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kikyou (獬豸的品格)
看板JPliterature
標題[心得] 未曾痊癒的創傷:讀砂之器&白夜行
時間Tue Jan 26 00:32:34 2010
社會的反應與拒絕,讓我們知道社會上真正的惡魔在哪裡。
犯罪學家 Tanenbaum
上學期除了上班與補習之外,也讀畢了三部黑暗系的日文作品:
渡瀨悠宇的漫畫《櫻狩》(先跳開)、
東野圭吾的小說《白夜行》、松本清張的小說《砂之器》,
無論是《櫻狩》的華族少爺齋木蒼磨、
《白夜行》裡不擇手段的亮司與雪穗、
亦或是《砂之器》裡的天才作曲家和賀英良,
除了曾犯罪殺人外,另外明顯有一個特徵:
不僅僅是物質或生理上的貧乏,在心理上亦是,
然後,硬生生地將這道沒有痊癒的內心傷痕帶到成年,
讓身邊無辜的人也嘗到曾經受過的苦痛。
也許有人說,天底下境遇悲慘的兒童何其多,
還不是健康地走過來,有什麼資格反過來吞噬無辜者的幸福?
如果這樣想,實在把人想得太簡單,
以及自身如何「幸福」地成長過來。
雖說人之所以為人,乃源自理性的選擇與思考,
可惜,我們終究是按照快樂及痛苦的原則,左右著我們意志的動物;
這樣的想法,也許得不到國文人的認可吧,
我們這個圈子,大多數的人總是談著性善性善的,相信人會變好;
而我一點都不如此樂觀,甚至我以為,支持孟子此說的人,
從來都是過分理想主義,甚至拒絕接受人類社會隨時出現的殘酷事實。
十幾年前被惡徒以竹竿刺穿的被害女童之事件,
刑法的周昉老師曾在課堂上舉過這個例子,
也說因此案,使後來修改刑法時,對性交的定義做了增刪的更動;
被害人手術後僅剩8公分的小腸在體內,
這兩天的訊息是營養不良已過世,
看到這新聞,除了難過再難過之外,因為生命也挽不回了,
被判無罪的被告說自己是被冤枉、被警察刑求的,
當年的真相呢?
永遠不可知。
如果說新聞裡這位女童的生理喪失機能、消極活在世上,
那麼作品裡的主人翁,諸如:齋木蒼磨、桐原亮司、唐澤雪穗、和賀英良,
從某方面來看,他們沒有選擇自怨自艾、消極頹喪的被害者生活,
反而堅強地面對迎接著他們的不幸,卻為旁人帶來的恐懼或災難,
唯有選擇墮落之路,拋棄良心,才能順利生存下去……
但是,誰會願意過這樣的日子?
或是說,如果可以選擇,他們會願意過這樣的日子?
《砂之器》:
「『有人在家嗎?』今西榮太郎朝那男孩問到。
那男孩默然地抬起頭來,他的一隻眼睛已經全白,另一隻眸子很小,
今西看到這番景象,不由得嚇了一跳。
『沒有別人在嗎?』今西略為提高聲音喊著同時,屋內傳來了聲響。
男孩不吭一聲地抬頭看著,那陰森而瞎掉的眼球令人有種厭惡感,
明知對方是孩童,卻引不起絲毫的憐憫之情,
那男孩臉色蒼白,像患了什麼病似的。」
這是和賀英良童年時代曾經流浪待過的鄉下山野小村,
即使十幾年過去了,該地骯髒老舊的模樣,
令初次探訪的今西刑警印象深刻,
本名本浦秀夫的和賀英良,一度成為好心警察的養子,
因流浪成性離開故鄉,到大城市當學徒,
戰爭期間竄改了身分,登記成死於空襲的夫婦之子,
從此,他不再是因為有個患痲瘋病父親,
而被迫流轉遷徙、受盡世人白眼歧視的鄉下孩子,
逃離故鄉那一年,他七歲。
異地成長的和賀英良,成為音樂界精銳新人,
又將與大臣之女結婚,一切看似平步青雲,
然而當年收養他的老警察出現,似乎有未來變調的可能,
灰暗的往昔將公諸於世,於是痛殺恩人……
可是,我們有資格譴責和賀英良嗎?
一段不堪的過去,其實沒有傷害到誰,
但人總有隱諱的秘密,老警察的出現正好踩中和賀最大的忌諱,
卻以最殘忍且愚蠢的手段進行之,也斷送了自己的未來。
即使如此,如果我們是和賀英良,又會怎麼做?
還能理智面對刺痛的瘡疤嗎?
《白夜行》:
「仔細觀察她(雪穗)的穿著,絕非富裕家庭的孩子,
運動鞋鞋底磨損,毛衣也都是毛球,而且好幾個地方都綻線了,
格子裙也是一樣,布料顯得特別破舊。」
可說是書中惡之花的雪穗,童年與母相依為命,
貧窮使得雪穗的母親做了可怕的勾當:
讓自己的女兒與男人進行性交易,換取金錢;
而最後一次,對象竟然是同齡朋友桐原亮司的父親,
意外目睹這醜陋不堪光景的亮司,悲憤之下殺了父親,
為了保護對方,雪穗將亮司之父的死亡責任推給母親,
以瓦斯外洩佈置成意外,親手斷送開啟她悲慘人生的母親之生命……
黑暗嗎?
這還只是童年吶!
《白夜行》:
「那麼,她(雪穗)為什麼要將自殺佈置成意外呢?
應該是為了世人的眼光,考慮到往後的人生,
如果母親自殺身亡,只會造成負面的影響。」
是他們的心地太邪惡,還是成人對他們太殘忍?
《白夜行》(電視劇版本):
「潤三:『對不起!當年沒有捉到你!』」
當年的成人們若沒有賦予他們無謂的傷痛,
往後殺人、竊盜商業機密等罪惡,
與江利子、美佳等人的被傷害,就能避免掉呢?
看到這裡,我想問教育的力量在哪哩?
他們曾都在學校受過教育啊!
教育不就是訓誨人之所以為人的制度嗎?
為什麼他們寧可選擇拋棄為人、拋棄道德、拋棄良心呢?
只要跨越或痊癒不了那道深深的心理創傷,
受創的當事人一旦感受到現實中眾人無所不在的歧視、優越,
那麼陽光下的「獸道」(攤下陽光下受人指點),
可能比白夜裡的獸道更刺眼、傷人!
如《白夜行》的故事,
最後老刑警終於明瞭雪穗與亮司當年的事情:
「『雪穗從不以真面目示人,亮司至今仍在黑暗的通風管中徘徊。』」
因此和賀乃至於亮司雪穗,一次次傷人,
無非意在掩蓋著禁忌的過去,
掩蓋著為什麼別人可以天真幸福生活的自卑。
解開案情真相後,《砂之器》的刑警今西榮太郎,
與《白夜行》的刑警世桓潤三都擁有同一種情緒:
對罪犯感到心痛,心痛童年的秀夫、亮司,
怎麼承受得起不堪回首的過去?
即時和賀英良繩之以法,桐原亮司墜樓身亡,
罪人看似適得其所,但是隨著故事的進展到最後,卻無法讓人拍手叫好,
我想所謂的「哀矜勿喜」,就是這般的表現吧!
不認同其動機與行為,仍感同身受。
這幾部作品算是對成人的警世物語吧!
一旦孩子願意強烈反擊時,不論關係直接者如親人
或間接者如身邊眾人,若有意無意地釀成、灌溉罪惡之苗,
終究會自食惡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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