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Ailouros (Ailouro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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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小說] 盲劍客荷馬 第81章
時間Thu Aug 28 19:28:50 2025
第八十一章
且說在阿提斯擅闖千丘陵園而被守園衛士擊退的那一夜,千丘陵園仍在雪中沉睡。香
客大樓西翼的公共澡堂內,燈火未熄,蒸氣繚繞。這座澡堂本供遠道而來的進香團淨身之
用,按園中慣例,男女每日分時入浴,先由女子於黃昏前洗畢,夜半再由男子接續。但今
夜例外。
「從未在此之人」,那名不說姓、不說名、僅以此語自稱者,提出了異於常理的要求
。他未以身份強壓,卻令在場之人無人反對。於是,一場奇異的共浴在此悄然展開:希羅
多德、德拉康、盲人荷馬、啞女荷馬、小克羅伊斯與二十一名侍女,同時踏入水中,一起
沐浴、同時議事。
池中熱水翻滾,濕氣讓石牆浮現水痕,屋頂的銅燈映照眾人裸裎身形。盲人荷馬靜坐
不語,只端坐在一缸熱水中。啞女荷馬則用白布包住身體,站在浴缸旁,為坐在矮凳上的
小克羅伊斯洗刷頭髮。小克羅伊斯的雙眼被亞麻布帶綁住,就和盲人荷馬一樣,皆不見物
。
侍女們分散於數個池中,有者浸水低頭不語,有者裹布倚牆伺立。德拉康則半身浸水
,手臂搭於缸沿,閉目養神。希羅多德則倚在靠近天井的一方石池中,雙手撐膝,濕髮披
肩,神情若思若懼。整個澡堂,只聞水聲與氣聲,無人開口,亦無人催促。眾人之間雖無
帷幕,卻像隔著一層厚霧,各自藏著心事,等待真正的議程被揭開。
忽有低語響起,穿過水氣,在石柱與浮燈之間飄散。
「剛剛收到祭司那邊傳來的消息,」從未在此之人語聲淡然,如講述一件不相干之事
,「說有強盜假借呂底亞王太子之名,前來陵園搶奪物資。此事你們怎麼看?」
希羅多德瞪大眼睛,彷彿從夢中驚醒:「天底下還有這麼荒唐的強盜嗎?」
「那不是強盜,」盲人荷馬平靜答道,「是真的阿提斯本人。他只是不懂怎麼與人說
話,結果惹出誤會罷了。」
希羅多德臉色大變:「啊?那怎麼辦?他下次再來,可就不會誤會了!」
從未在此之人微微一笑,聲音如霜落瓦面:「不用擔心。那孩子回去後,必會向克羅
伊斯告狀;而克羅伊斯呢,也必然會懲罰他。明日清晨,克羅伊斯會親自前來陵園。既然
如此,我們也得一早離開此地。」
希羅多德皺眉:「可我們還差最後一座陵墓,克羅伊斯的父親阿呂亞泰斯的墳還沒拜
啊!那要怎麼向祭司解釋?」
從未在此之人歪頭望天井上方,水珠自髮稍滑落,悠悠答道:「是啊,所以從未在此
之人,也在煩惱該怎麼辦呢。」
盲人荷馬聽了,冷哼一聲:「他才不煩惱。他只是無聊,想耍你玩罷了。他早就知道
怎麼處理,只是不說。」
希羅多德苦笑:「可是我們到底該怎麼做?」
盲人荷馬聳肩道:「很簡單。既然我們都預知克羅伊斯將至,又何必搶著拜他老子的
墳?就說那是他自己要拜的。這不就交代過去了?眼下問題不在於克羅伊斯怎麼來,而是
我們該怎麼走才是正事。」
希羅多德低頭看水,輕聲道:「這點我也想過。只是沒見有人在討論……」
從未在此之人語調輕淡:「那麼,希羅多德,你先說說你會怎麼辦吧?」
希羅多德抬起頭,神情凝重,慢聲答道:「其實也跟我當初購買這些牲畜和車輛的做
法差不多,分散開來行動。人一旦分散,他們就難以追捕。」
從未在此之人點了點頭,似笑非笑:「問題就在這裡。從未在此之人如今無法判定,
克羅伊斯究竟只想抓你一人呢?還是連帶要拿下所有與你同行之人?亦或,他更乾脆些,
索性趁勢剿除所有他剛下詔驅逐的瑪代人?」他頓了一下,語氣忽然收斂許多:「若是最
後一項,從未在此之人,除非萬不得已,是不會拋棄這些人的。畢竟,他們是從未在此之
人的臣民。」
希羅多德靜默片刻,深吸一口氣:「如果不先嘗試分散開來,我們永遠也無從得知不
是嗎?若克羅伊斯真只針對我一人,那麼你們大可留下我,自己先行脫身。我若單獨一人
,說不定還比較容易逃脫。」
從未在此之人轉過頭來望他,語調中帶著一絲冷峻的堅定:「怎麼可能專門留下你一
人?從未在此之人既然決定要希羅多德繼續輔佐,那希羅多德就必須逃得出去。」
此言一落,盲人荷馬突然笑了。「從未在此之人又在說笑話了。」盲人荷馬慢慢說道
:「他不是擔心你希羅多德能不能跑得掉,而是早知我和另那個荷馬,不會拋下你,只與
他同行。」
從未在此之人微微一頷,像是承認,又像是反問:「話說回來,荷馬師傅,為何你如
此在乎希羅多德的生死安危呢?」
盲人荷馬不再笑,神色忽然平靜下來,緩緩答道:「我也說不出來為什麼該在乎。若
真要說個理由,那就是當我們兩人缺鞋缺到早已忘了日子時,他送來兩雙草鞋。為了這點
恩情,我們決定陪他走到他能恢復自由的那一日。」
霧氣未散,熱水翻湧。從未在此之人再次開口,語氣溫和,卻隱藏著逼近的鋒芒:「
好吧,那麼,荷馬師傅對此又有何良策呢?」
盲人荷馬未立即作答,只輕輕將臉上的濕髮撥開,慢聲道:「良策不是沒有,只怕從
未在此之人根本沒膽子做。」
這句話像是石子擲入池水,眾人齊齊一震。從未在此之人倒也不怒,反而微微一笑:
「從未在此之人非常好奇,荷馬師傅為何會說從未在此之人會沒膽子做呢?」
盲人荷馬笑了笑,像是在說一件理所當然之事:「首先,這座陵園的管理者長年豢養
的是騾子,也就是驢與馬的混血牲畜。牠們既近似馬的體力與速度,又更耐勞,適於山路
。比起馬,更能穿林越谷,不至疲憊。我們只要將所有的馬、牛與驢全數拿去,與祭司換
成他們飼養的騾子來拉車,便是第一步。」他頓了一頓,語氣轉為沉穩:「然後,我們分
成兩路:一路向北,一路向東。向東的有十一輛車,由希羅多德帶路,一萬多個瑪代人跟
隨其後;向北的這一路則僅一輛車,由一人駕駛,並事先向祭司聲稱要前往密細亞的奧林
帕斯山。如此安排,既能迷惑視線,又可試探克羅伊斯的真正意圖。」
從未在此之人聽完,眼神微亮,當即拍手:「這招很好!就這樣做吧!那麼從未在此
之人單獨駕車向北,向東的那隊就由希羅多德帶領!」
池邊忽然一聲沉喝,打斷了這股推進之勢。「萬萬不可!」德拉康從水中挺身而起,
眉目緊皺,「陛——」
「是從未在此之人啦。」那人打斷他,依然語氣和緩,卻不容置疑,「總之,從未在
此之人決定,參考荷馬師傅的建議。」
「可是……萬一途中出事——」
「那麼從未在此之人自然就絕非真命天子,」他輕聲接話,語帶戲謔,卻無一絲猶豫
,「不是嗎?」
池水之中一陣靜默,唯有銅燈油火輕響,映出每張臉孔上的水珠與心念。
次日近日正當中時分,積雪尚未融盡,濕氣瀰漫林間。山徑狹窄,一輛騾車緩緩行進
,忽地騎蹄聲四起,從坡道兩側竄出十餘騎兵,瞬息之間將騾車團團圍住。
為首者正是阿德剌斯托斯。他舉起右手,聲如霆震:「雙手高舉,慢慢下車!別做出
讓我看不到的動作!」
車上坐著一名黑髮年輕人,面色驚惶,顫抖著跳下車來,雙手始終高舉,眼淚與鼻涕
一齊淌下,幾乎說不出話來:「東西……車上的東西您儘管拿去!求您饒我一命!我只是
個奴才啊!」
「趴在地上,雙手雙腿張開!不准發出聲音!」接著阿德剌斯托斯轉頭發令:「你,
去搜身!另一個,去搜車!」
騎兵迅速執行,片刻後回報先後響起。「他身上沒帶任何武器!」「車上只有一小包
乳香與抹藥,還有行李與幾件替換衣物。」
阿德剌斯托斯縱馬逼近,冷冷問道:「站起來!你!叫什麼名字?」
年輕人一抬頭,結結巴巴地答:「我……我是珀爾塞斯……密細亞人,密細亞的珀爾
塞斯!」
「你是做什麼的?」
「我是希羅多德大人的傭人……不,是以前的傭人……他讓我先去奧林帕斯山祭拜希
拉女神,說只要我拜完,就能夠獲得自由……我已經快不是奴隸了……快了……」
阿德剌斯托斯微微挑眉,片刻後翻身下馬,從馬鞍旁掏出一頂紅色佛理幾亞帽,朝他
丟去。「好了,你可以起來了。恭喜你獲得自由。記得戴好這頂帽子,這是自由人的記號
。」說罷,轉頭喝道:「我們走!」
騎兵們收隊離去,雪地再度歸於寂靜。珀爾塞斯仍站在原地,目送眾人遠去,直至他
們的身影完全消失在林間轉角。
這時,他臉上的恐懼與委屈驟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冷峻、寂然、無聲的沉著
。他彎腰撿起那頂紅帽,抖落雪花,端詳片刻,未即戴上,只靜靜攥在掌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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