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引述《waterlis ( )》之銘言： : 以下網址是影評人聞天祥評華語恐怖片，有提到陰陽路系列。 : http://www4.cca.gov.tw/movie/cinema/ghost/200208_02.htm 華語篇 -- 嚇不死你，就感動死你！　　　　　　　文/聞天祥 「鬼」在電影裡是個碩大的題目，而且中西有別。較之西方習慣將妖魔鬼怪直接納入恐怖（Horror）類型，華語電影看待鬼的方式與態度卻大相逕庭。過去我們常以「鬼片」或「靈異片」這些不甚嚴格的名稱來定義華語片中接近恐怖類型的作品，其實也突出了這當中的弔詭。主要的原因一部份來自聊齋文學傳統的延續，以及中國人敬鬼神的習俗；一部份則是通俗劇精神的影響，和電影美學的承傳；華語電影中的鬼，未必只有恐怖。 從中國第一位恐怖大師馬徐維邦開始（《夜半歌聲》1937～《瓊樓恨》1949），不難發現他的視覺風格雖然直接擷取自美國恐怖電影（而早期美國恐怖片又深受德國表現主義影響），卻加入了大量中國固有的倫理人情。真鬼、假鬼，非但不見得可怕，有時反而比人更可憐、可愛。而藉「鬼話」側寫「人世」，也成了華語鬼片的相襲慣例。只是沒想到《夜半歌聲》裡因失去愛人而精神失常的女主角胡萍，長髮披身、素縞白衣、行步宛如飄遊的刻意設計，竟然成了日後華語電影中所有女鬼的標準造型（可是胡萍在片中明明是人而不是鬼）；而《瓊樓恨》裡以映在牆上及窗紙上的 鬼影，疊出詭異魑魅的氛圍，也成為土法煉鋼下的成功藝術手段，而被一再沿用。有趣的是華語電影向以女鬼為主，似乎與陰陽的觀念有所關連，而從女鬼衍生而出的申冤主題也好、或是跟書生的纏綿愛情也罷，都只有讓破瓦殘垣、烏影枯枝作為視覺母題，但內在精神則更直奔通俗劇的境地了。 這個特質其實到現在都沒有太大的改變。同樣是《倩女幽魂》，李翰祥版（1961）與徐克╱程小東版（1987）雖然一浪漫嫻雅，一快速淋漓，但都脫不了陰陽兩隔的癡情男女不得結合、人鬼兩途的惡力干涉卻永不嫌少的抒情、批判傳統。而從宋存壽的《古鏡幽魂》（1974），胡金銓的《山中傳奇》（1979）、《畫皮之陰陽法王》（1992）來看，鬼的世界也有人一般的善與惡、強與弱，鬼故事則更像寓言了。而鬼片最盛行的七０年代，不管是王釧如的現代女鬼，或是秦夢的古裝女鬼，雖然小時候也曾被《鬼嫁》片中寄藏在馬桶裡的人頭嚇得魂不附體，但印象最深的，總是秦夢 急著找青天大老爺申冤的苦命，和王釧如守在煙霧迷漫的山莊等待像谷名倫之類的迷路男子共譜愛曲的陳套，不變的長髮白衣，一樣的愛情與公義追求，華語電影中「鬼」的概念，其實用大陸導演黃蜀芹的一部片名《人‧鬼‧情》來詮釋，再恰當不過。就算是八０年代中期香港盛極一時的僵屍電影（以1985年的《暫時停止呼吸》為始作俑者），雖然可以算作「黑色喜劇」，但也不忘穿插個幾段錢小豪或林正英跟女鬼的感情線，說穿了也是這股傳統精神的「陰魂不散」。 近年，西洋鬼（《靈異第六感》、《厄夜叢林》、《絕命終結站》）、東洋鬼（《七夜怪談》、《富江》、《日本女優靈怪談》）伴隨著綜藝節目永遠扯不完的撞鬼經歷與世紀末的恐慌心態，朝大銀幕席捲而來，成為一則奇異的電影景觀。不過仔細觀察，「鬼」的流行和各種透過便捷網路流竄的異說傳聞，早就在這幾年的台灣民間形成一股力量。相對於台灣人民尤其嚴重的「不確定感」（國族認同上的爭議、對政府機制的不信任、對社會正義與道德純潔性的徹底懷疑……），鬼這種全然不確定卻可以被故事或節目描述得栩栩如生的東西，反而成了「寧可信其有」。只不過一 方面電影對這種現象的接收或再利用，反應不夠快速；二來像《七夜怪談》如此嫻熟地銜接東方傳統靈異觀點與現代生活焦慮，而能讓觀眾的集體不安、恐懼情緒得以傾倒發洩的例子，實在可遇不可求，才讓這個類型的蓬勃現象，大概到1999年才真正在台灣發酵開來。 不過將此一片型的蓬勃拿來反觀台港電影，則又成了一場生態與工業的檢視。台灣電影工業的近乎瓦解及在類型上的哽塞，讓人驚異地發覺竟然沒有人利用這個熱潮加以開發。1999年唯一一部跟「鬼」勉強扯得上關係的台製影片，竟然是吳宗憲導演的《校園有鬼之神探二又二分之一》，不過與其說它恐怖，不如說它是用電影底片呈現的笑鬧綜藝，也幾乎沒有觀眾把它納入到恐怖類型範疇來看待。反而是王小棣導演的動畫片《魔法阿媽》（1998），別出心裁地藉由小男孩認同阿媽所代表的傳統，帶出一個對人、鬼、土地同等尊重的視界，與華語電影「鬼」的觀念，不謀而合。 反而是金馬獎評審諸公嫌它「迷信」（弔詭的是：成員相差不多的評審團在前一年卻推舉《小倩》為最佳動畫，而《小倩》可是從頭到尾皆是鬼神之說啊！）。 相較於台灣電影在這方面的過度冷感，港片對這個領域的開發卻相形積極，在僵屍片經過一段混水摸魚、跌入谷底的時期後，大約在1993年，一部《七月十四》在弱檔殺出彪炳成績，甚至獲得香港金像獎多項提名，也帶起香港鬼片重返塑造氣氛的傳統，小本經營的路線。幾乎每年都有十幾部以上的產量，較之日本或好萊塢，一點都不遜色，但觀眾對它們的印象卻相單淡薄，主要跟港片整體在台灣市場已失去吸引力，息息相關。前幾年還很風光的票房巨星，現在都難再支撐大局，何況以中、小成本攝製的恐怖片。可是這些產量豐厚的現代聊齋電影，卻也自成一格地形成某些特 質：比方演員雷宇揚、羅蘭幾乎在每一部同型電影出現已成為一種辨識的標記，雷宇揚多半飾演帶領觀眾見識鬼魅的教授、法師或主持人，而幾乎跟「龍婆」這個角色名稱劃上等號的老演員羅蘭，更是一套戲服跑遍所有恐怖片裡裝鬼或通靈嚇人；此外，為了節省成本及因應故事骨架的短小，許多電影都採三段、甚至四段式的結構拍攝；而食髓知味、一拍再拍的系列也不少，像是《夜半Ⅹ點鐘》、《ⅩⅩ壽司》、《陰陽路》系列，後者甚至三年不到就完成六集之多。這當中粗製濫造、因應香港市場快速需要的電影確實佔了多數，但香港電影一向在莽撞中激發某些吉光片羽，也 是常情。幾部偶有驚喜的佳作，也都與整個華語電影「鬼」的傳統，聯繫上了關係。 譬如近期頗受香港影壇看好的年輕導演葉偉信，其三段式作品《零時空間》（1997，港名《迴轉壽司》）的第三段「最後晚餐」，就是不可多得的好例子。本段藉由中國人相信亡魂「頭七」當夜返家的傳說，描述一個生前對待老母（羅蘭）不好，夫妻倆（黃秋生、范瓊丹）與一對在學子女皆不想留在家裡等頭七，卻又陷於各種不可思議的因素出不了門，最後老母親真的回來了，並且令人嚇破膽地到廚房拿了把菜刀，不過她不是來報仇，而是見全家好不容易終於都在，決定下廚作一頓飯，可是即使作了鬼，她還是像生前一樣，做完飯後，一個人端著碗到牆角蹲著吃，此情此景 讓活著的兒孫痛心認錯，老母親終於得以放心跟陰差離去。這部小品雖然係以現代香港為背景，但是從掌握出色的心理恐懼，到峰迴路轉變成煽情催淚的通俗劇型態，卻體現了香港近期大量生產的同類影片的共通特質：他們雖然都在裝神弄鬼，但終極的主題精神卻不脫情感救贖或沈冤得雪等通俗劇題旨，甚至帶點說教色彩，而沖淡了整個恐怖氣氛。當「人情味」濃過其他，恐怖成了次要，大多觀眾不用「恐怖」類型來稱呼這些電影，而寧可以「靈異」、甚至更直接的「鬼片」強調感受，也就不無道理了。 而邱禮濤可能是香港近年涉獵「鬼」的題材數量最多的導演。他和南燕主導的《陰陽路》至2001年已拍了十一集（但後面幾部不是由他執導），而且有繼續下去的態勢；其中第三集《陰陽路之升棺發財》（1998）應該是裡面較為突出的一部（我用「應該」是因為後面幾部還沒看過）。它最稀奇的地方是以喪葬業作為敘事主軸，從死人化妝的規矩到整個喪禮的儀式內容，都有鉅細靡遺的描述，於是當中的禁忌與一些不為外人道的懸疑，也就被披露了出來。但影片的感情訴求則是從事此業的主角們對人生的喟嘆，丁子峻飾演的化妝師將自己畫得如車禍身亡的偶像歌手一模一樣隨 她入殮的極端作為，已讓人起雞皮疙瘩。袁潔瑩被男友知道職業後毀婚，想不開自殺，回魂夜卻見男友已結新歡，反而是暗戀她的同行古天樂默默為她唱出「往事只能回味」，人鬼皆辛酸的癡情迷惘，也是穿著恐怖類型外衣卻包藏通俗劇靈魂的鮮明寫照之一。而永不缺席的雷宇揚在卡拉OK店大唱「招魂歌」的設計，更是苦中作樂，堪稱一絕。 同樣由邱禮濤執導的《奪舍》（1997）講的是甲如何借用乙的身體，讓一個沒生趣的人得到重生，也為此付出代價的故事。吳倩蓮開頭客串的跳樓女子，氣質逼人；李修賢從口吃膽小的混混被「奪舍」成為正義凜然的警察，身份、道德的錯位，以及將他正牌「公僕」形象顛覆與重建，都另外衍生出教人眼睛一亮的趣味。但正如前段所言，這些電影最終還是會走向救贖懷抱的溫情主義，不慌不忙地清除觀眾心頭那片恐懼疑雲的。 許鞍華在2001年推出的《幽靈人間》，除了在場景上藉西環、長洲這些地標，傳達她對的念舊；整部電影也在人情世故上尋找出路。女主角為情自殺、陰魂不散儘管老套，但舒淇究竟何時是人、何時是鬼，卻詭異難辨得令人在看完後殘才恍然大悟、不禁起雞皮疙瘩。客串的惠英紅，一雙子女都死於非命，她被含恨女鬼附身，甚至發生兩隻鬼搶一具身體的場面，堪稱本片最恐怖的時刻，嚇人的不只是類似《大法師》的附身恐懼，更是這名苦命母親的坎坷遭遇。許鞍華甚至也從惠英紅身上：她兒子的靈魂請求舒淇和陳奕迅救救被鬼附身的媽媽，以及她最後去祭拜殉情自殺的女兒 ，牽出親情的另一條支線。而陳奕迅也要對父親（黃霑飾演）的鬼魂認錯，才終究得以擺脫夢魘。這部作品再一次彰顯了華語恐怖片的通俗劇內涵傾向，藉鬼喻人總脫不了個情字，尤其又以親情、愛情為最。 嚇不死你，就感動死你！雖然鬼不屬於人的世界，但華語電影卻往往賦予它極濃厚的人性品格，因此有善有惡、有情有恨，進而成為人類倫理價值觀念的反射。而如何繼續開發更複雜多元的內在主題，並逐步創造新穎活潑的形式技巧，目前台灣影壇幾乎按兵不動，香港電影則在一度衰竭後，又在這一年突然「回魂」，《異度空間》、《見鬼》、《我左眼見到鬼》、《三更》、《幽靈人間2鬼味人間》……，較之九０年代比較接近B級片的風潮，這回的製作規模顯然大得多。不變的還是這些銀幕上的鬼，依然帶著濃濃的人情味，飄盪在菲林之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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