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天色方亮，林霧未散，山道濕滑泥濘。昨日陣亡的三名隊員屍體已運回後方營地，但 血跡與破甲碎片仍留在原地，野獸啃咬過的痕跡在樹根與草叢間斑斑可見。獅首鷲隊全體 返回現場，隊列整齊，神情沉重。 　　總指揮官不在，由前線指揮官臨時主持行動。他下令：「以此處為中心，追蹤兩條路 徑：車轍向西北、蹄印向西南，兵分兩路，各自搜索，午前回報。」隊伍即刻行動，半數 人隨車轍向北，餘者則沿啞女荷馬故意留下的馬蹄亂蹤走向南方。 　　不過片刻，搜尋車轍的隊伍忽遭一箭突襲。一匹戰馬無預警中箭哀鳴，前膝跪地，馬 上騎兵摔落翻滾，滿臉是血。軍士衝上查看，那箭製工粗糙，尾端羽毛雜亂，明顯非正規 兵器。指揮官沉聲判斷：「這是臨時製作的箭矢，應該只能短距離射擊，伏兵應在附近！ 全體下馬，林中搜索百步！」 　　士兵散開，分列成小組，攜盾入林，從濕葉間細細搜索，但林中死寂無聲，無一敵蹤 。至中午前仍未有任何發現，唯有樹梢上偶爾傳來烏鴉拍翅而去的聲音。 　　就在此時，追查馬蹄印方向的分隊返回。他們牽回了三匹前日失蹤的戰馬，無明顯傷 痕，僅馬蹄泥濘。追蹤無所斬獲，但也無傷亡。 　　現場指揮官下令：「敵人主力並不在馬蹄印方向，整隊合流，依車轍繼續追擊，全速 行軍！」 　　士兵們再次上馬，隊伍沿著清晰的車轍痕跡推進。未料剛出發不到百步，第二支箭無 聲落下，從高空弧射直穿林隙，正中指揮官脖頸，他喉頭一聲未出便仆倒馬下，當場斃命 。 　　副指揮官立刻策馬上前，大喊：「我來接手指揮！全隊展開橫列陣型！無論前方如何 ，繼續前進！若有人馬中箭，拋下不救，目標是速度壓制！」 　　隊伍拉成橫線，開始穿林奔馳。第三箭如幽靈再至，射穿副指揮官的左胸，他瞬間僵 直倒地。 　　第二副指揮官幾乎同時策馬上前，接替指揮。見連續兩名指揮官被殺，他立刻下令： 「指揮中心居中隊列，四方護衛！對方目標是摧毀我軍指揮系統！」 　　隊伍緊縮，第二副指揮官由四名全副武裝騎士護在中央。然而第四箭仍從空中降下， 如風中鬼影，從天而墜，箭頭仍貫入第二副指揮官眉心。 　　第三副指揮官默默上前，面無表情地下令：「全軍停下。」 　　他望了望西方天色，太陽已近中天，光線開始斜照樹幹。他命令道：「派人回報阿德 剌斯托斯大人，我軍遭遇極強阻擊，疑有伏弓手行遊擊戰，請求支援與佈陣重整。」 　　傳令兵立刻策馬向後奔去。但不過數步，第五箭自高空斜斜刺下，擊中那名傳令兵後 背。他未及哀號便仆倒於地，雙手抽搐，氣絕當場。 　　全隊陷入恐慌，第三副指揮官高喊：「發射響箭通知後方！」 　　「是！」 　　三支紅羽長箭隨即齊發，刺破雲層，銳鳴聲在山谷間迴盪不已。 　　等阿德剌斯托斯率領人面獅隊趕抵前方時，太陽已沈入山脊，餘暉僅餘紅銅色的光， 照映在濕泥與折斷的箭桿上。獅首鷲隊已經停駐在一處樹林邊緣的開闊地上，神情憔悴， 隊形鬆散，血跡未乾，五具遺體覆著戰袍，橫臥於帳篷未立的泥地旁，風中有若有似無的 血腥與焦躁。 　　阿德剌斯托斯下馬，一一走過陣亡者遺體，低頭沉默。他沒有開口慰問，也沒有拔出 劍立誓，只是緩緩轉身，對眾軍官道：「原地紮營。」 　　四周響起細碎的低聲議論，數位人面獅隊與獅首鷲隊軍官交頭接耳，顯然皆感困惑甚 至懷疑。跟隨在後，直到此刻才從馬背上下來的阿提斯皺眉問道：「你不怕敵軍趁夜偷襲 嗎？」 　　阿德剌斯托斯沒有立刻回應，而是慢慢地摘下手套，望向西北遠方尚未完全黑下的林 線。他語氣平穩，帶著一種無懼的冷靜：「連續五箭，皆針對一人，且分別為五個指揮位 置，這不是殲滅，而是延滯。箭術如此精準，戰意卻極保守，這顯然是緩兵之計。」他轉 過頭來，目光掃過眾人。「因為是緩兵之計，說明敵方的神射手應該只有一人。若他們有 弓隊，有伏兵，有殺意，那麼一旦我們陷入困境，他們不會只放一箭，而是放箭如雨，斷 我士氣、傷我兵源。」他彎腰撿起其中一支插入泥地的箭矢，木桿粗糙，卻極直。箭頭僅 是乾削的硬木尖端，尾端插著雉雞羽毛。「你們看，這箭做得粗糙，卻結構堅固，重心配 得穩，長度極長，全為遠距滑翔設計。這不是對付密集部隊的箭，是對一個目標。這是恫 嚇，不是攻擊。」軍官們面面相覷，氣氛稍稍安定。阿德剌斯托斯將箭矢丟回地上，抖了 抖披風上的灰塵，語氣稍柔：「況且，弟兄們今天跑了一整天。就算前方有敵，我們此刻 再追也是徒勞，不如先紮營、進食、整備。」他看向附近兩支部隊：「即刻紮營，點火做 飯！」 　　「得令！」人群開始分頭紮營，聲音與動作回復有序，林間重新響起人聲、馬嘶與炊 煙初起的火光。 　　夜幕漸沉，林間冷氣漸重。帳棚已立，火堆四起，熱騰騰的濃湯與炙肉香氣在寒夜中 格外撫慰人心。士兵們低聲交談，有人忙著修補馬具，有人用劍刮去箭頭上的污泥。這片 紮營區已依地勢布下三層防線，外圍有警戒哨兵與射手，近處則安排輪哨巡邏。夜色中， 篝火星點跳動，眾人初嘗安穩。 　　就在此時，營門外忽然傳來一聲高喊，打破了整片火場的寧靜。 　　「王太子阿提斯殿下！我是希基柏留啊！有重要情報要來向你報告！」 　　營中眾人一驚，紛紛抬頭。阿德剌斯托斯反應極快，猛然起身，拔劍未出鞘，便厲聲 道：「傳令下去，直接射箭斃了他！」 　　阿提斯也立刻站起來，語氣凌厲：「不許你對我的人動手！」 　　氣氛驟冷。火光搖曳之間，兩人四目相對。阿德剌斯托斯低聲質問：「你的人？一個 立場反覆、說失聯就失聯的外國情報販子，現在這樣危險的時刻，你還敢相信他？」 　　阿提斯回望他，面色堅定，語氣卻不怒不張：「其他的事情，我都會聽你的命令。但 唯獨這件事情，我必須堅持我的主見。」 　　短短數語，使得周圍所有人都停下動作，火光、夜風與低語聲一瞬安靜。 　　阿德剌斯托斯皺眉良久，終於一聲冷哼，抬手止住早已蓄勢待發的弓兵。「好吧。可 以讓他進來。但我說明白了：若是我覺得他說的話哪裡不符合邏輯，或者純粹在撒謊，我 會直接殺了他。」 　　「好吧，就這麼辦。」阿提斯點頭，聲音平靜。 　　營門緩緩打開，火光照映之下，走進來的並非一人，而是兩人。 　　走在前方的是希基柏留，依舊搖著那隻插著麥桿吸管的雙耳酒瓶。至於走在他身後的 那名年輕男子，披著灰色披風，雙眼沉穩，氣度卻異常冷峻。 　　阿提斯皺眉，盯著那男子，卻怎麼也想不起在哪見過，問道：「你誰啊？」 　　阿德剌斯托斯卻已認出，面色一沉：「雅典副使海希奧德先生，別來無恙。您不是應 該搭船回雅典覆命了嗎？」 　　海希奧德七世微微一笑，從容回答：「特使梭倫的任務已經結束，我的任務也就跟著 結束。所以我不需要去雅典，或任何其他地方。我的去處，是跟閣下一樣的方向。雖然您 是追希羅多德，我追的，是他身邊的朋友。」 　　阿德剌斯托斯道：「朋友？你知道他身邊有什麼樣的高手存在嗎？」 　　「知道。」海希奧德答得乾脆。 　　「那高手幾人？」 　　「兩人。」 　　阿德剌斯托斯問：「區區兩人？這個情報太好了。你想要多少賞金？」 　　「我才不需要賞金。」海希奧德搖頭，「我是來好心提醒您一件事：若您不把那兩人 當一回事，將被包圍殲滅的，是你們。」 　　阿提斯剛想駁斥，卻被阿德剌斯托斯搶先說道：「你會不會講得太誇張了？才兩個人 ？我現在手下將近千人！」 　　「我沒有誇張，這是陳述事實。」海希奧德七世的語調冷靜如冰，「您可以選擇不信 ，但您無法承擔不信的後果。」 　　阿提斯一拍手，冷聲道：「我知道了。你說他們就在希羅多德身邊對吧？那就是你們 兩人囉！很好！如果你們真這麼厲害，那就試著從我軍營帳中逃出去，逃得掉，我才信你 ！來人，拿下！」話音未落，四周士兵已然撲上。 　　然而希基柏留與海希奧德七世幾乎同時向後一躍，身形靈巧如燕，一個翻身便已落至 營外；緊接著又霎時消失無蹤，連影子都不見。 　　夜風凜冽，傳來海希奧德七世的聲音：「除了與我合作，你們沒勝算！」 　　阿提斯握拳欲言，卻被阿德剌斯托斯抬手制止。他直起身軀，面向黑夜，毫不遮掩地 高聲回應：「我明白了。請問我們該如何合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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