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Ailouros (Ailouro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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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小說] 龍朝梵歌 因與果篇 第五十六章
時間Thu Nov 27 06:57:42 2025
第五十六章 承諾的重量
歸心似箭的萬華王子單車,幾乎是粗暴地催促著他的隨從隊伍。他一躍登上那輛華麗
但顯然並非為疾馳而造的戰車,對著車夫馬力喊道:「快!用最快的速度趕回艋舺城!不
要停!」
馬力是名經驗老道的車夫,臉上刻滿了風霜與順從的皺紋。他聞言面露難色,小心翼
翼地回話:「殿下,這……這恐怕不行啊。拉車的馬只是凡駒,這樣日夜不休地狂奔,牠
們會累垮、會死的!」
單車眉頭緊鎖,心中只想著天青的託付和那個不祥的夢境,脫口而出:「怎麼不行?
我在墨凰國時,威明王的御馬就能辦到!」他腦海中閃過墨凰國那些神駿異常、彷彿不知
疲倦的馬匹。
馬力苦笑一聲,壓低聲音道:「殿下,墨凰王的那四匹拉車馬,哪裡是真正的馬?那
都是修煉有成、化了馬形的仙人臨時充任腳力,給王室撐場面的!怎能跟咱們這些吃草料
、會疲累的普通馬相提並論?」
單車一愣:「仙人?你怎麼知道?」
馬力臉上露出一絲複雜的神色,混合著卑微與一種奇特的瞭然。「小人平日就在馬廄
照管馬匹。在墨凰國時,經常……經常看見那四位『馬大爺』沒人時就變回人形,喝酒談
天。一聽到有腳步聲靠近,才又趕緊變回馬的樣子。」他頓了頓,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
的苦澀,「要知道,那些智士跟勇士老爺們,都跟殿下您不一樣。他們在任何場合,眼睛
都長在頭頂上,從來沒有正視過我這種下等人的習慣。在他們眼裡,我們就跟路邊的石頭
、馬廄裡的木樁沒兩樣,根本不把我們當人看。所以,他們變身什麼的,也毫不忌諱在我
面前進行。」
單車此刻心急如焚,無心深究這背後反映的階級差異與人情冷暖,他不耐煩地揮手打
斷馬力:「好了!別說這些廢話了!總之,你專心駕車,能走多快就多快,盡全力趕路就
是了!」
「是,殿下。」馬力不敢再辯,但他畢竟是個謹慎的下人,深知王子護衛的重要性。
他並沒有真的將鞭子揮到極致,讓戰車脫離護衛隊獨自狂奔,而是將速度提升到後面騎馬
的護衛們所能勉強跟上的極限。至於那些徒步的、扛著行李的更低階隨從,馬力就顧不了
那麼多了,他們只能拼盡全力跟在後面奔跑,試圖不被隊伍拋棄。他們和馬力一樣,在這
急行軍中,彷彿只是會移動的物件。
即便如此,在單車不計代價的催促下,原本需要整整七日的路程,被硬生生壓縮到了
六天。當艋舺城那熟悉的、宏偉的城牆終於出現在地平線上時,拉車的馬匹已是口吐白沫
,渾身濕透,幾乎癱軟。身後的護衛們也個個面露疲態,而那些徒步的隨從,更是直到深
夜才陸續狼狽不堪地抵達。
單車顧不上這些,他一入城便直撲王宮。時值深夜,宮門已閉。他急切地要求立刻晉
見父王至福。
值夜的太監總管被匆匆喚來,一臉睡意惶惑,卻仍保持著宮廷的禮節,躬身道:「單
車殿下,您回來了真是太好了!只是……此刻已是深夜,陛下與皇后娘娘早已安歇,萬萬
不便打擾。最快……最快也得等到明日早朝之後了。」
單車雖心急,但也知宮中規矩,只好強壓下焦躁,返回自己久違的寢宮,卻一夜輾轉
難眠。第二天,天剛濛濛亮,日出時分,他便已起身,再次前往父王的宮殿求見。
太監總管顯然沒料到他如此早又來,睡眼惺忪地趕緊跑來攔阻:「哎唷,我的好殿下
!陛下和娘娘還沒起身呢!您別著急,就像以前一樣,先耐心等等。待陛下起床,處理完
必要的國務後,小人一定第一時間稟報陛下您回來了,陛下自然會召見您的。」
單車無奈,只能點頭應允。他以為這只是短暫的等待,卻沒想到,這一等,就是足足
三日。他每日都去求見,得到的回覆總是「陛下正在忙」、「陛下心情不佳」、「陛下暫
無空閒」。他就像一隻被無形牆壁困住的獸,焦躁地在自己的宮殿範圍內踱步,看著那隻
名為「小紅」的傳信雁安靜地棲息在窗邊,時間一天天流逝。
歸國後的第四天下午,單車的耐心終於耗盡,他決定不再等待通傳,準備直接衝去找
父王。就在他正要踏出宮門時,至福的命令卻到了——陛下召見。
單車心中一陣狂喜,以為轉機終於來臨。他整理衣冠,快步前往父王的書房,心中盤
算著如何開口提出借道之事。
然而,他剛進門,還沒來得及行禮開口,端坐在案後的萬華王至福便猛地一拍桌子,
厲聲喝道:「你還有臉回來!」
單車一下子愣住了。
至福怒氣沖沖地站起身,指著他罵道:「沒有贏得招親比試的勝利,丟盡了我萬華國
的臉面!居然沒有馬上滾回來請罪,還在墨凰國拖拖拉拉流連了一個多月!怎麼?墨凰國
就那麼好玩?讓你樂不思蜀了嗎?」
單車急忙解釋:「父王,不是這樣的!是因為天青在比試後受了極重的傷,性命垂危
,兒臣是想等他被仙人們救治復原後再……」
「天青?又是天青!」至福打斷他,眼神銳利而冰冷,「你的貼身護衛早已回來向我
稟報了一切!說你與那天青形影不離,舉止親密!你老實告訴我,你是不是染上了喜好男
色的惡習?你跟那個天青,是不是有一腿?!」
這話如同一個耳光打在單車臉上。他臉上一熱,既是氣憤又是羞惱,大聲辯解:「父
王!天青只是兒臣的結拜兄弟!兒臣喜歡的人是山竹!」
「山竹?」至福皺起眉頭,臉上閃過一絲疑惑,「那是誰?墨凰王威明何時又多了一
個兒子?我怎麼不知?」
單車話一出口便知失言,但此刻也無法收回,只得硬著頭皮解釋:「山竹……他不是
王子。他是在『香屋』裡……跳舞的舞者,男扮女裝的那種。現在……現在他是天青的車
夫。」
「香屋?!」至福的聲音陡然拔高,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震驚與憤怒,「你竟然去那種
不正經的地方?!還跟一個低賤的男伎廝混?!成何體統!成何體統!」他氣得渾身發抖
,猛地轉向太監總管:「去!立刻把護衛隊長給我叫來!他是怎麼護衛王子的?為何如此
敗壞門風的事情,沒有早早向我報告?!」
然後他對著單車怒吼:「滾!給我滾回你的寢宮去!好好反省一下你都做了些什麼不
知廉恥的事情!在你想明白自己作為王子的責任之前,不許出來!」
單車被父王暴風雨般的怒火嚇住了,滿腹關於借道的話語被徹底堵了回去,一個字也
說不出來。他臉色蒼白,行了禮,狼狽地退出了書房。
回到冷清的寢宮,看著窗邊安靜梳理羽毛的小紅,單車才猛然想起天青給予的四十日
期限。算了算,從離開墨凰到現在,不過才過去十日左右。「還好,還有三十天……總能
等到父王消氣。」他只能這樣安慰自己。
然而,又過了十天。其間單車多次請求晉見,太監總管總是面露難色地回絕:「殿下
,不是小人不幫您傳話,實在是……陛下一聽到您的名字就動怒啊。陛下說您被那天青帶
壞了,不僅出入不正經場所,還與男伎糾纏不清。陛下還時常哭嘆,說為何當年與皇后娘
娘只生了一男一女?如今王子卻不好女色,難不成……難不成要學那墨凰王威明,也辦個
招親大會,招個女婿來當太子嗎?」
總管甚至壓低聲音,傳達了至福苛刻的條件:「陛下還說了……倘若殿下您還懂得身
為王子的義務,還想當這個太子,那麼……這皇宮裡,只要不是您母后和珍珠公主,您隨
便找哪個女人都可以,務必證明您有正常男人的興趣才行!」
單車聽得又氣又悲。他雖不認同父親迂腐的觀念和羞辱性的條件,卻也能理解傳統王
室對繼承人「正常」婚育的極度重視。他只能將希望寄託於時間,盼望父親的怒火能隨著
時間流逝而平息,好讓他能儘早提出關係到兩國安危的正事。
就這樣,在焦灼中,又一個十天過去了。至福依舊拒絕見他。
期間,單車曾去找過母后豐胸求助。雍容華貴的皇后聽完他的訴苦,只是溫柔地歎了
口氣:「你爹那個倔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正在氣頭上呢,這種事情我見多了。依我
看,少說還要氣上一個多月,然後他才會慢慢想通——解決問題的辦法,就是得找到辦法
來解決問題。」
她話鋒一轉,好奇地打量著兒子:「不過,母后問你,你對那個山竹,是真心喜歡?
還是只是一時玩玩?」
單車被問得一怔,老實回答:「自然是真心喜歡。」
豐胸點了點頭,若有所思:「若是真心喜歡,那就是想將人家娶來當你的妻子,長相
廝守,對吧?」她見單車點頭,便提出一個解決方案:「倘若你真心願意娶山竹為妻,那
事情或許也沒那麼難辦。母后認識幾位交遊廣闊的仙人,或許他們會知道,有哪位仙人精
通變性的玄妙法術。我們可以請他出手,將山竹變成真正的女子。如此一來,所有的問題
,不就都迎刃而解了嗎?」
單車徹底愣住了。這個提議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他內心掙扎了許久,才遲疑地開口:
「母后,兒臣……兒臣確實很喜歡山竹。但是……山竹他自己是怎麼想的,兒臣必須問過
他才行。兒臣不希望強迫他接受他不願意接受的改變。而且……而且兒臣也不確定,如果
山竹真的變成了女子,我……我是否還能對他懷有同樣的感情?」他對山竹的喜愛,超越
性別,源於靈魂的吸引,這份純粹的感情讓他無法輕易接受這種「解決方案」。
豐胸看著苦惱的兒子,柔聲道:「與其你自己在這裡糾結,不如寫信去問問他?你不
是帶了天青送的傳信雁嗎?」
一語驚醒夢中人!單車頓時眼睛一亮。對啊,他還有小紅!他可以寫信給山竹!這不
僅能詢問山竹的意願,更是二十天來第一次有機會與愛人取得聯繫,一訴相思之苦。
他立刻衝回書桌旁,鋪開扁棕葉製成的紙冊,拿起筆。然而,這竟是他第一次給山竹
寫信。千言萬語瞬間湧上心頭,思念、委屈、困境、母后的提議、對未來的迷茫……他寫
了又寫,不知不覺,竟寫了整整一天一夜。
當他終於停筆時,面前堆起的扁棕葉信冊,厚度和重量竟然遠遠超過了傳信雁小紅所
能負載的極限。他只好將信分成幾個部分,打算讓小紅分批運送。他小心翼翼地將第一部
份信捲好,放入小紅腳上的信筒中,輕輕撫摸著小紅的羽毛:「拜託你了,小紅,把信送
給天青,請他轉交給山竹。」
小紅聰明地蹭了蹭他的手,振翅飛起,瞬間化作一個紅點,消失在天際。
單車滿懷期待地等待著。按照常理,小紅一日之內就該返回。然而,一天過去,兩天
過去,三天過去……窗外始終沒有那個熟悉的紅色身影。
一種不祥的預感逐漸攫住了單車的心。直到第三天黃昏,他才終於看到一個搖搖晃晃
的黑影從窗外墜落。他衝過去一看,渾身血液幾乎瞬間凍結——那是小紅!它美麗的紅色
羽毛被鮮血浸透,身上赫然插著兩支猙獰的羽箭!它已經氣絕身亡,小小的身體冰冷僵硬
。而它腳上的信筒,封泥完好,顯然從未被開啟過。
單車顫抖著捧起小紅的屍體,巨大的悲痛和恐懼瞬間將他淹沒。他猛地想起天青的期
限,瘋狂地計算著日子——從他離開墨凰國至今,已經過去了整整三十三天!距離四十天
的最後期限,僅剩下最後七天!
而他不僅未能說服父王,連唯一的通信手段也已被殘酷地截斷!
極度的焦急、憤怒和絕望沖垮了最後的理智與猶豫。單車眼中閃過一絲瘋狂的決絕,
他猛地站起身,不顧一切地衝出寢宮,直撲父王與母后就寢的內宮!他必須現在、立刻、
馬上得到答案!什麼規矩、什麼等待,他再也顧不上了!
他像一陣風般衝破內侍們徒勞的阻攔,猛地闖進了至福與豐胸的寢殿。
「砰」的一聲巨響,驚醒了已經就寢的萬華王與皇后。至福驚怒交加地從床上坐起,
豐胸也嚇得抓緊了錦被。
「單車?!你放肆!你想造反嗎?!為何深夜擅闖寢宮!」至福厲聲呵斥,臉上滿是
震驚與怒火。
單車喘著粗氣,胸口劇烈起伏,他無視了父王的怒火,直接嘶聲喊道:「天青即將率
領三百萬大軍返回雪象國平定內亂!大軍不日即將抵達我國邊境!兒臣此次回來,最重要
的使命就是請求父王借道予他!請父王即刻示下!」
寢殿內瞬間陷入一片死寂。
至福臉上的怒容漸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致的冰冷和嘲諷。他看著幾乎失控的
兒子,緩緩地、一字一頓地說道:「此事,我早就知道了。」
單車猛地抬頭,眼中充滿難以置信。
至福的嘴角勾起一抹冷酷而一切盡在掌握的笑容,繼續說道:「何須你來多事?從他
贏得招親比試的那一刻起,我就料到他必定會向墨凰借兵,然後向我萬華借道返國。這條
路是唯一的捷徑。」他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目瞪口呆的單車,說出了那句足以將單車
所有信念徹底擊碎的話:「畢竟,那個無腿的殘廢能夠順利回雪象國當上國王,從頭到尾
,全都是我在背後運作的結果啊!我本來以為只要無腿偷走了天青的戰車,你獲勝的機率
就增加了,誰曉得威明居然肯借戰車給他,那麼我就在猜威明的下一步就是讓天青獲得最
後勝利,然後借兵給他打回雪象國,同時順路把我給滅掉!哼,我豈會讓他們如意?」
這幾句話,如同數九寒天最冰冷的尖刀,瞬間刺入單車的心臟,將他整個人凍結在原
地,如墜無底冰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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