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誓言是雙重的債務 　　萬華國的首都艋舺城，陷入了一片沖天火海。灼熱的氣浪扭曲了空氣，昔日繁華的街 市、巍峨的神廟、精美的樓閣，此刻皆成了巨大熔爐中的燃料，嗶剝作響，不斷傳來建築 坍塌的巨響與令人心悸的哭嚎。 　　城市中央，王宮那由整塊巨岩雕琢而成的最高祭台上，萬華王至福與皇后豐胸，緊緊 護著年僅十歲的公主珍珠。他們身後，一眾宮女、太監和護衛蜷縮在一起，絕望地看著下 方如赤色毒蛇般迅速纏繞而上的烈焰。這石台雖是巨岩材質，卻不知為何，竟也被那詭異 的熊熊大火點燃，岩石表面發出紅熾的光，熱力炙烤著台上每一個人的腳底。 　　站在烈焰最底層的，是單車。他手中高舉著一支熊熊燃燒的火把，跳動的火光映在他 臉上，那張原本天真單純的面容，此刻卻冰冷如鐵，眼神空洞。點燃這一切的，正是他。 　　「王兄！為什麼？單車王兄！」珍珠淒厲的哭喊聲從高處傳來，充滿了無法理解的恐 懼。她的哭聲被更多的慘叫淹沒。一名受不了灼熱恐懼的宮女尖叫著從台緣一躍而下，她 的身影在空中劃出一道短促的弧線，還未墜入下方那片火海，便被騰起的烈焰吞沒，華美 的紗麗瞬間化為飛灰，接著是肌膚、血肉……彷彿有一隻無形的火焰之手，在她落地前便 將她徹底抹去。 　　「不——不要跳！」皇后豐胸哭喊著，試圖拉住身邊的人，但恐懼早已擊潰了理智。 　　珍珠身上那件她最喜愛的、綴滿金線與寶石的藍紫色紗麗，邊緣猛地竄起火苗。「母 后！父王！好痛！」她驚恐地拍打著身上的火焰，但那火卻詭異地越燒越旺。她發出了此 生最為尖銳、痛苦的尖叫，雙手本能地摀住已被灼傷的雙眼，像一片被火點燃的枯葉，踉 蹌著從高台邊緣跌落。 　　「珍珠！」至福與豐胸同時發出撕心裂肺的吼聲。 　　他們眼睜睜看著愛女墜落。那火焰如同擁有生命，貪婪地包裹住她幼小的身軀。在空 中，她的紗麗、髮絲、嬌嫩的皮膚、其下的肌肉與內臟，乃至最後的骨骸，都在極短的時 間內層層剝離、汽化、消失。最終，連她那充滿極致痛苦的尖叫聲，也被火焰燃燒的咆哮 徹底吞噬，歸於虛無，什麼都沒有留下。 　　「不——！」單車猛地從床榻上坐起，心臟瘋狂擂鼓，幾乎要撞破胸膛。他全身赤裸 ，佈滿了冰冷的汗水，身下的床單與被褥早已濕透，緊貼著皮膚，帶來一陣黏膩的寒意。 他劇烈地喘息著，瞳孔在黑暗中放大，夢境中那焚盡一切的灼熱感和珍珠最後的慘叫聲， 依然清晰地烙印在他的感官裡，揮之不去。 　　「……原來你剛剛是在夢中，」一個帶著濃濃睡意的慵懶聲音從他身邊傳來。山竹微 微睜開眼，側臥著，柔和的月光透過窗櫺，勾勒出他光滑的肩線和纖細的腰身，「我還以 為你還在跟我講話呢。」他語氣嬌憨，彷彿只是被打擾了一個甜美的夢。 　　單車沒有回應，仍沉浸在巨大的驚懼中。他環顧四周，這裡是墨凰國招待貴賓的宮室 ，華麗而安靜，空氣中瀰漫著淡淡的馨香，與夢中那毀滅性的灼熱與焦臭截然不同。但他 指尖彷彿還殘留著火把那虛幻的觸感。 　　「現在是什麼時候？」單車的聲音沙啞，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山竹慵懶地打了個哈欠，閉上眼睛喃喃道：「快要到了破曉時分……睡一會吧，天青 不是說要在中午才為你餞別？」他翻了個身，似乎又想沉入夢鄉。 　　但單車已經無法再等待。夢境的警示太過真實，太過可怕。他掀開濕透的薄被，起身 下床。「我要馬上跟天青說話！」他的語氣異常堅定，開始摸索著穿上他的衣物：一件絲 質的貼身長褲和一件繡有萬華國白聖牛徽記的華麗長袍。 　　山竹聞言，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無奈地坐起身。絲滑的薄被從他身上滑落，露出線條 優美的上半身。倘若他不是男兒身，此刻慵懶初醒、肌膚勝雪的模樣，確然傾國傾城，充 滿了動人心魄的嬌媚。他輕嘆一口氣：「那麼你也應該先等我穿好衣服，況且我還得去確 認他有沒有醒來？他現在可是雪象王了，不是我們想見就能立刻見到的。」 　　然而，此時的天青，早已一夜未眠。 　　身處另一間更為寬廣華麗的宮室中，天青正坐在堆滿卷宗的地圖桌前，兩眼之下是濃 重的黑影。加冕為雪象王帶來的不是喜悅，而是千鈞重擔。平定內亂的路線、軍糧的籌措 、墨凰軍隊的協調、國內殘餘勢力的可能動向……無數難題在他腦海中盤旋。當侍從低聲 通報山竹領著單車急切求見時，他深吸一口氣，用力搓了搓臉，努力驅散疲憊，打起精神 。「請他們到會客廳。」 　　當山竹引領著單車走入燈火通明的會客廳時，山竹在門前便已停下腳步，神情變得恭 敬而肅穆。他舉起雙手，在胸前莊重地合十，一看到端坐於主位上的天青，便立即低頭， 深深跪下，合十的雙手高舉過頭，用清晰而柔和的聲音喊道：「人中雄牛，向您敬禮！」 這是雪象國對王者極高的敬稱與禮節。 　　單車卻彷彿沒有看到這些禮節，他心中已被那個不祥的夢境完全佔據。他直接越過行 禮的山竹，快步走到天青面前，臉上寫滿了焦慮與急切：「天青，我有事想要跟你談談！ 」 　　侍衛長象山見狀，眉頭一皺，立刻上前一步，準備阻攔這略顯失禮的舉動。天青卻輕 輕揮手制止了象山，示意他退到一旁。天青的目光落在單車汗濕未乾的額頭和焦急的眼神 上，語氣平和地問道：「你坐在那吧。要不要喝點什麼定定神？」他示意旁邊鋪著軟墊的 座椅。 　　單車沒有就坐，反而更上前一步，雙手一把握住了天青的右手。他的手掌因為剛才的 夢魘而有些冰涼，卻握得十分用力。「天青，家父不是那種人！」他脫口而出，夢境中自 己手持火把的畫面與父親絕望的臉龐交織，讓他必須立刻確認這一點。 　　天青被他這突如其來的動作和話語弄得微微一怔，隨即反應過來他指何事。他任由單 車抓著自己的手，語氣沉穩而肯定：「知父莫若子，我相信你的判斷。況且那六人也都是 一面之詞，我從未採信。」 　　聽到天青如此明確的信任，單車緊繃的神經稍微放鬆了一些，但夢境帶來的恐慌感仍 未散去。他緊接著追問，語氣帶著不解與一絲委屈：「既然如此，為什麼不讓我跟隨你一 起走，而是先叫我自己先回萬華去？我們是兄弟，我可以幫你！」 　　天青看著單車清澈卻焦急的眼睛，心中歎息。他抽回手，指了指面前巨大地圖上那條 漫長的行軍路線，耐心解釋道：「單車，我的兄弟。我現在手下有數以百萬計的軍隊需要 調動，糧草輜重堆積如山，從這裡北上返回雪象國，一路整備、行軍，少說也需要十天半 個月。你留在這裡，除了乾等著，也確實沒有其他要事。你離家已久，早點回去見見父母 和珍珠妹妹，不是很好嗎？」他的話合情合理，充滿了為對方考慮的意味。 　　單車順著天青的手指看向地圖，那條線路的確漫長而複雜。他點了點頭，但隨即又指 向地圖上必經的一點：「這我也明白。但你總是要路過萬華國的……」 　　「沒錯，」天青接過他的話，語氣變得更加鄭重，「這正是我需要你幫忙的地方。你 先回家一趟，幫我向令尊提出借道的請求。由你，萬華國的王子，我的結義兄弟，親自去 說明，這份量遠勝過我派遣一個陌生的使臣帶著冰冷的國書前往。你的話，不但能表達我 的誠意，也更能避免不必要的誤會。」 　　單車的眼睛亮了起來。原來天青並非排斥他，而是將如此重要的外交任務託付給他。 一種被信任、被需要的責任感瞬間沖淡了夢境的不安。他立刻挺直腰板，鄭重承諾：「所 以你是需要我幫你做這件事嗎？好的，我明白了！我馬上就回去，一定幫你辦好這件事！ 」他說完，轉身就要風風火火地離開，準備立刻啟程。但剛走了兩步，他卻猛地停下腳步 ，再次轉身快步回到天青面前，重新坐下，眉頭緊緊鎖起：「不對，不對，不對！」 　　天青看著他這副模樣，不禁有些失笑，關切地問：「單車，又怎麼了呢？」 　　單車臉上寫滿了擔憂，他想起了父親至福平日處理政務時那種能拖則拖、反覆斟酌的 風格。「家父通常做事十分……十分謹慎，」他選擇了一個較為委婉的詞，「過程可能曠 日費時。所以你能否給我一個明確的期限？這樣我好能在期限之前，無論結果如何，都預 先寫信通知你，讓你能早有準備，不至於耽誤你的行程？」他考慮得十分周到，顯然大典 上的經歷和剛才的夢魘，讓他隱隱意識到此事並非簡單的「帶個話」。 　　天青聞言，沉思了片刻，轉頭對侍衛長象山吩咐道：「象山，去準備一隻最好的傳信 雁，待會交給單車王子殿下。」 　　象山立即舉手合十，恭聲應道：「是的，陛下！」 　　天青這才對單車露出一個讓對方安心的笑容：「我們雪象國培育的傳信雁極通人性。 一旦我將牠交予你手，牠便知曉在未來四十天內，你是牠唯一的主人。這期間牠會自行覓 食，無需你額外餵養照料。四十天後，無論你在何地，牠都會自行飛回我的身邊。所以， 在這四十天內，你任何時候寫好信，繫在牠腳上，牠都會以最快速度，一日之內便能將信 送到我這裡。」接著，他像是想起什麼，轉向象山確認道：「準備將哪一隻交給單車王子 殿下？」 　　象山毫不猶豫地回答：「回陛下，就『小紅』吧！牠是我們這裡飛行最穩健、方向感 最強、也最為可靠的傳信雁。」 　　「好，」天青點頭，對單車說道，「單車，我就將我最得力的信使『小紅』託付給你 了。這四十天內，就麻煩你幫忙照顧牠，並等待你的好消息了。」他的話語充滿了信任與 期待，將一隻傳信雁的存在，化作了一個具體的時間承諾和緊密的聯繫。 　　單車握緊了拳頭，夢魘帶來的陰影似乎在這一刻被驅散了不少。他感受到了兄弟的信 任與託付，心中充滿了使命必達的決心。「放心吧！我一定會盡快給你消息！」他站起身 ，這次是真的準備轉身離去，肩負著重要的使命，以及一份關於時間的、沉甸甸的承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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