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海希奧德七世用琴聲述道： 　　我的祖先海希奧德是來自阿斯克的小農之子，他的父親從遠方的伊奧利亞移居到維歐 提亞，帶著一身漂泊的命運與一口異鄉腔調。家道貧困，他從少年時便在埃利孔山下放羊 為生。沒有人知道，他的命運會從一場夢開始改變。他自稱，在牧羊的某個晨曦，遇見了 埃利孔山上的繆斯女神。女神告訴他，眾神的譜系、天地的來歷、人世的規律，都應由他 以詩歌訴說。從那一天起，他便開始吟唱天地初開、宙斯奪權、神祇繁衍的故事，並將這 些詩篇稱為《神譜》。 　　然而，他並非只是吟詠神祇的人。他也看見人間的貧苦與爭鬥，親眼目睹自家兄弟為 了爭產與他鬥訟。他寫下《勞作與時日》，告誡世人要勤奮勞作、敬畏正義。他說，正義 如銳劍懸在世人頭上，懶惰與貪婪將帶來毀滅。他從一個農夫，變成了一個帶著詩歌走遍 希臘城邦的吟遊詩人。 　　就在利蘭丁戰爭爆發的那些年，哈爾基斯與厄瑞特里亞為了肥沃的利蘭丁平原大打出 手。哈爾基斯人聽聞海希奧德的名聲，請他作為使者，前往雅典求援。那時的雅典，雖未 稱霸，但軍力漸盛。他帶著琴與詩，站在雅典的集會上，吟誦哈爾基斯的苦戰，訴說麥加 拉的威脅，說服雅典出兵相助。 　　他不僅到雅典，還踏遍愛琴海沿岸的各座城邦，向羅多斯、底比斯、科林斯奔走，勸 說各國與哈爾基斯結盟。他的詩不只是歌聲，更成了外交的武器。戰事激烈時，他甚至親 自隨軍出征，與各城邦的戰士並肩站在戰場上。他不但是一名戰士，他的歌聲也被同袍當 作神諭與鼓舞。當他在營帳中唱出宙斯與雅典娜的故事，全軍上下信心大振，說他是奧林 帕斯派來的詩人。 　　戰後，他的名聲遠播，被哈爾基斯人奉為英雄。於是，在那場戰爭平息後的某個新年 ，他受邀參加哈爾基斯舉辦的詩歌大會。那是一場讓全希臘詩人爭相赴會的盛事，他帶著 剛完成不久的《神譜》，與《勞作與時日》的成名詩篇參加比賽。人們都以為，他將毫無 懸念地奪得首獎。他是神話的詩人，也是戰場的英雄，誰還能與他爭鋒？ 　　然而，評審卻將第一名頒給了一名吟唱異國故事的詩人。有人說，那人靠的是新鮮的 題材與浮誇的辭藻；有人說，是評審忌憚海希奧德在哈爾基斯地位過高，不願讓他再添光 環。無論如何，他只得了第二名。 　　我的祖先海希奧德，在那場失利之後，沒有再參加過任何公開的詩歌比賽。哈爾基斯 人雖然請他留下，甚至願意為他建造詩人之家，但他卻選擇再次踏上漂泊的路。他沒有明 說，因為他不肯認輸。他離開哈爾基斯，不是為了榮耀，而是為了追尋那個打敗他的人。 　　那個人，不是一個無名之輩。他與海希奧德的恩怨，早在利蘭丁戰爭開始之前就已經 結下。從雅典到科林斯、羅多斯、底比斯的路上，不止一次與那人相遇。那人同樣是吟遊 詩人，但同時也是劍客，每到一處，不是與海希奧德在詩歌上比拚，就是在劍術上決勝。 然而，無論是詩歌還是劍術，海希奧德從來沒有贏過那人一次。每一戰，他都帶著不甘與 羞辱離開，每一次，他都發誓要在下一次討回來。 　　所以，當他在哈爾基斯的詩歌比賽上再次敗給那個人時，他沒有選擇接受榮耀或名聲 ，而是帶著這份未了的戰意離開。他四處尋找那人，走遍了希臘各地，甚至遠至愛奧尼亞 、克里特、小亞細亞沿岸，都曾有人說見過他與那個人展開比詩或比武，始終沒有贏過。 直到晚年，他的身體再也撐不住長途跋涉，他才停下來，定居在洛克里斯附近的村落裡。 　　據說，他的死並非病老。傳說中，他愛上了一位當地的少女，卻被少女的兄弟指控他 不敬神明、玷污貞潔。那些人趁夜裡將他殺害，將他的屍體拋入海中。那不是什麼單純的 誤會，而是一場精心策劃的圈套，專為毀滅聲名或致人於死地而設。他雖識破了其中奸計 ，但已陷入包圍，被少女的家族與同謀者圍攻。他拼死突圍，身中數劍，拖著重傷之軀躲 入密林。就在生命垂危之際，他找到隨身侍奉的學生，那是第一個正式繼承「海希奧德」 之名的人。 　　他將滿是鮮血的琴交給那人，扶著對方的肩膀，斷斷續續留下這樣的話：「只要你繼 承了海希奧德之名，不論你是否流著我的血，你就是我的子嗣。我的詩、我的劍，都已傳 給你。你的人生使命，是將這個名字一代一代傳下去。記住，這個名字不只是聲音，它是 一場未完的比試。」他咬緊牙關，眼中閃爍著最後一絲戰意：「如果命運允許，你要找到 那個擊敗我的人，士麥那的荷馬。用你的詩，或用你的劍，超越他。」他的生命就在那句 話之後斷絕，但家族的傳說與他的名字，從那一刻起，沒有斷過。 　　琴聲在溫暖燈火與炭盆氣息中低語至此，梭倫終於放下筆，轉過身來，語氣淡然卻帶 著不容置疑的分寸：「你最好先完成正事，在此之前，我不許你顧著私事。」他抬起手， 揉了揉微微發酸的肩膀，又補了一句：「況且，我的信已經寫完了，準備就寢。你也該睡 了。」 　　海希奧德七世默默地收起潘杜拉琴，從躺椅上站了起來，對著梭倫彎腰一禮，沒有再 多言，靜靜地轉身退回自己的臥室。門扉輕輕合上，屋裡只剩下火盆微響與油燈跳動的光 影，似乎也跟著進入了沉默的夜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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