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隔好多年之後，我又重新看了一次十二國記的動畫版。 第一次看這部動畫時，我還二十幾歲，現在已經在三十歲後半通往四十的道 路上前進了。時間過得如此之快，但正因為年歲漸長，很多年輕時以為理所 當然的事情，現在看起來，都不那麼簡單。 我還記得最早看這套動畫時，在第一部中，凡碰到杉本優香的戲份時，手指 就會不由自主的按下快轉鍵，一路跳過。 那時我很不喜歡這個角色，同樣的，對於陽子的另外一個同學淺野，也非常 厭惡。 當年我總在想，這部動畫的最大敗筆，恐怕就是創造了這兩個扭曲病態的詭 異角色，拖累了第一部的劇情。事實上，當年我也討厭後面出現的大木玲和 祥瓊公主，覺得她們老活在自己的小宇宙裡轉來轉去、自言自語，一位是自 憐到有病，另外一位是幼稚到有病。如果不是陽子初敕的魅力實在驚人，我 可能看完之後就把這套動畫扔到一邊去了。 前兩週在整理DVD 時突然發現書櫃裡有這套動畫（想當年很貴的啊），順便 開來重溫一下。沒想到一看就看進去了，看出了點不同的想法。 我就在想：啊，原來一切都是因為當年我草草跳過，於是沒看懂的緣故…… 原來動畫編劇創造這兩個角色，是有用意的。 杉本和陽子正好是完全的兩極。杉本的一切都是陽子的反版，她不滿於現實 ，相信自己是特別的。她看似聰明，似乎看透了現實的一切，不屑於陽子的 虛偽、對人際關係和現實環境毫無期待，她沒有能力打破僵化的現實，於是 希望能投身到一個「屬於自己的世界」去發光發亮。 她對自己很有自信。 當機會來到，她一把抓住機會，出發往新世界，投入自己選擇的冒險和聖戰 中。 但她沒有想過，她的聰明是膚淺的，她的自信其實才是逃避現實。 杉本一直覺得自己很勇敢，主動選擇了人生，她批評陽子膽怯懦弱，指責她 只會逃避，她不明白為什麼勇於開創不一樣人生的自己，卻被麒麟（上天） 所忽視，反而是一味退縮的陽子被選定成王。 我想，陽子和杉本的最大不同，其實是在於陽子低頭省視了自己。她看見了 自己是一個怎麼樣的人，而且也承認自己是這樣的人：不完美、充滿缺陷、 不斷犯錯、懦弱……她知道自己是一個平凡而無能的人。她看見了自己的本 質，也接納「對不起，我就是這樣的人」，然後萌生出「但我可以讓自己往 好的方向努力一些」。 我覺得自省真的是很難的事，然後，接受自己自省後的結果，是更難的事。 我們總會有些對自己的想像，譬如說，我們會希望別人覺得我們美麗漂亮， 年長的人總希望別人稱讚自幾年輕（雖然事實上皮乾肉皺，早不年輕），我 們會希望別人稱許自己，無論外在或內在，而那些想像，久而久之，就會成 為我們對自己的感覺。 人都希望自己完美，誰也不希望別人看見自己的缺點。事實上，我覺得，比 起外人看見自己的缺點，自己看見自己的缺點，才是最痛苦的。 承認自己不足、不如想像中好，就某方面來說，是一種自我否定。 要把自己豎立的假象推倒，把這麼多年來信奉的行為準則和生活方式全盤打 碎，重新來過……真的，很多人做不到。 所以陽子即使已經領悟了自己不是那麼好的人，在現實生活中，她追求被認 同、看別人的臉色說話做事，對自己、對身邊的人和對整個生活都不坦承， 然而在即位之後，面對眾大臣，她有一段時間又陷入了同樣的迴圈。 但因為她知道了自己的不足（而且是那麼沉重的不足），即便迷失，她還能 再把自己找回來。 可是杉本不是。 杉本完全相反。 我以前看十二國記，覺得杉本實在很吵鬧，一直做些不理性的事情，向麒麟 或老天得寸進尺的爭論著「我和陽子誰適合這個世界」，甚至傷害自己的朋 友……我覺得她沒有理智，典型妄想症。 但這次重看，我才想通，她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她不斷的做出一次比一次更過份的事情，其實只是為了證明「我屬於這個世 界」、「我才是你們要找的人」。對岸有句話說：一切看行動。她就是這句 話的奉行者。 但看似勇敢的她，其實才是最懦弱的人。 她毫不猶豫的一頭衝進了新世界，那是因為她根本無能為力去改變原本的世 界和自己的生活。比起無聊的學校、無聊的人生，還不如捨棄一切到新世界 去，這和玩膩了舊遊戲，換新遊戲有什麼差別？ 杉本似乎從沒有想過，自己在原本的世界，是如何扮演自己的角色（相對來 說，陽子不斷的在回憶這些）？她是怎麼把自己的人生玩到連自己都厭倦得 毫不猶豫捨棄的地步？她毫不眷戀的踢掉現實的同時，其實也是被現實毫無 眷戀的踢掉了…… 與其說杉本一頭熱的勇敢，不如說，她才是真正膽小逃避的人。 我到這個年紀，越來越相信，人是能夠因為一個心念上的改變而變化整體環 境的生物：你用怎樣的方式看待世界，這個世界會用相同的方式對待你。 陽子一直想要回去，是因為她老想著「我已經知道自己是這樣的人了，回去 以後我要……我會做得更好」，而杉本總想著要留下來，但她從沒改變過自 己的本質，也沒想過要改變對待世界的方法，無論去哪個地方，不管是現實 、十二國或二十四國，她都不可能重新來過。 態度決定人生。她們兩個因為截然不同的態度，走上完全不同的路。 動畫中，杉本回到現實。我覺得這回去的一段實在可惜，沒有解釋為什麼她 突然改變了主意（如果說是因為鎬麟的死、巧國國王的本性，讓她突然明白 自己其實是被人利用的，非常失望……那我可能會跳腳吧）。 而後面杉本目睹陽子如何鎮壓偽王、犧牲許多生命取得玉座那一段，杉本的 態度突然一百八十度大轉變，從介入者變成完全旁觀者，突然感悟到陽子背 負著沉重的壓力，這點也讓我覺得轉得好硬。 我總覺得她離開時對陽子說，回去之後要找個男人……結婚……生孩子…… 是不是她體認到其實自己也能改變世界－－用不同的態度面對人生，不抱持 不屑和輕慢，認認真真的過日子？ 杉本是個配角，但這次我重看十二國記時，感慨最深的，居然是對她和對淺 野。 淺野也是讓我想了很多的人物……如果有機會再講好了。隨便寫寫就寫好長 ，好費力啊。 總之，以上純屬歐巴桑個人心得。 如果有和任何人的想法抵觸， 請當我隨便亂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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