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陽光已穿過宮牆最高的橫梁，午後的薩第斯王宮內部仍沉靜無聲。後殿深處的御用祭 堂重門緊閉，四面牆壁上密密排列著神龕，每一龕中皆供奉一尊純金鑄造的神像，或坐或 立，或持權杖，或披翼冕。燭火輕搖，將神像們的面孔映得毫無生氣。祭堂中央的石質祭 壇上，一頭剛宰殺的全豬已被去毛、抹油、灑鹽，軀體平展在血紋滲透的亞麻布上。克羅 伊斯單膝跪地，雙手高舉著一塊厚重的石板，石板上刻滿古老的楔形文字。他埋頭默唸， 唇齒乾裂，聲音喃喃難辨。就在這時，外頭傳來號角聲——那是一種慣用於通報王族病重 或弔祭準備的哀音。 　　「母后……！」克羅伊斯抬起頭，喉中發出一聲長長的悲鳴。他緩緩站起，雙眼渙散 ，轉身走出祭堂。一踏出門，便見埃及來的名醫——孟斐斯的哲胡提赫特普，正站在門邊 垂首等候。 　　「啟稟陛下，王太后殿下拒絕服藥，只要求能見你最後一面。」 　　克羅伊斯的聲音低沉而壓抑：「朕要你不管王太后怎麼想，全力營救呢？」 　　哲胡提赫特普恭敬作答：「那也不會多拖太久的。而且還可能因為外科手術方式而失 去了語言能力，沒辦法安心地交代後事，反而更不容易維持求生意志。一旦放棄了求生意 志，就再也沒辦法醫治了。」 　　克羅伊斯沉默了片刻，低聲說道：「朕知道了……你退下吧。」 　　他步履沈重地走進後殿西側的王太后寢宮。寢宮燈火微弱，帳幔低垂。房內的大床上 ，亞提米莎靜靜地躺著，面容灰白，氣息微弱。她的周圍跪滿高齡宮女們，一語不發，低 頭垂淚。克羅伊斯掏出一塊乾棉布，抹去臉上的淚痕與鼻涕，努力使自己微笑。他走到床 邊，緩緩跪下，雙手握住亞提米莎的右手。那隻手已冰冷如石。 　　「克羅伊斯……」亞提米莎氣若游絲。 　　「媽！是我！」克羅伊斯笑道：「醫生說妳會好起來的！這只是小病……」 　　「克羅伊斯……」 　　「媽！妳想要說什麼！就說吧！只要妳能好起來，我什麼都願意做！」 　　亞提米莎又一次開口：「克羅伊斯……」 　　「是！媽！」克羅伊斯的臉緊貼她的手背。 　　她終於一字一句地說出：「永遠……不要……信任……愛奧尼亞婊子生的……一定… …要殺了……龐大良……」 　　話音未落，胸口不再起伏，眼睛依然睜開，定定地望著帳頂，再無聲息。 　　「媽──！」克羅伊斯發出一聲從未有過的絕望哀嚎，痛聲裂喉。寢宮之中，所有宮 女瞬間失聲痛哭，淚水與哀聲交錯，哭聲震動整個後殿。 　　亞提米莎逝世之後，克羅伊斯在寢宮中靜坐了許久。待情緒稍微平復，他取出乾布， 擦乾臉上的淚水與汗水，然後起身離開寢殿，獨自前往御書房。不多時，大臣們魚貫而入 ，列席座次。克羅伊斯神情平靜地宣布：「王太后駕崩。」殿內一片肅然。數人驚呼欲起 ，被他一聲制止。「此事必須保密。待年假結束後再舉辦國葬，屆時再向天下公告。現在 ，所有人都不得洩露此訊，一經查出，處以重刑。」大臣們紛紛低頭稱是。克羅伊斯點了 點頭：「除了宰相，其餘散會。」 　　眾臣退下，只留下了宰相龐大良。他獨自站在殿中，望著克羅伊斯。「國王陛下，還 有什麼事情嗎？」 　　克羅伊斯語氣和緩，神情甚至近乎柔和：「老弟，你現在不用那麼客氣了，直接稱呼 我為哥哥吧。」 　　龐大良微微皺眉：「陛下，發生了什麼事？陛下的口氣變得跟往常完全不一樣……這 絕對是為臣做錯了什麼？」 　　克羅伊斯笑容不減：「老弟，我媽在過世前，所說的最後一句話，就是要我必須殺了 你。」 　　龐大良沉默一瞬，語氣平穩地問：「所以陛下要遵循王太后殿下遺命嗎？」 　　「是的。」 　　「那麼……為臣的家人呢？」 　　「沒辦法，按照往例，只能一併處理了。」 　　龐大良低聲吐出一句：「好吧，克羅伊斯，那你要用什麼罪名呢？」 　　克羅伊斯仍舊笑著說：「老弟，你想要哪一個罪名呢？貪污？瀆職？欺君？還是通敵 ？你選一個吧，還是全都選？」 　　龐大良冷笑一聲，忽然語速加快：「我這些案子有一半以上……不，全都是你授意的 啊！像是找人來冒充各國使節，還是引誘商旅被強盜襲擊，甚至讓我去跟皮辛德利與波斯 間諜網合作，不都是你要我出面當黑臉及白手套的嗎？」 　　克羅伊斯聲音微沉：「然後你要跟誰證明這件事？」 　　龐大良忽然放聲狂笑，笑聲中帶著濃烈的絕望與報復：「好吧，那麼為臣就跟你報備 一下好了！」他一步步靠近克羅伊斯，面目抽搐：「希羅多德拿著王家御用劍逃出了薩第 斯，他不是一個人走的，是帶走了一整支車隊，載走了所有的波斯特務，甚至還包括潛伏 在薩第斯有好些日子的居魯士！」 　　克羅伊斯瞪大雙眼，近乎喊出：「你……你一直都知道這件事嗎？你為什麼不早說？ ！」 　　「我沒法掌握他的行蹤啊！不然你以為我不想抓來向你邀功嗎？」龐大良聲音顫抖， 「我現在告訴你這些事情，還算是念及我跟你算是同父異母的親兄弟一場！」他往後退了 幾步，忽然又道：「喔，對了，順便告訴你一些事情：我早就知道你把一個兒子藏在古菲 絲神殿裡面偷偷養的事情跟原因，當然也早就知道前幾天那場大火災的真正原因……嗯， 有其子必有其父，對吧？」他猛然一笑，臉上浮現病態的快意：「順便再告訴你一件小事 ：小克羅伊斯也在希羅多德的車隊上！」話音剛落，他從衣襟中抽出一只細頸小瓶，拔開 瓶塞，仰頭將其中液體一口飲盡。 　　克羅伊斯驚呼：「你——！」 　　龐大良雙手捂住嘴巴，表情扭曲：「咳咳……這還真難喝！早知道就加點蜂蜜……」 他話音未落，便開始劇烈抽搐，踉蹌著跪倒在地，口中滲出血沫，四肢痙攣。 　　克羅伊斯失聲吼道：「御醫！叫御醫來！朕不許讓他這麼簡單就死掉！」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來自: 1.162.185.54 (臺灣) ※ 文章網址: https://webptt.com/m.aspx?n=bbs/DummyHistory/M.1756074860.A.F9A.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