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bhgod (BH)
看板NCCU_Fantasy
標題[創茶]筍
時間Tue Oct 16 12:02:03 2012
我做了一個夢。
夢中的我睡在一個三公尺見方的房間中央,以我為中心,四周散亂著小山般的書籍、兀自
下載著檔案的筆電、吃完的泡麵和喝到一半的飲料罐等各式各樣的雜物。即使在夢中,自
己的房間的髒亂程度仍讓人害臊地想一頭鑽進棉被裡視而不見,雖說我的確在被子裡就是
了。
夢中的房間唯一和現實不同的是,在房間的正中央、也就是正睡著的我的肚子「長」出來
的一根竹筍。
隨著鬧鐘的響聲,我從夢境回到現實。雖說是放假之身,仍不由自主地維持著工作時的作
息,這就是身為社會齒輪的悲哀奴性吧。簡單地梳洗過後、把土司配著昨天喝剩的飲料嚥
下、邊環視著自己生活的、約四坪大的房間。
小山般的書籍、已下載完檔案的筆電、吃完的泡麵和剩三分之一的飲料罐。
以及房間中央理應不存在的竹筍。
將藥丸和剩下的飲料一起吞下、閉上雙眼、再次睜開雙眼,那幻覺依然在那裡。
嫩白帶點淡淡地青綠色,約莫三十~四十公分長,尖端處的分岔微微向內垂下,托這奇妙
地幻覺的福,我不得不向公司請了長達兩個月的特休、每週有三天要去接受心理諮商,並
在心理師的建議下過著「規律」的生活。
現在時間是早上四點半,依照建議我必須去公園陪老人們打太極拳。
去他的規律。
「叔叔、叔叔,為什麼你白天不用上班?」
「第一,要叫大哥哥,大哥哥因為放假所以今天不用上班。」
「叔叔昨天也在公園呀?吵魷魚?翻爾?」
「誰教你這麼複雜的辭的……」
和老人打完太極拳後,因為沒事做所幸就在公園閒晃、「規律」地曬太陽,約莫六點開始
,公園便開始由主婦和小孩子取代回去睡回籠教的老人們,而打從接受心理師的建議開始
,我便成了主婦口中的「健康的大哥哥」(背地裡則是「沒出息的叔叔」、「以後不要像
他一樣」,小孩子總是誠實的),有時也充當主婦買菜時的保母(「反正您很閒、不是,
我是說,您一直都在這裡嘛」)。
「叔叔、叔叔。」
「……」
「大叔。」
「死小鬼!不理你就越講越過份了!」
「涵涵今天也沒來玩……」
涵涵?死小鬼說的印象是明年上幼稚園的小女孩,這麼說來這幾天的確沒看到人。
「說好要一起玩……」
「誰知道呢?說不定去旅行了?還是你們吵架了。」
「……(盯)」
「幹嘛,大哥哥我可是很忙……」
「……(盯)」
嘖,所以我說啊。
「啊~要玩什麼我都奉陪啦,記得叫大哥哥知道吧。」
我最討厭小孩子了。
「討厭小孩子?」
「是啊。」
每週三次,下午接受心理諮商總是躺在像電影裡看到的沙發躺椅,接受心理師的問話,最
初還有點新鮮,三次過後就只剩下躺椅上和睡魔的搏鬥以及枯燥乏味的重複詢問而已。
加上我的心理師總是穿著醫院的及膝白袍配素色套裝、戴著沒度數的眼鏡(照她所說是為
了進入情境),用平板的語調彷彿機械語音般詢問我的「規律」生活,只有偶爾會像今天
這樣提起話題。
「為什麼討厭小孩子呢。」
「因為他們叫我大叔。」
「……為什麼討厭小孩子呢。」
「等等,不要裝作沒聽到啦,這點真的很令人討厭呀,要說為什麼的話,我也說不上來,
就是沒辦法喜歡。」
「是因為年齡的差距嗎?」
「我認真想行了吧,不要一直提醒我年齡的問題!我想想……大概是眼睛的關係吧。」
「繼續說下去。」
「你有被小孩子注視過嗎,那種不知懷疑為何物,圓睜著雙眼對你傻笑的樣子。」
「很可愛不是嗎?這代表你被充分信任著。」
「是啊,就是那天真的雙眼。」
照映出自己的身影。
「讓我覺得討厭。」
隨後又詢問了些關於幻覺的事(竹筍長度從二、三十公分長到近四十公分了)後,這次的
心理諮商就結束了,離開前,心理師彷彿想到什麼似地說了:
「XX先生,或許您已經聽過了,所謂喜歡的反面並不是厭惡,而是漠不關心。」
「而您每天早上仍願意留在公園陪那些孩子,我想您並不是討厭小孩子。」
那麼。
是什麼?
涵涵失蹤了。
從其他三姑六婆那得到的消息是三天前就走失了,因為母親總是丟著小孩自顧自地出去購
物什麼的,聽說夫妻大吵一架後已經跑回娘家去了,因為當過她幾次公園的保母,雖說有
點感慨但我也不是能幫人操心的立場。
「你不擔心嗎?」
「當然會擔心啦,不過我只是『健康的大哥哥』,也不能做什麼。」
「說說你對涵涵的印象。」
「印象啊……是個不怕生的小孩,不管看到誰都會抱過去,一直對著你笑。」
「是你討厭的類型嗎?」
「最討厭了,就是一點警戒心都沒有才會被拐走。」
「她還只是個孩子。」
「所以才……不說這個了,幻覺的問題……」
「有什麼變化嗎?」
「竹筍,變成兩個了。」
得知涵涵失蹤的那晚,我做了個夢。
夢裡什麼都沒有,只有兩個眼球。
盯著虛空的「我」看著。而我也理解到那是涵涵的眼球。
不帶目的、也沒有在揣測什麼,只是純真地、天真無邪地看著你。
然後眼球「笑」了。「陪我玩」、「陪我玩」、「陪我玩」地雖然沒有嘴巴,但眼球的確
這麼說著。
「陪我玩」、「陪我玩」、「陪我玩」、「陪我玩」、「陪我玩」、「陪我玩」、「陪我
玩」、「陪我玩」、「陪我玩」、「陪我玩」、「陪我玩」、「陪我玩」、「陪我玩」、
「陪我玩」、「陪我玩」、「陪我玩」、「陪我玩」、「陪我玩」、「陪我玩」、「陪我
玩」、「陪我玩」、「陪我玩」、「陪我玩」、「陪我玩」、「陪我玩」、「陪我玩」、
「陪我玩」、「陪我玩」、「陪我玩」、「陪我玩」、「陪我玩」、「陪我玩」、「陪我
玩」、「陪我玩」、「陪我玩」、「陪我玩」、「陪我玩」、「陪我玩」、「陪我玩」、
「陪我玩」、「陪我玩」、「陪我玩」、「陪我玩」、「陪我玩」……
整晚不停地說著。
第二天,房間多了一個約二十公分長的竹筍,有著淡白色的光澤、柔若無骨,末梢處的分
岔如五指微微垂下,彷彿小孩的手臂……
「你覺得涵涵的失蹤跟你的幻覺有關嗎。」
「怎麼可能,我又沒綁架她。」
「您第一次出現幻覺是在三個月前對吧。」
「嗯。」
「那時候,T市的孩童遭綁架的新聞鬧得很大。」
「啊啊,那個我也知道。」
「而且,犯人和小孩的下落都還不明,因為媒體報導導致犯人查覺警方行動、因此撕票逃
逸。」
這我也知道。
「你該不會想說我是犯人吧,什麼時候心理諮商所變成偵探事務所了。」
「不,只是您是否曾幻想自己是犯人,或是與被害人有過接觸。」
因為不必要的內疚而產生幻覺。
「我說過我最討厭小孩的吧,為什麼我得為這感到內疚、甚至產生幻覺不可。」
「陪我玩」
「什麼?你說什麼?」
「怎麼了嗎?」
「不,沒事……」
一開始去心理諮商所時,曾和心理師討論過:「為什麼是竹筍」的問題。
可能是象徵、可能是過去的經驗在潛意識中的具象、也可能根本就不是竹筍。
竹筍,簡而言之就是竹子小時候的樣子,因為很快就會長成竹子,要趁還是筍的時候盡快
割下食用。
趁著還幼小的時候。
涵涵失蹤後不久,家長們為了安全不再帶小孩到公園,在公園遊盪的我也被警察盤問過,
雖說很快就洗清嫌疑了,但是小孩從公園消失的這天起:
我的房間有如「雨後春筍」這句話的體現般,出現無以數計的竹筍。
每個竹筍都可以聯想、應該說回想起某個孩子的纖纖小手、或是有點緊實又不失柔嫩的細
腳,每一枝竹筍我都可以叫出他/她的名字、每一個細節都可以鮮明地喚起我的回憶。
我不是討厭小孩子。
我喜歡小孩子,同時也害怕小孩子。
我愛他們的純真、他們的活力、他們柔軟的身體細嫩的肌膚無邪的笑靨小動物般的笑聲微
紅的臉頰輕微的喘息稍高的體溫輕輕的擁抱……我愛著他們的所有。
同時我也害怕他們,害怕他們眼中的自己、害怕他們的成長、害怕他們不再純真、、開始
會憂慮、開始向上、開始有目標、變得會算計──變成和我一樣空洞的竹子。
已經沒有去心理諮商所的必要了。
病症已經了解,剩下的就是治療了。
『叮咚』
「叔叔,我來找你玩了。」
「唷,歡迎歡迎,你有跟別人說要來這裡玩嗎。」
「沒有!這是我們的秘密!」
「沒錯,是秘密喔。」
「今天要玩什麼呢?」
「讓我想想……」
「我們來玩醫生遊戲吧。」
對症下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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