边说,一边打开了通往外面的金 属门。 我可以理解他说从屋顶往下跳的原因,毕竟无论阳楼阴楼,中间的楼层可没有任何足以容 纳人身往外探的出口,更不用说让人置身云中的可能性。 从门出来就是屋顶了,那曾经被称为「祝福」的光不是微弱的一丝,而是整个照耀在身上 ,是从未体验过的温度。屋顶是一整个平台,倚着平台的栏杆可以看到对面阴楼的屋顶, 阴楼似乎只有五十层。 但现在不是欣赏景色的时候,有悔跟我一起倚着栏杆,脸上带着笑容:「要对你做很对不 起的事了,不过那之前有件事想先告诉你。嗯,确实是想要的情绪。」 一边惊骇有悔是不是想把仪器交给我然後把我从这里推下去,一边困惑於有悔的说话模式 ,在光芒临身的时候有悔说出了一个故事。 有悔说他母亲非常後悔生下他,所以取了「有悔」这个名字,尽管如此他仍然爱着母亲, 因为母亲的笑容虽然稀少,但很美丽。 在他不到十岁的时候,母亲就过世了,只留下他独自一人还有上次被我捡到的那颗水滴坠 饰。 为了求生,又饥又疲的他离开家,走在森林的小道上,恰好被路过的人们救起,那些人把 他带入太极大楼,让他吃饱给他洗澡,然後就杀了他。 正确地说,是用某种方式把他的脑细胞破坏,在他昏迷期间移植进入现在的身体,也就是 由机械所构成的身体,据说因为相容性很高所以没有什麽排斥作用。说到这里,他还特别 捏了一下自己的皮肤,看起来真的不像机械。 他醒来以後发现自己不再是人类,连思考与说话都变成机械式的。 「我无法说出『啊』、『吧』之类的惊叹句助词,因为没必要。」他这麽告诉我。 後来有悔发现自己的脑中有了另一个意识,截然不同的记忆,但是和他融合得很好,所以 他也就不太在意。 他说到这里时,突然意味深长地盯着我,然後脸上再度漾起柔和的笑容,那一瞬间彷佛跟 我印象中的某人重合了。 「夕惕,你的妹妹,其实并不是人类,而是最接近完美的成品,大概只比我差一些。回到 太极大楼时个性与初始设定差别过大,管理人认为无法控制,只好移植到我这边来。」有 悔的故事已经说完了,但他揭露了一件很惊悚的事,比起等一下他或许会叫我跳下去更惊 悚。 「村装遭劫时,你因为反射性躲开盗贼的武器而使夕惕的脸受伤,不久之後你看着她被一 群大人带走。你似乎认为夕惕已死,她确实是死了,但也可以说她现在还活着,她就在这 里。」有悔摊掌放在胸前,即使说了这麽多他仍然一脸平静,好像这件事跟他毫无关系。 大概是冲击性太大,我觉得自己异常冷静,甚至开始打算等等若真被推下去要说什麽遗言 。 交代完之後,有悔再度凝视着我,「无咎,死之前,能笑一个吗?」 看他一脸严肃地要求,全无平日的从容,我却只想反问:有谁死前还可以笑得出来啊! 「说的也是,毕竟听到这麽沉重的事。那麽,我还是要向你道歉,对於接下来的事。」有 悔垂下了头,看起来似乎有点失落。不过在知道他不是人以後,我对他的情绪变化持怀疑 态度。 如果只是想看一眼我的笑容,也不是不能啦…… 「果然面瘫笑起来特别诡异。」有悔惊愕地看着我,然後发出意义不明的感言。 ……我可以现在反悔回房间去吗? 「谢谢你,无咎、哥哥。」有悔轻声说着,然後再度倾身望着下面的云。「虽然时间很短 暂,但能跟你相处真是太好了。」 终於要把我推下去了吗?我又要再次被夕惕杀死了吗? 「对不起,这是我的任性,我希望死後你还能记得我,无论是作为有悔还是夕惕,只要有 人还记得我就好。」有悔突然向我抛来一颗水滴,据说是他母亲的遗物。他攀上了栏杆, 迎着风看起来摇摇欲坠。 「有悔!」接住那颗水滴,然後我抓住他的手,喊出的名字不是夕惕而是有悔。有别的办 法吧?为什麽一定要急於此时?为什麽要让留下来的人徒然悲伤? 「至少此时,不再有悔。」他再度朝我露出温和的笑容,挣开了我无力的手,然後背朝下 仰躺下去。 我看着那名青年逐渐变成一个远远的黑点,最终看不到了,下一瞬灰色的云炸开火焰,在 一阵动荡後消失无踪。 在所有人开始动作前,我默默地走回去搭电梯,然後回到逐渐染上色彩的十五楼、自己的 房间内。 我已经很久没有落泪了,在我无声哭泣时,耳边彷佛响起刚进太极大楼遇到有悔时,他曾 经问过我的话。当时是什麽情况我已没有印象,只记得那时,我给予他的答案是── 「那是一个真实而虚伪的世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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