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基於詛咒的祝福 　　在北方雪地高原之中，有一個國度名為濕吠多哈濕帝迦羅闍耶，其意為「雪象國」。 這是個由遊牧民族建立的行國，沒有固定的都城，人民隨季節與風雪而移動，帳幕與營火 即是他們的王宮與祭壇。 　　這片高原常年被冰雪覆蓋，夏季短暫，冬季漫長，風聲像野獸一樣在群山之間奔走。 唯有強韌的生命才能在此扎根，無論是人還是獸。雪象國的人崇尚力量與沉默，孩童自幼 學習獵雪狐、馴雪狼，視哭泣為恥，將生死看作旅途的一段轉折。與他們同行的，是如同 家族一員的長毛象，既是坐騎，也是戰友；既是糧源，也是神靈的象徵。 　　國王名為杜羅阿陀婆耶，意為「遙怖」；王后名為僧陀羅計施，意為「秀鬢」。那一 夜，王后臨盆之際，外頭正是十年罕見的風暴。營地四周風雪呼嘯，帳篷的布帆不斷鼓動 作響，如同一面面怒吼的獸皮戰鼓。風夾著碎冰打在帳篷上，噼啪作響，彷彿有萬千怨魂 在撕扯天地。帳內點著炭火，卻無法驅散寒意。王后全身冷汗直冒，牙關緊咬，雙手緊握 一塊染血的獸皮布巾，指節發白。每一次宮縮都如火焰燒過骨髓，她強忍著哀叫，只低聲 喘息，額頭上的青筋與蒼白的唇色交織出一幅凜然畫面。 　　產婆跪伏在榻旁，是一名來自南方的俘虜，只因懂草藥與接產之術，才被留了一命。 雪象國從未發展過醫術，認為傷病乃是神意與報應，靠牲祭求得痊癒。所以國內的醫術皆 由俘虜操作。王后的難產，象徵著王家的醜聞，不能讓國人知曉，也不能留下證人。 　　終於，一聲微弱而刺耳的啼哭響起，在帳內打破了所有靜謐。產婆雙手顫抖地將嬰兒 抱起，原想開口報喜，卻在看清孩兒面容的那一刻，整張臉驟然蒼白，唇邊抽搐著，像是 強忍著什麼沒說出口。她緩緩轉頭，想對遙怖低語，卻看見他已拔劍而立。寒光一閃，喉 間一線紅現，連哀鳴都來不及發出，便已無聲倒下，鮮血迅速被寒氣凍凝在獸皮地氈上。 　　遙怖緩緩收劍入鞘，語氣平靜地說：「她是萬華國人，不屬我們任何氏族，沒人會在 乎她的。」 　　帳篷內只剩父母與孩兒。嬰兒躺在獸皮之中，啼哭聲不大，卻斷斷續續，像水滴打在 岩石上，滴水穿石，刺入人心。那模樣，皺縮扭曲，額頭隆起，雙目大小不一，鼻樑塌陷 ，唇邊微歪，臉部畸形。遙怖與秀鬢久久凝視著那孩子，無語。外頭的風，似乎也為之凝 結了片刻。初生嬰兒的哭聲，並未讓父母感到憐惜，反倒讓遙怖與秀鬢下定決心，要將他 棄於冰川之中。 　　風暴仍在持續，彷彿天地本就不容這個孩子誕生。他們在風雪中啟程，身披厚氈，騎 乘披毛雪獸，朝北境那條最深的冰川緩緩前進。在旅途中，兩人沉默不語。秀鬢的手覆在 襁褓上，時不時地探進去，確認孩子還活著。孩子偶爾哭出聲，她就默默把乳頭遞上，讓 他吸吮。 　　遙怖見狀，皺眉問：「都要準備凍死他了，妳幹嘛餵？」 　　秀鬢低聲說：「他吃得越飽，等他冷死後就不會痛苦。他肚子餓了死掉，我會做噩夢 。」 　　那一刻，遙怖看著王后，彷彿第一次認識這個與他共度戰場與帳幕的女子。他沒有再 說話。 　　冰川之上，風雪更甚。天地只剩白茫茫一片，連雪象都不敢前行。兩人下了象背，正 準備將襁褓放在一塊冰石上，雪忽然止住，空氣沉重如鉛，響起一陣踏雪之聲。一頭白髦 牛從霧中緩緩走來，步步踏雪成冰，冰晶在牠腳下折射出七彩虹光。遙怖與秀鬢大駭，連 忙舉手合十，雙膝下跪。 　　牠抬起頭來，用人語說話，聲音低沉：「你們居然知道我是仙人！」話音未落，又自 我否定道：「原來你們認錯了，以為我是白色的長毛象啊……不過，你們先前誠心的禮拜 ，我就願意賜給你們一個祝福。但因為你們在認清真相後感到懊惱，我也將給你們一個詛 咒！你們要先選擇祝福，還是先聽詛咒？」 　　遙怖與秀鬢彼此對視，低聲說：「我們願意先聽詛咒。」 　　白髦牛眼中閃過一道寒光，道：「我詛咒你們的孩子將不會有真正美滿幸福的婚姻。 」 　　遙怖微微低頭說：「感謝仙人的詛咒。」 　　白髦牛「哼」了一聲，鬍鬚揚起：「我詛咒你們的孩子，你們居然還感謝我？誠心誠 意地感謝我？你們這種父母的心態太惡毒了。既然如此，我再詛咒一次！我詛咒你們的孩 子會長得根本不像你們，像是別人家的孩子！」 　　說完，襁褓中金光萬丈直衝天際，映得整座冰川如琉璃閃耀。兩人驚訝地揭開布巾， 只見原本面容醜陋的嬰兒，忽然變得可愛而又健壯，五官端正，膚色泛著淡金色的光芒， 彷彿天神之姿。 　　秀鬢驚呼出聲，對著白髦牛拜倒在冰地上。遙怖也低頭，行最高敬禮。 　　白髦牛看著他們，冷冷說：「我詛咒你們，你們還歡喜接受？不可理喻！算了，我不 與凡人計較。來吧，說出你們想要的祝福。」 　　遙怖問：「能用祝福取消詛咒嗎？」 　　白髦牛答：「不能。」 　　秀鬢歎息一聲：「那麼……既然他注定無法獲得真正幸福的婚姻，就讓他永遠不知道 他的婚姻其實並不幸福吧。」 　　白髦牛沉默了片刻，緩緩搖頭：「好，那就賜福給你們。」 　　說罷，牠回身踏入風雪，步步成冰，步步化霧，終於消失在天際。風雪也隨之停止， 陽光穿雲而出，灑落整座冰原。 　　兩人抱著孩子返回部族。 　　當日傍晚，遙怖率領王后與嬰兒歸營，命令族人準備誕生禮。營地中央燃起高聳的祭 火，牧人、智士與勇士們依照傳統圍成圓陣，持杖頌唱，圍繞著那名剛從冰川歸來的嬰兒 ，一個從死亡邊緣帶回的生命。 　　遙怖舉起孩子，聲如冰裂雷鳴：「今日，我與王后親赴北境冰川，在風雪盡頭，遇見 白髦牛仙人。祂踏冰而來，言語如霜風，說這孩子是天命所生，將為族群帶來興盛與榮光 ！」 　　族人聽聞仙人之名，無不駭然，隨即轉為歡騰。老智士高呼：「此子必是神明所選， 命中註定統御冰原！」牧人跪地祝禱：「願他如象之壽、如雪之潔！」年輕勇士則高聲道 ：「他將成為帶領我等征服四方之王！」 　　祝賀之聲此起彼落，如潮水環繞。沒有人質疑這段神話，因為遙怖的威嚴不容質疑， 而一個擁有神靈祝福的繼承人，對於這片白茫大地來說，正是信仰與力量的象徵。 　　部族老仙對嬰兒卜卦，說此子將帶來風與雪的轉折，也將在火與血中尋得命運之路。 　　從此，這個孩子擁有了一個名字：提毘耶尼羅，意為「天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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