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Ailouros (Ailouro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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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小說] 龍朝梵歌 招親比試篇 第四十章
時間Tue Nov 11 00:30:19 2025
第四十章 詛咒與祝福皆來自期許
比試場後院的治療室幽暗而安靜,牆上掛著浸油的陶燈,火焰像在呼吸。藥草的辛香
與象脂混雜,空氣濕暖,隔簾之外仍能聽到遠處戰象低鳴。天青半倚在榻上,胸口裹著清
涼的藥布,呼吸一深就牽動隱痛。他看見安合推簾而入,腳步太急,腰間的刀柄撞在門框
上響了一聲。
安合躬身行禮,開口時聲音已經發緊。
「殿下,國內此刻的混亂已經無法形容。我們所屬的部落也陷入了血腥的內鬥。木雉
臨時召集一批諸侯的軍隊,夜襲王庭。陛下與王后生死不明。木雉對外聲稱是推翻暴政的
革命,推舉太子的車夫無腿為國王,還說無腿其實是陛下的長子。」
天青指節一緊,指尖按著榻沿的木紋。他記得那個沉默寡言的車夫,記得戰車顛簸時
對方穩住輻條的手。他張了張口,喉頭卻像砂礫刮過,話沒出來。
安合繼續說:「無腿隨即設宴款待木雉等人,席間在酒裡下毒,當場毒死了好幾百個
諸侯。那一夜幾乎把王庭的柱子一口氣砍斷,只剩狩狽因為遲到,逃過一劫。狩狽立刻反
推,命他的軍隊討伐無腿,並推舉伏行為國王。他也對外說伏行是陛下的兒子,而且是次
子。」
室中燈火微跳。仙人正以指扣脈,藥線貼著天青胸前,聽到這裡抬了抬眼皮,卻沒有
插話。
安合吸了口氣,像把最難的一段留到了最後:「奴隸們響應無腿的號召,說要取代主
人,無腿很快就有了許多軍隊。他們與狩狽的人馬鏖戰,無腿擊退了狩狽幾次,但還吞不
下他。諸侯們大多支持狩狽,雖然他們也不一定相信伏行的身世。這些消息,是我祖父大
度冒死逃出王庭帶來的。老人家說,只要殿下您從墨凰國帶兵回國,就能擊敗無腿與狩狽
,讓雪象國再次偉大起來。當我把殿下您連破諸多對手、將娶雪膚公主的消息告訴他時,
他在帳中流著淚,讓我給您帶一句話,讓太子加油。」
天青閉了閉眼,胸口像被燒過的地方忽然又熱起來。他扶向心口,那層藥布之下心跳
重得驚人。
「我一定會帶兵回去,為父王與王后報仇。」他說完,胸臆猛地抽痛,手指扣緊了藥
布。
仙人的手像刀一樣把他的手壓回榻旁。「別亂動。平心靜氣。不然我治不好你。」他
語氣不高,卻像把石頭拋入井裡,嗵地一聲,所有人都安靜下來。「你們都出去,」仙人
抬起下巴看向安合與幾名隨侍,「他的氣息被你們的話拖著跑,脈散了。」
安合一怔,急忙屈膝請罪,退簾而出。腳步聲一遠,屋內只剩燈影。簾邊有人輕輕咳
了一聲,是山竹。他抱著藥盤,站得筆直。「我不會說話的,可以留下來吧。」他的聲音
很輕,很安分。
仙人搖頭,指尖又落回天青脈口。藥香上浮,像潮水退回礁縫。天青看著山竹片刻,
眼中的鋒芒被燈火磨得圓了些,他忽然出聲:「抱歉,第一次見你時,我總覺得你像我認
識的一名女子。」
山竹眨了眨眼。「我應該沒有親戚在雪象國,應該只是巧合。」
天青想了想,聲音放低了些:「若方便,能幫我問問有沒有纖手的消息嗎。雖然我知
道可能性不大。」他刻意把語氣說得平,小心翼翼地把名字放出來,像把一粒米輕輕拋進
水中,不讓水花濺到別人。
山竹的眼睛彎了一下。「原來你覺得我像她啊。可惜,我喜歡的人是單車唷。」
天青聽了山竹的話,輕輕笑了,便閉上雙眼。室中微光如煙,藥香凝重,世界像被緩
緩包裹起來。呼吸變慢,心跳如鼓聲遠去。可下一瞬,他卻覺得自己醒了過來。
他並未動身,但卻清楚感覺到自己跟在山竹的身後,彷彿身體不是走動,而是被什麼
看不見的絲線牽引著。山竹的背影筆直沉穩,腳步一絲不亂,越過屏風、穿過長廊,在幽
暗燈火中前行。天青原想呼喚,卻發現自己發不出聲。
他被牽引著離開治療室,一路走入外廊,遠遠看見象山、安合與幾名侍衛正聚在角落
,低聲交談。山竹卻與他們反方向而行,身影轉入長廊深處,消失在燈火之外。而天青的
腳步——或者說那道無形的引力——轉而把他牽向象山等人身邊。
他站定,與他們近在咫尺。他開口道:「你們還在這裡啊。」但眾人毫無反應。他抬
手欲拍象山的肩,手卻如霧中穿空,觸不到實體。
象山低聲說:「安合,爺爺真的對你說了那些話?」
安合撇嘴一笑,壓低聲音:「當然不是啦。他其實什麼話都沒說。最後那些話……是
我講的。」
天青心中一震。他下意識往後退一步,卻無法挪動分毫。空氣變得厚重,像整個空間
都沉入某種透明的沼澤。
另一名侍衛悄聲道:「可是……爺爺總有留下什麼吧?」
天青認出這人,是象山的么弟,安合的父親——豹山。
安合嘆道:「爺爺說我們不用考慮回來了。他說天青如果真的贏了,也未必能回國。
人家若真的讓他娶到公主,也不會允許他離開。他說你們都忘了尚焱的事嗎?」
四人互望,神情瞬間沉重。獅山、虎山與豹山皆沉默。象山抿著嘴點了點頭。
安合轉向他的父親,低聲問:「爸爸、大伯、二伯、三伯……爺爺口中那位尚焱是誰
?為什麼一提他,你們就臉色這麼難看?」
豹山沉聲說:「尚焱是遙怖的伯父。從前雪象國與阿修羅族的青蜂國結盟時,青蜂國
舉辦比武招親,尚焱代表我國前往。據說他贏了,迎娶了公主……卻從此沒回來。」
「不回來?」安合皺眉,「是被留在那裡了?」
「不許回來。」獅山接道,「青蜂國說那是古法。比武得勝者就是國婿,要終生侍奉
女方王族。尚焱本想辭歸,卻被軟禁,後來音訊全無。」
豹山點頭道:「尚焱的弟弟尚淼被迫繼位。但其他三位兄弟——尚垚、尚B尚
——都不服。於是四方內戰,血流成河。最後,內亂由尚淼的兒子平定,那個人就是遙怖
。」
安合喃喃:「所以……現在的太子也是走尚焱的老路?」
虎山聲音低沉:「這世上從不缺重演的劇目。只是換了個演員。」
那一刻,天青胸口劇震,心中忽然發出某種難以言說的悸動。他想上前質問安合為何
造假,想拉住豹山問尚焱的結局,卻發現自己如陷夢境,寸步難行。
一陣暈眩襲來,眼前景象像水波潰散,燈光漸白,身體一輕——
他睜開眼,發現自己仍躺在病榻之上。身上藥布微熱,香氣猶存。那場剛剛經歷的一
切,如夢似幻。
仙人坐在榻前,捧著陶杯抿了一口,哼了一聲:「你才閉上眼不到我喝完半杯水的功
夫就醒啦?睡眠品質不太好喔。你這種身體怎麼打仗?」
天青沒有回話,只是靜靜看著天花板,彷彿要從那上面看穿時間與記憶的織網。片刻
後,他輕輕闔上眼,再一次沉入那一層薄而危險的夢境邊緣,只不過這次,他沒有放任自
己墜入其中。
治療室外忽然傳來敲門聲,聲音清脆而急。片刻後,山竹推門而入,身後還跟著單車
。
天青睜眼,抬頭望著兩人,問道:「象山他們呢?」語氣平靜,卻仍存一絲疑慮——
他心裡還以為方才所見只是幻夢。
山竹欠身答道:「不好意思,我先在外頭遇到單車,便與他聊了一會兒,順勢帶他一
同進來。」
單車快步上前,眉宇間帶著擔憂:「天青,好些了嗎?」
天青搖了搖頭,轉向山竹:「請叫象山他們一併過來。」
不久,象山兄弟與安合相繼入內。象山走在最前,行禮問道:「殿下,有什麼事要吩
咐?」
天青凝視著他,緩緩開口:「我忽然想聽聽,有關尚焱的故事。」
此言一出,眾人齊齊色變。單車滿臉茫然,顯然從未聽過此名;山竹面容不動,如石
沉潭水;而那位正在專注施術的仙人,更是連眼皮都未曾抬起。
象山神情駭然:「殿下……您為何會知道這個名字?」
天青淡淡道:「我聽令尊大度說過的。」
象山皺眉,連忙否認:「屬下不曉得家父曾覲見殿下……」
天青目光轉冷,緩緩接道:「其實,我是聽獅山與豹山說的。」
獅山猛然一驚,忙對象山辯道:「大哥,你是知道我的,我怎可能私下與殿下談這等
話題!」
豹山也急急撇清:「大哥,你是知道我的,我絕不會在沒有你在場時說任何多餘的話
!」
象山的眼光再度一轉,落在虎山身上:「那麼……是否你?」
虎山沉聲斬斷:「大哥,你也明白,我根本沒機會與殿下單獨說上一句。」
一時屋內氣氛凝結,唯有燈火微搖。天青忽然一笑:「象山,反正我已知道了。你何
不直言?」
象山沉默良久,終於低下頭,聲音帶著壓抑:「殿下,實不相瞞,此事在國內人人皆
知,唯獨在宮中,尤其是在您面前,是絕對不允許說出口的禁忌。既然您已知曉……那屬
下就不再隱瞞了。」
他深吸一口氣,緩緩道來:「往昔,曾祖王在位之時,我雪象國西北同時面臨兩個強
敵:乾闥婆族與阿修羅族。雙方輪番犯境,戰火連年不息。無奈之下,只得遣武藝超群的
尚焱王子,遠赴阿修羅族所建的青蜂國,參加比武招親。尚焱果然勝出,迎娶公主,卻自
此被留在異國,不許歸來。雖暫止外患,卻引發內亂。後來,內戰由陛下平定,國家才重
新強盛起來。」
天青聽罷,神色一黯,卻仍昂首道:「我明白了。但我不會重蹈尚焱之路,諸位大可
放心。」
象山低聲道:「屬下相信殿下的決心,但眼下最後三名對手,大繼、天誓……還有—
—」他的眼光落在單車身上,語氣微頓。
單車愣了一下,隨即舉手笑道:「啊?對了,我也是最後四強之一啊!」
天青直視著他,聲音沉穩:「單車,我與你既是結拜兄弟,便要你為我做一件事。」
單車毫不遲疑:「好的,我會輸給你!」
「不!」天青斷然搖頭,「我要你盡其所能,發揮全部武藝。我寧可堂堂正正地輸,
也不要因你的施捨而贏。」
單車怔住,眼神複雜,欲言又止。
天青轉向象山,神色忽然凝重:「象山,我剛剛休養時,聽見你們在外議論,還在瞞
我。如今我問你——是否還有隱情未告?」
象山垂下目光,終於低聲道:「殿下,既然如此,屬下也不敢再隱瞞。陛下……曾與
宮中女奴多有私情,留下不少子嗣。無腿與伏行,皆是如此。雖然陛下一直不承認,但國
人皆知他們流著王族之血。」
天青臉色驟變,低聲問:「既然如此……纖手呢?」
象山微頓,終於答道:「或許也是。因為在那場內戰之後,戰敗的王族妻孥大多被降
為宮婢與奴僕……」
天青緊閉雙眼,努力壓下翻湧的記憶。那些與纖手的親密時光,此刻全化作胸口鋒刃
,扎得他幾乎不能呼吸。
許久,他才再度開口,聲音低沉卻堅決:「象山,我不敢保證能否勝出。但我相信,
勝利必屬於上天所選之人。若命運真在我身上,我便能贏。否則,我也甘心伏首。」他頓
了頓,語氣更冷:「我說過,若能贏得最後勝利,便借墨凰國兵馬反攻雪象。若做不到—
—你便殺了我,把我的頭送去伏行,或無腿,隨你處置。若不願投靠,便棄我頭顱,自行
南遷求生。」
「殿下!」象山驚呼,「請莫言此等不祥之語!您乃國之正統,必須負責到底。我等
稱呼您為殿下,若您自斷生機,那我們多年效忠豈不成了空談!」
山竹忽然插口,語氣平靜卻鏗鏘:「既然如此,你們又何必還稱他為殿下?如今應當
稱他為——陛下。」
此言如雷,象山四兄弟與安合怔了片刻,旋即一同醒悟。眾人齊齊俯身,雙手合十,
齊聲高呼:
「國王陛下!人中雄牛!所向無敵!」
呼聲震響在藥香與燈火之中。
天青閉上雙眼,靜靜承受這一切。這並非榮耀,而是沉甸甸的鎖鏈,落在肩上,壓得
他呼吸更沉。他明白,從這一刻起,無論比武勝敗,他已無法再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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