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本文轉錄自 Chinese-B88 看板] 作者: beek (春季聯賽春假後開打) 看板: Chinese-B88 標題: [轉錄]薩孟武〈過節補遺〉 時間: Thu Apr 7 22:24:07 2005 薩孟武〈過節補遺〉 我在《學生時代》之中已經說過過年過節之事，但遺漏尚多，茲特補遺如次： 一、清明掃墓 陰曆三月有清明節，清明節須到郊外拜祖宗墳墓，我們那裡稱之為「掃墓」或 「上墓」。在過去，沒有「旅行」之事，城內的人很少到郊外，小孩子更不必說。 只唯清明節，才赴郊外「上墓」，大人若均出外，須派小孩子去，表示不忘祖宗之 意。 一年，我同本炘、本鐵同去上墓，我代表長房，本炘代表次房（師同、師俊兩 兄均在煙臺），本鐵代表三房，其實上一輩都是同胞兄弟，長房無出，吾父以嫡長 子出繼，三房無男，本鐵的父親出繼。我們共同上墓，到處看到牧童騎在牛背之上 ，而卻沒有看到酒旗與杏花村。田中到處有稻草人，我們最初還以為辟邪，後來轎 夫告我，它是驅逐麻雀的。 說到清明，就想到上墓，想到上墓，又想到福州戲的墦間祭，這是取材於《孟 子》書上的「齊人有一妻一妾之事」。歌辭優雅，在我十一、二歲時，這是最流行 的戲曲。我至今還記得其中四段，即妻妾同赴郊外，瞷良人之所之。妻唱的曲是悲 觀的，妾唱的曲是樂觀的，一面行，一面唱，其情形有似梁祝的十八相送。我記得 四段歌詞如次： 妻唱：移步出家庭，天氣好清晴，家家，戶戶，插柳滿簷前，出東門，這一帶，水 秀山明，見景倍傷情，見景倍傷情。 妾唱：綠柳拂長堤，紅樹亂鶯啼，昨夜，燈前，抽繡踏青鞋，這一陣，女裙釵，整 整齊齊，花香沾馬，花香沾馬。 妻唱：人世幾春秋，蓬蒿共一丘，蓋世，英雄，到此一同休，只聽得，墓門中，鬼 叫咻咻，難怪我心憂，難怪我心憂。 妾唱：寶輦六花驄，行人亂如雲，山村，水廓，飄揚酒旗風，杏花村，是誰人，躡 屐沾香，美景遍齊東，美景遍齊東。 地方戲常常有優雅的詞曲，與京戲之粗鄙不同。因為作詞的人大率都是通人之故。三月之間，天氣或陰或雨，所以唐詩有「清明時節雨紛紛」之句。墓地均在鄉村，鄉村之路甚狹，轎子抬到牛旁，我總怕牛性發作，衝倒轎子。鄉村空曠，安靜，但時時聞到草味及人肥之味，令人難受，是其缺點。莊戶人家，男的大半跣足，女的都是天足，處處看見大樹之下排一茶几，年老的人坐在藤椅，口啣長長的旱煙管，我想他們都能享受大自然之樂趣。每行數里，就有一座茶亭，茶亭的設備很見簡陋，數張桌子，幾張長椅，轎夫每到茶亭，必停下喝茶。我們則坐在轎內，因為有乞丐，又 有痳瘋的人，前來討錢，固然有用人代替我們付錢，但他們又常常將手伸入轎內，這是清明掃墓，我們最感覺不安的。到了祖墓，拔去數莖野草，其餘由看墓的人去拔。我們將帶來肴菜，放在墓前，焚香跪拜之後，又燒銀箔。帶來的肴菜則送給看墓的人，而後再坐轎子回家。上墓是表示孝敬祖宗之意，其實，祖宗生辰及忌辰（即某一祖宗誕日及死亡之日）之日，高祖以下，必備十碗豐肴祭祀，高祖以上不過五六碗，而福州特有的「光餅」必不可缺。「光餅」味略鹹，用麵粉製成，圓形，直徑約一寸，中有孔，可用繩串之。據說，這是戚繼光討伐倭寇之時所製，命兵士掛在項 上，以備飢時食用，故稱為「光」餅。凡福州人聚居之處，必有光餅。又有「征東餅」，「征東餅」是米粉造的，味微甜。 二、七夕乞巧 七月七日叫做七巧，各家多備肴菜，供奉牛郎織女，而在吾鄉蠶豆則為必不可 缺的供品。何以必備蠶豆，大約因為「蠶」代表織，「豆」代表耕之故。此日，年 輕的人常常交換蠶豆，這叫做結緣。小孩子不知結緣之意，遇到表姊妹來訪，亦常 撮一把蠶豆給她，並說：「結緣、結緣」。晚上，婦女尚有穿針乞巧之事。似是取 了一碗清水，置在月亮之下，將針浮於水上（是否下面承之以紙，或水是硬水，比 重較大，針不容易沉下），用絲線穿入針孔之中，凡能穿入的，就是得到了巧，是 年當有好運。說到這裡，記得李商隱〈辛未七夕〉之詩： 　　 恐是仙家好別離，故教迢遞作佳期，由來碧落銀河畔，可要金風玉露時， 　　 清漏漸移相望久，微雲未接過來遲，豈能無意酬烏鵲，惟與蜘蛛乞巧絲。 可知七夕乞巧，由來已久，中國是農業國家，男耕女織為中國的經濟基礎，七夕祭 祀牛郎織女乃有其社會背境。而自海禁開放之後，洋布打倒土布，織女不再織布了 ，單單牛郎耕田，未必能夠餬其五口之家，只有向高利貸借點金錢，以濟燃眉之急 ，所以民國以後，七月七日，家家祭祀牛郎織女不過敷衍而已，甚至不再祭祀。代 此而支配國人信仰的則為正月四日迎接的財神。觀民間崇拜的神的變遷，可以領悟 中國社會經濟的變遷。供奉牛郎織女是表示國人之勤苦，供奉財神是表示國人之投 機，蓋不欲勞動，而即成為巨富。什麼獎券都是由這心理作祟。杜牧的〈秋夕〉詩 云： 銀燭秋光冷畫屏，輕羅小扇撲流螢，天階夜色涼如水，坐看牽牛織女星。 詩中所描寫的七夕，住在臺灣的人是不會知道的。七夕天氣還如夏天，那會有「涼 如水」之事，寫到這裡，我又不能不懷念大陸來了。 三、中秋排塔 中秋節是全國共有的，至於中秋排塔是否吾鄉才有，則不之知。所謂排塔，大 約於八月十日開始，用桌子及椅子層層架高，每層桌子均有紅色繡花的桌裙。最高 之桌子排了一個磁製的七層塔，塔下，先置韋護，韋護之前則置彌勒佛，左右兩邊 供奉四大金剛。以下各層可隨便排列，無非是八仙過海、二十四孝，以及其他磁製 的偶像而已。當然中間尚須夾以花瓶及燈。又有用粟栽培的一盆一盆的秧，這是最 簡單的排塔。有些人家尚把玉製的、金打的古董陳列出來，供人觀覽。 據我記憶，花園巷有一家姓陳的（似是林紀東先生之親戚），每年不惜花了很 多的錢，去排塔，供人觀覽。在我還是小孩子之時，陳家三代寡婦，他家由於迷信 麼，抑尚有別的原因，每年均舉行盛大的排塔，觀眾人山人海，一批人看了之後， 另一批人又來參觀，每晚常常鬧到十二時左右。陳家是很有錢的，雇了許多壯漢， 保護古董，什麼玉製的觀世音菩薩、金打的彌勒佛，應有盡有。其實觀眾不是看塔 ，而是湊熱鬧，人看人而已。我對於此道，不感興趣，只唯四、五歲時，同母親坐 轎子往觀一次。轎到陳家門口，幾乎不能抬入，幸有陳家所雇的壯漢在兩旁排列， 禁止遊覽人鬧事，而後轎子才會進入堂中。但是人山人海，哪裡能夠參觀？亦不過 湊熱鬧而已。 摘自 中年時代　薩孟武／著 -- ▄▄▄▄▄▄▄▄▄▄▄▄▄▄▄▄▄▄▄▄▄▄ 有些時候，舊的比新的好.... ▌ 得到的要珍惜，失去的只能懷念.... ▌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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