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積累的本質是欠債 　　單車趕回萬華國的當夜，墨凰王威明便已收到了確切的消息。他沉吟片刻，對身旁的 內侍輕聲吩咐：「去請天青陛下過來，就說我與皇后備了些家常便飯，邀他一同享用。」 　　墨凰王的宮殿在夜色中顯得格外寧靜，琉璃瓦在月光下流淌著柔和的光澤。天青在內 侍的引領下，穿過層層宮門，走向威明陛下的寢殿。他心中微感詫異，因為這並非正式國 宴，而是私人家宴，其中蘊含的意味，遠比表面看來深沉。 　　寢殿內燈火溫潤，空氣中瀰漫著香料與食物的香氣。地面鋪著華麗的織毯，中央擺放 著一張矮腳的檀木鑲金食案，上面已陳設好幾樣盛在銅盤與陶碗中的菜餚。墨凰王威明與 皇后麗踝早已端坐於錦墊之上等候，見天青進來，兩人臉上都露出了笑容。 　　「來了？坐吧。」威明揮手示意，態度隨意得像在招呼自家子侄，「今天沒什麼山珍 海味，就是些家常便飯，麗踝特意吩咐廚房多做了些肉，怕你這個來自雪原的漢子吃不慣 我們南方的清淡。」 　　天青依言盤腿坐下，目光掃過食案。主菜是一大盤香氣撲鼻的羊肉咖哩飯，金黃的米 粒與燉得軟爛的羊肉混合著濃郁的醬汁，令人食指大動。旁邊搭配著一盅燉煮得恰到好處 的豆子與蔬菜，以及一條烤得外皮焦香、灑滿了香料的魚。餐後則備有淋上蜂蜜的甜糕與 新鮮切好的水果，雖然菜式普通，但份量十足，顯出了主人的誠意。 　　「多謝陛下、皇后殿下費心。」天青欠身致謝，語氣誠懇，隨即很自然地用右手取食 。「其實即便是素食，我也沒問題。雖然雪象以遊牧立國，但也並非餐餐無肉不歡。」 　　「哦？」威明似乎頗感興趣，親自用手將盛著羊肉咖哩的銅盤向天青推近了些，「願 聞其詳。」 　　天青取了一些米飯和羊肉，並未急於食用，而是耐心解釋道：「雪象國苦寒，冬季遠 長於夏季。冰封之時，新鮮蔬果難以獲取，肉食與乳品便成了生存的倚仗。但我們也並非 只知大口吃肉。更多的是將乳品製成酥油、酪漿，加入乾燥的草藥煮成奶茶，既能暖身， 也能補充體力。有時為了獲取植物營養，甚至會取用牛胃腸中未完全消化的草料，清洗處 理後食用。」 　　麗踝：「就連帝王之家，也生活得如此清苦嗎？」 　　天青笑道：「在我們看來，這並非清苦，而是順應天地的生存之道，自幼如此，早已 習慣。」 　　麗踝皇后聞言，輕輕嘆了口氣，保養得宜的臉上掠過一絲憂色：「唉，一想到雪膚那 孩子將來也要過這樣的日子，我這心裡就……開始擔心她能否適應了。」 　　威明卻哼了一聲，用手撕下一塊烤魚的肉，遞到天青面前的盤中：「那麼她就先別繼 續發她那小孩子脾氣！天青，說實話，她差點把你頭給弄斷了，你若是還生她的氣，我完 全能夠理解。但她居然反倒生起你的氣來，我就實在不能理解了！」 　　他放下食物，目光變得銳利起來：「老實說，我的女婿，她私自隱藏身份參加招親比 試，我已覺得過分之極。決賽時明明時間已到，我已喊停，她卻仍不收手，差點釀成大禍 ，我更是怒不可遏！連續違規三次，不聽勸阻，我判她輸，判她必須依約嫁給你，你說， 我這判決，有何處不公？」他的話語擲地有聲，既是說給天青聽，似乎也是在再次確認自 己的決定。 　　天青臉上泛起一絲苦笑，那笑容裡帶著對頑劣孩童的無奈：「陛下，她畢竟才十二歲 ，還只是個孩子。」他深知權力遊戲的規則，但對一個半大孩子，總難免多一份寬容。 　　威明卻像是聽到什麼有趣的話，轉頭看向身邊的皇后：「麗踝，妳當年嫁給我時，不 也是十二歲？我怎麼不記得妳像雪膚這般鬧騰過？」 　　麗踝優雅地用指尖拭了拭嘴角，眼波流轉，橫了丈夫一眼，語氣溫婉卻帶著一絲戲謔 ：「那恐怕就得請陛下您自我檢討了。」 　　威明一愣：「為何？」 　　「俗話說，孩子個性不像娘，那自然就是像爹了。」麗踝輕聲說道，嘴角噙著一抹淺 笑。 　　威明聞言，先是愕然，隨即爆發出一陣洪亮的大笑，爽朗的笑聲驅散了方才談論嚴肅 話題時略顯緊繃的氣氛。天青也不禁莞爾，殿內的氛圍頓時輕鬆了不少。 　　笑聲漸歇，威明重新拿起銀杯，輕啜一口酸奶，表情緩緩沉靜下來，恢復了一國之君 的沉穩與深邃。他目光轉向天青，切入今夜真正的主題：「天青，北伐之事，準備得如何 了？」 　　天青神色一凛，放下食物，正色回道：「四十天後，大軍便可開拔，北上萬華邊境。 」 　　「你覺得，至福會是何種反應？」威明問道，眼神銳利如鷹，仔細捕捉著天青臉上任 何細微的變化。 　　天青沉吟片刻，坦然道：「雖然可能性不高，但我內心仍希望，在此之前，他會聽從 單車的建議，答應借道予我。」 　　「為何覺得可能性不高？」威明身體微微前傾，「你與單車的友誼，我們有目共睹。 你們的父親曾是結拜兄弟，兩國之間更有長達十年的盟約。怎么看，都不至於兵戎相見。 」 　　「正因如此，萬華國的態度才更顯可疑。」天青的目光變得深沉，彷彿穿透宮牆，望 向了北方那片熟悉的土地，「單車是個至誠之人，光明磊落，故而難以察覺其父行為中的 矛盾之處。也正因如此，我才選擇派他回去。若他知曉我內心一直對其父存有疑慮，他必 定難以接受，甚至可能陷入兩難。讓他先行返回，一來他與我一同參與招親，深知我方與 諸盟邦的實力，二來或許能藉由他的口，讓至福陛下更清楚地權衡利弊。」 　　威明指尖輕敲桌面，若有所思：「你是從何時開始懷疑至福的？」 　　天青沒有猶豫，道出埋藏心底的疑慮：「從我南下抵達萬華的第一天。至福陛下私下 邀我至他的寶庫，對我說，只要我願意在招親比試中助單車獲勝，他願割讓萬華半壁江山 ，並將寶庫中財富盡數贈我。」他頓了頓，回憶起當時的情景，語氣帶上一絲冷意：「說 實話，陛下，若他當時只是以長輩身份，看在兩國盟約、以及他與我先父結義的情分上， 請我相助單車，我或許會考慮答應。但他卻開出如此悖離常理、近乎荒唐的條件，我便立 刻知曉，他背後必定另有所圖，且所圖極大。而我當場拒絕後，他的反應過於平靜，彷彿 輕易便接受了這個結果，這更讓我確信，他必然還有後手。」 　　威明眼中閃過讚賞的光芒：「既然你如此敏銳，為何未能事先察覺無腿會偷走你的戰 車？」 　　提到無腿，天青臉上掠過一絲複雜的情緒，有被背叛的痛心，也有幾分自責：「因為 我此前並不知曉他的真實身世。我原以為，他雖身為奴隸，卻能以殘疾之身成為我的御用 車夫，或許與我王庭部落有些遠親關係，加之他過去表現一直盡責可靠，是一名出色的車 夫，我從未懷疑過他的忠誠。若早知他的身份，我絕不會留他在身邊。」 　　「那麼，你又是如何將無腿與至福聯繫起來的？」威明追問。 　　「他盜走我的戰車，北上返國，萬華是必經之路。」天青分析道：「我的戰車雖比不 上此次招親比試中墨凰與各國的精工戰車，但也非民間尋常可見的馬車，其制式與徽記， 萬華邊軍沒有理由認不出。無腿能如此迅速、毫無阻礙地通過萬華國境，若說沒有萬華當 局的默許甚至協助，絕無可能。」 　　威明點了點頭，卻又提出一個尖銳的問題：「但你後來也派了侍衛安合騎馬返回雪象 探聽情報，他同樣要經過萬華，你當時為何沒有同樣懷疑？」 　　「情況不同。」天青搖頭，「普通馬匹從鳳山往返雪象，至少需三十日。但安合是雪 象國最好的騎手，他當時判斷陛下您所贈的駿馬神駿非凡，三日內便可來回，後來事實證 明確是如此。這一點，至福陛下能否預先掌握？可能性極低。當時情勢緊迫，我必須賭一 把，而安合是我的貼身侍衛，我選擇相信他。」 　　威明靜靜聽完，臉上露出了滿意而欣慰的笑容，他舉起銀杯，杯中醇香的酸奶彷彿也 成了美酒：「了解了。我的眼光，果然沒錯！」這句話，既是對天青才智的肯定，也是對 自己選擇的支持。 　　天青舉起自己的杯子回敬。 　　然而，放下酒杯後，威明的表情卻再次變得凝重起來，他看向天青，語氣沉緩地說： 「好吧，我的好女婿，家事國事總是糾纏不清。現在還有一個迫在眉睫的難題，必須由你 來解決。」 　　天青端正坐姿：「陛下請說。」 　　「雪膚那孩子，」威明揉了揉額角，顯出幾分頭疼，「從招親比試結束後，便開始絕 食抗議，至今不肯進食飲水，全靠宮中供奉的仙人以法術維繫生機。她拒絕與我們任何人 交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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