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基於詛咒的詛咒 　　每年秋天，諸部齊集北丘，準備南征萬華。這本是雪象族代代相傳的傳統，但今年的 集結卻出了異常。從夏末起，遙怖便察覺有些部落未如期回報，等到集會日，各部全數報 到後才發現，缺席的竟有二十四個部落。那些部落的人不知去向，營地空空如也，牲畜未 牽，器具未動，彷彿整個部族原本就不存在。遙怖延後點兵，召開宗室會議，傳集諸侯、 宗公、族伯入宮議事。各部使者皆稱失蹤者無音訊已久，追查無果。正當議事未果時，一 場異變當場發生。 　　迦尚迦羅，意即「香江」，此部落有一千人，當日列隊整齊，參與校閱。然而就在眾 人面前，他們連同旌旗、馬匹、營帳，在一瞬之間無聲無息地憑空消失。現場未見踐踏痕 跡，亦無一聲驚叫，只留原地青草如舊，彷彿什麼都未曾存在過。 　　軍陣大亂，諸侯震恐。有人言此乃神罰，有人懷疑妖邪入境，最終眾議推舉圖濕迦耶 ，也就是通識上師。傳說此人隱居大雪山之巔，通萬事，知萬變，卻被諸侯一致認為是唯 一可能解釋此事的人，更直言遙怖身為王者，應獨自登山尋賢求解，以示其誠。 　　遙怖見諸侯執意如此，只好答應，暗中派人聯絡自家部落提防應變，命眾部待在大雪 山麓，遙怖才單騎登山。遙怖初登大雪山時，天氣尚稱晴朗。晨風清冷，天穹高遠，積雪 閃著青白色的光。山道之上無人跡，唯有騾蹄聲與皮靴踩雪聲交錯相和，寂靜得彷彿整座 山都在屏息。 　　中午時分，他在山腰稍作停留，取出乾糧，吃了烤餅與肉乾。剛一收拾行囊，便見遠 處天色驟變。濃雲自山背湧來，灰沉沉地覆住了半邊天。不到一刻，整個山谷陷入昏暗， 風聲起，雪也跟著落了下來。 　　等到日落時分，風雪漸大，幾乎無法視物。遙怖只得趕緊引騾入林，在一道岩壁遮蔽 處搭起簡陋帳篷，用隨身攜帶的火石與樹枝生火取暖。火光映在帳內，微弱如豆，風聲與 樹影在外跳動，一如野獸低鳴。 　　隔日天未明，風雪方停。帳篷已被厚厚積雪埋沒，遙怖從頂部破雪爬出，呼出的白霧 在空中凝成霜花。他回身從帳中拖出騾子，獸身顫抖，嘴角掛著冰痕。他查看地形，將帳 篷與行李從雪下挖出，包妥，繫好，交予騾背，自此改為徒步前行，牽騾而上。 　　接下來六日皆如初日。晨起尚能行走，午後風雪復臨。每夜皆需原地駐紮，破雪為穴 ，燃火為燈。積雪越來越厚，質地由緊實變為鬆軟，行路愈發困難。到了第七日，遙怖每 踏一步，雙腿便深陷雪中，直至腰際，而他身側的騾子也只剩頭部浮於雪面，其餘皆被吞 沒。 　　就在此時，他遠遠望見前方雪地之上，有一團巨大的白毛緩緩移動。那團毛球踏雪而 行，竟未陷落半分。步履穩健如履平地，雪粒在牠身下輕輕震開，留下清晰足跡。 　　遙怖怔住。這畫面他不曾陌生。記憶深處，那是在多年前冰川邊緣、王子尚在襁褓之 時，他親眼見過的那頭白色髦牛——能言之獸。而今，那熟悉的身影，竟再次現身於他登 山之路的最深處。 　　遙怖一見那團雪地上行走的白色毛球，便立刻伏倒在雪地中，高聲呼喊：「通識上師 ！小遙怖當年有眼不識仙人，冒犯尊顏，還望寬恕！」 　　那團白毛聽聲止步，緩緩轉身走近。及至近前，遙怖這才看清，那並不是記憶中那頭 白色髦牛，而是一頭體型更巨的白色長毛象，毛髮覆身如雲，雙目沉靜無波，冰冷如霜。 遙怖心中一凜，暗覺不妙。 　　白象開口說話了，聲音沉穩而帶著長遠回音：「我，的確是通識。不過你當年見到的 那頭髦牛，並不是我，而是我弟弟圖嘎瓦塔耶，人稱通告。他的脾氣一向不好，說話從不 留情，所以才會一開口就詛咒你。但詛咒人是要付出代價的，每一次詛咒，他都得損耗一 千年的修行。」牠說到這裡，輕哼了一聲：「他向來心懷不滿，所以總是找藉口先祝福人 ，好累積福報。一次祝福可換一千年的修行，他才能放心去詛咒。你當年受他兩次詛咒， 只得了一次祝福，所以他得維持髦牛的形體長達一千年，直到他還清債帳。」 　　遙怖一聽，急忙說道：「既然如此，依上師您的智慧與德性，您當然不會詛咒我了吧 ？」 　　白象冷冷一笑：「我就知道你會這麼想。這種僥倖的心態，本身就是該被詛咒的理由 ！」話音剛落，牠鼻端一揚，語氣轉為威嚴：「我在此詛咒你：待你完成你的使命之後， 將死於至親之手！」 　　遙怖聞言，面色頓變，連忙伏首叩地道：「上師饒命！還請收回成命！」 　　白象搖頭不語，過了片刻，才冷淡地說：「詛咒一出，便無可挽回。你命中該承此劫 。」牠頓了頓，又轉回正事：「你此番前來，想問的事我早知曉。其實答案很簡單：只要 讓你們每個人配戴龍的紋飾，便可避免被吃。因為龍不會吃掉同類。」遙怖聽了，正要搖 頭，白象卻緊接著說道：「不過事情沒那麼容易。龍已經盯上你們了，光靠紋飾已無法化 解災禍。你們必須討伐龍，並且將牠完全消滅，否則災厄將會一代傳一代，永無止息。」 　　「那我們該怎麼辦？龍在哪裡？」遙怖問。 　　「我不知道。」白象語氣淡然，「龍能大能小，能顯能隱，可在雲中、雪中，也可在 人心。你永遠無法確定牠在哪裡。但若是我哥哥圖塔拉，人稱通霄，那他或許能指點一條 明路。」 　　遙怖皺眉：「那麼，我該如何找到通霄上師？」 　　白象答道：「這倒不難。你下山之後，向國中傳令，召集所有志願踏上征途的勇士， 組成討龍之隊，一同前往大雪谷。我的哥哥通霄便隱居在那谷中，只要你們走得夠真誠， 心意夠堅決，他就會現身。他如今就住在大雪谷中的某一戶人家裡，至於是哪一戶，那得 看你們的造化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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