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犧牲未到最後關頭 　　第四十日限期已過，北伐大軍終究還是自鳳山城開拔了。天青陛下身披精鋼鎏金甲冑 ，巍然立於戰象背負的鑾駕之上，繡著雪白神象與金色旭日的王旗在他身後獵獵作響。十 萬大軍迤邐北行，戰象踏步震地，戰車輪轍深陷，揚起的塵沙遮蔽了半邊天空。然而年輕 帝王的心，卻比那被萬千鐵蹄反复踐踏的塵土更為紛亂。 　　第三日黃昏。大軍依循既定的行程向北推進，天青始終立於鑾駕高處，極目遠眺南方 的天際。夕陽將層雲染成一片淒豔的赤赭，歸鳥成群掠過天際，卻唯獨不見那一抹他殷切 期盼的赤色雁影——傳信雁小紅，依舊杳無蹤跡。 　　內心的煎熬如同蟻噬。他反覆推算：萬一單車是在第四十日限期的最後一刻，才終於 說服他那頑固的父王萬華王至福呢？那麼小紅攜信北歸，正需要三日行程。即便談判破裂 ，小紅亦會依約自行飛回，同樣需要三日。按理，就在大軍開拔第三日的這個黃昏，他早 該見到那熟悉的身影穿破雲層而來。 　　然而，沒有。南方天際空蕩蕩的，唯有暮色漸濃。 　　「傳象山！」天青的聲音沉穩，卻隱隱透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焦躁。 　　沉重的腳步聲立即響起。身著全套青銅鱗甲、腰佩彎刀的侍衛隊長象山迅速登上鑾駕 ，金屬甲葉隨著步伐鏗鏘作響。他依循古禮，單膝跪地，右手撫胸，垂首聽令。 　　天青目光仍凝視著南方，問道：「小紅有沒有可能迷了路？畢竟我們一路向北行軍， 牠或許會直接飛回熟悉的鳳山城舊址？」 　　象山抬起頭，神色肯定地搖頭，解釋道：「陛下明鑑。小紅是傳信雁中最聰慧的一隻 ，牠並非憑藉記憶地點，而是認準陛下的王旗。陛下所在之處必升起雪象旭日旗，牠絕不 會迷失方向。」 　　天青眉頭鎖得更緊，指尖無意識地輕叩腰間劍柄，又問：「傳信雁壽數幾何？小紅服 役已有多少年歲？或許雖仍壯年，但究竟漸趨衰老，難保沒有失誤之時。你即刻派遣安合 ，乘快馬連夜趕回鳳山城仔細查探，明日此時，朕要得到確切回報！」 　　象山頷首領命，雙手合十行跪禮，旋即起身，甲冑鏗然有聲地退下。 　　天青正欲開口召喚山竹，卻見那個熟悉的身影已悄無聲息地出現在鑾駕階梯之下。身 為陛下御用車夫兼首席智囊的山竹，即便在軍旅之中依舊儀容整肅，他一絲不苟地行舉手 合十跪禮，恭敬道：「人中雄牛，天之所選，向您致上最高的敬意！」 　　天青微微擺手，語氣帶著疲憊：「非常之時，下次就免了這些虛禮吧。小紅逾期未歸 ，我已派人急返鳳山城探尋。以你之見，朕……還能再給單車多少時日？」 　　山竹保持著恭敬的姿態，冷靜分析道：「單車殿下乃重信守諾之人。倘若他是在第四 十日才遣小紅送信，而小紅於途中遭遇不測，他亦需等待至第六日方能確定事態有變，屆 時必會親自南下。根據安插在他身邊秘密護衛中的眼線回報，當初他從鳳山城疾馳返回艋 舺萬華王城，恰好費時六日。由此推斷，若他第六日發現小紅未抵，便會立刻動身。那麼 最遲不過三日後，他必能趕至墨凰與萬華的交界，華河之上的華中橋。」 　　天青沉默良久，遠眺的目光收回，落在眼前鋪開的軍陣輿圖上，聲音低沉：「如此說 來，若朕大軍開抵華中橋，仍不見單車蹤影……這一戰，便再無轉圜餘地了？」 　　山竹頭垂得更低，聲音平靜卻殘酷：「陛下，時勢如此，別無他選。」 　　天青望向遠方最後一抹即將被地平線吞沒的殘陽餘暉，聲音幾不可聞：「若……萬一 單車南下途中，亦遭遇不測……」 　　山竹的聲音未有絲毫波動，卻字字沉重：「若真如此，便是天意注定！天意不可違， 逆天而行，必遭災殃！」 　　天青倏地轉頭，目光如炬，直視山竹：「你當真是單車的戀人？」 　　山竹依舊保持合十姿態，坦然應對，唯有眼底深處掠過一絲極難察覺的痛楚：「回陛 下，千真萬確。於私情，臣對單車殿下之心，天地可鑑。然此刻所議，乃國之大事。維持 和平乃極艱難之功業，本應為一國至上之策。如今局面拖延至非戰不可之絕境，皆因萬華 王至福剛愎自用，一意孤行，此非陛下之過，亦非單車殿下之罪。」 　　天青閉目，指尖用力按壓眉心，陷入漫長的沉思。周遭只剩軍隊行進的隆隆之聲與晚 風呼嘯。良久，他終於睜眼，眸中已是一片決然：「傳令全軍：抵達華河岸邊、華中橋北 後，暫緩進攻，等待雪膚公主及其所部抵達。先鋒之任，交由公主全權指揮。」 　　山竹謹慎提醒：「陛下，雪膚公主的部隊輜重繁多，即便急行軍，抵達華中橋時恐已 近黃昏……」 　　天青決斷道：「無妨。屆時戰機由雪膚自行判斷。朕既已授她先鋒之職，便予她臨機 決斷之全權。」 　　山竹不再多言，再次舉手合十，行跪禮後，躬身退下。 　　大軍繼續如鋼鐵洪流般向北推進。數日後，前鋒終於傳回消息——浩瀚的華河已橫亙 於眼前，那座連接兩大帝國的雄偉橋樑「華中橋」已然在望。 　　萬華與墨凰，孰為天下第一強國，世人爭論不休。但這兩大巨擘之間，唯賴這一座地 勢險要的巨橋相連。雖說墨凰位於萬華之南，但因華河在此處曲折迴繞，故而華中橋之北 岸屬墨凰疆土，南岸則為萬華領地。昔日，天青與單車並轡同行，前往墨凰參與那場改變 命運的招親比試時，便曾途經此橋。那時，橋南橋北商隊絡繹不絕，駝鈴聲聲；河道之上 貨船雲集，帆影點點，一片繁華盛景。而今，舊地重臨，天青極目所見，橋樑南北兩岸， 密密麻麻列陣的皆是閃爍寒光的兵甲與旌旗；原本繁忙的河道中，擁塞的已非商船，而是 猙獰的戰艦，艦首撞角森然，顯然萬華早已嚴陣以待。 　　天青仰首望天，發出一聲沉重得足以壓垮暮色的長嘆：「萬華王至福啊！先父昔日曾 評斷，汝乃勇氣遠勝智慧之驍將。今日觀之，先父果然一語中的！」 　　就在天青麾下大軍剛剛在華中橋北岸整頓好陣列，部隊才堪堪穩住陣腳之際，一陣奇 異的、由遠及近的尖銳汽笛聲撕裂了戰場的喧囂，緊接著是愈發震耳欲聾的蒸氣噴發巨響 ！一個龐大無朋的鋼鐵巨物，裹挾著排山倒海之勢，自墨凰軍陣後方轟然駛出，正是雪膚 公主駕馭的鋼鐵戰象！ 　　那龐然巨獸通體由黝黑的金屬鑄就，在夕陽下反射著冷硬的光澤。雪膚公主推開厚重 的艙蓋，探出上半身，向瞭望台上的天青從容舉手合十致意。隨即，她敏捷地縮回艙內， 緊閉艙蓋。只見那鋼鐵戰象的長鼻猛地昂起、挺直，如同巨神的戰矛，先是穩穩對準了華 河之下密集的萬華戰船群。 　　下一刻，一聲轟天巨響震盪四野！ 　　鋼鐵象鼻之中噴湧出的並非水流，而是滔天烈焰！那火焰熾烈無比，宛如來自煉獄， 瞬間吞噬了整個船隊。木製戰艦在烈火中發出刺耳的爆裂聲，頃刻間化作無數燃燒的碎片 與焦炭，沉入滾滾河水。 　　華中橋南岸的萬華軍隊被這突如其來的恐怖攻擊驚得魂飛魄散，箭雨如同復仇的蜂群 般射向鋼鐵巨獸，然而箭矢撞擊在厚重的鋼甲上，只能發出無力的叮噹聲，紛紛折斷墜落 。 　　鋼鐵戰象的象鼻毫髮無傷，緩緩轉動，冷漠地對準了那些仍在徒勞射擊的萬華軍陣。 　　又一聲毀滅的轟鳴！ 　　這一次，象鼻中噴吐出的火焰更加狂暴猛烈，宛如焚世的怒濤，瞬間淹沒了橋南岸的 大片土地。無數兵士連驚呼都來不及發出，便已灰飛煙滅，連同他們的鎧甲兵器一同化作 焦土與飛灰。 　　烈焰沖天，映照得天青年輕的臉龐忽明忽暗。他靜靜佇立在瞭望台邊緣，目光越過橋 下仍在熊熊燃燒的戰艦殘骸，越過南岸那片焦黑土地，依舊執著地望向南方更遠、更迷茫 的暮色深處，彷彿仍在等待一個或許早已湮滅在戰火中的渺茫希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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