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破曉的山林濕寒逼人，營地四周籠罩著濃霧，連近在咫尺的馬鼻都快看不見了。帳篷 潮濕如浸水布，連火把都難以點燃。獅首鷲隊與人面獅隊的士兵們早已整裝完畢，正小聲 牽馬準備拔營，但步履在白霧中顯得猶疑不定。 　　數名軍官在模糊身影中上前低聲請示：「養豬官大人閣下，如此濃霧，連半肘遠都難 辨方向，山路又濕滑狹窄，若強行騎乘，恐致人仰馬翻。是否待霧散再行？」 　　阿德剌斯托斯一語斷然：「牽馬步行，沿著車轍走。不急著上馬，等霧散了再騎也來 得及。對方是馬車，在這樣的山路上，絕不可能快得過我們。」 　　霧裡，一道熟悉的身影靠了過來，是阿提斯。他牽著馬低聲抱怨：「如果你昨晚肯答 應合作，現在也不必這麼麻煩。」 　　阿德剌斯托斯頭也不回地領馬前行，語氣沉穩：「有時候，選擇麻煩一點的路，反倒 能避開本來不該吃的虧。那個海希奧德說什麼只是想找荷馬決鬥？這種理由你也信？真有 種，就自己去找人，何必非要借我們的手腳？」 　　阿提斯皺眉：「你懷疑他其實是希羅多德的人？」 　　「我不確定，但他明擺著是在拖時間。他提出合作，只是為了讓我們耽誤行動罷了。 」阿德剌斯托斯語氣毫不掩飾地冷冽，「而且，他身邊居然還帶著希基柏留。」 　　「希基柏留不就是個普通情報販子？只要肯出錢，他什麼都做，這種人有什麼不能信 的？」 　　「我以前常用他辦事，很清楚他的本性。他表面上貪財，實際上最在意的是保命。他 若察覺哪邊的錢多、或者哪邊的人殺得了他，轉身就會變節。他送來的情報，或許有價值 ，但從不值得全信。」 　　對話聲隱入濃霧，馬蹄聲踉蹌，兩支騎兵隊在森林薄暮中步行前行，猶如沉入一場未 卜的追逐。直到這一天入夜為止，濃霧從未散去。山林間昏沉一片，無風亦無聲，世界彷 彿被一層厚重的濕布緊緊包裹。視野所及仍不過數肘之遠，太陽的方位全然無從辨識。阿 德剌斯托斯與他的部下，只能仰賴霧氣隨光線變化的顏色，勉強推估時辰。一開始是黝黑 如墨，後來轉為乳白，接著是昏黃朦朧，最後又重回黝黑。日夜之交，不見星月，四周濕 氣凝重如同深井底層。將士們無法升火，飢餓難忍，便各自從馬鞍後方抽出綁著的麵餅啃 食。乾糧冷硬，但仍能果腹；渴了就打開皮囊，抿上一口混有紅酒與醋的水，暖喉也提神 。 　　入夜之後，他們在一處略為平坦的岔路附近發現地上有營火餘燼，炭屑尚溫。阿德剌 斯托斯彎下身查看，片刻後斷言：「這裡就是他們昨日紮營的地點。既然如此，我們也在 此紮營。所有人注意！那堆灰燼十步內不得踐踏，我看到那裡有許多腳印。」 　　阿提斯站在濃霧中，望著模糊的輪廓嘆道：「那麼我們今天走了一整天，也不過剛好 追到他們昨天的位置？若不是這場鬼霧，中午前就逮到他們了！」 　　阿德剌斯托斯將馬繩遞給副手，親自蹲下勘查那堆營火的遺跡。他伸手掂了掂未燃盡 的柴枝，又抹開周圍的落葉與泥痕，低聲道：「他們的柴用得不多，人數不超過七人。」 　　他又起身走了一圈，細察腳印紋理與深淺。濕地中泥痕清晰，他一邊點數一邊分析： 「四個男人，兩個女人，一個男孩，總共七個人。」 　　阿提斯狐疑地側頭：「兩個女人？你確定不是個子比較小的男人？」 　　阿德剌斯托斯淡淡道：「男人與女人的步幅不同，落腳的角度與重心轉移的位置也不 同。像許多獸類一樣，從足跡就能分辨性別與年齡，訓練過的人不難辨識。」 　　阿提斯裝模作樣地點點頭，接著語氣一變，玩笑似地問：「那麼，看得出來牠們有沒 有被閹掉嗎？」 　　阿德剌斯托斯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那種事並不會影響走路方式。這時候別胡鬧，好 嗎？」 　　阿提斯笑了笑，沒再說什麼。他舉目望向迷霧深處，壓低聲音：「海希奧德說希羅多 德身邊有兩名高手。那這四個男人裡，應該有兩人就是高手。」 　　阿德剌斯托斯沉聲點頭：「兩個高手，要保護五人，移動速度必定受限。就算不信他 的情報，這點也說得通。」 　　阿提斯微笑著說：「看來你當初拒絕他，判斷是對的。我們沒必要與那種動機不明的 人合作。」 　　阿提斯剛說完，林間忽然吹起一陣大風。濃霧如被刀劃開，迅速散去。天頂漸露明朗 ，一輪下弦月懸於雲後，清冷如刃，俯瞰沉靜山谷。 　　他欣喜若狂，仰首歡呼：「天助我也！」 　　阿德剌斯托斯卻彷彿遭雷擊，臉色在瞬間褪去血色。他猛然轉向，低聲疾言：「殿下 ，請您明日一早就返回薩第斯吧！」 　　阿提斯愕然：「啊？為什麼？」 　　阿德剌斯托斯沒有立刻回答，只快步走向自己的戰馬，從馬鞍側袋中取出一塊六角柱 泥磚，雙手捧至阿提斯面前，斬釘截鐵地說：「國王陛下有密詔在此，請殿下過目。陛下 曾明言：若見天現下弦月，必須讓您閱覽此聖旨。」 　　阿提斯猶豫了片刻，終於接過泥磚。他拂去上頭細塵，略一翻轉，便見其上刻滿呂底 亞字母。他略帶不耐地快速掃過其文，讀至一半便失笑出聲，語氣滿是不屑：「是啊，是 啊，是啊，下弦月出現的次日，我會死於野豬投擲的長矛！別鬧了！野豬會投擲長矛？找 一頭野豬來給我看看，怎麼投！」他大笑著將磚塊舉起示意：「況且這一帶山林什麼都沒 有，連豬屎都沒見過，我才不回去！我要逮到希羅多德，把他像野豬一樣五花大綁地拖回 薩第斯！」 　　阿德剌斯托斯抿緊唇角，低聲勸道：「可是殿下，這是國王陛下的聖旨。」 　　「那你今天晚上沒看到什麼下弦月！」阿提斯將泥磚塞回他手裡，語氣不容置疑。「 你若真要我回去，也得派上一兩百人護送吧？我們就快抓到希羅多德了，怎麼能因這種迷 信削弱人手？」 　　阿德剌斯托斯沉思一瞬，試探性開口：「若殿下堅持，明日是否可改為負責後隊之統 率，不必直接參與追擊與戰鬥？」 　　「當然不行！」阿提斯立刻拒絕，目光炯炯，語帶挑釁。「我加入這次行動，就是要 向父王證明我不是個被保護的孩子。你若真的想阻止我參戰，也不是沒辦法——」他湊上 前，低聲在阿德剌斯托斯耳邊道：「殺了小克羅伊斯。」 　　阿德剌斯托斯聞言一震，眉心緊蹙，沉聲應道：「國王陛下有交代……」 　　阿提斯目光冷冽地說：「喔？兵凶戰危，意外那麼多，你會做不到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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