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殿中尚未平靜，地毯上的皮辛德利仍未完全起身。他雙膝著地，滿身汗濕，喘息不止 ，旁人無不側目。克羅伊斯緩緩起身，站在黃金長榻之前，眼神冷冽如霜。 　　「皮辛德利。」 　　皮辛德利低頭回應：「臣在。」 　　克羅伊斯舉手指向站在殿中前方、尚未退下的青年：「你看看，這人是誰？」 　　皮辛德利抬頭瞧了希羅多德一眼，眼神閃爍，明顯茫然。他喉頭一動，卻說不出話來 ，只低聲應道：「回稟陛下……臣……不太認得……」 　　希羅多德心頭一緊，臉色微變，但僅僅一瞬，他立刻上前一步，躬身而言：「啟稟吾 王，此乃屬下之過，並非卡里亞王之錯。」 　　克羅伊斯挑眉不語，眾人亦目露疑色。 　　希羅多德語速不變，語調平穩：「依照卡里亞的宮廷儀節，一介草民若未經召見，至 王面前不得抬頭，只能匍匐，故王上所見，唯屬下後腦一隅，從無正面視之之機。王上怎 記得得我面目？」 　　皮辛德利聞言，立刻領會，隨即附和道：「此言極是！像這樣的下人，我在王宮裡不 知見過多少，何曾留意過臉面？不知是誰，也是常情！」 　　克羅伊斯聞言大笑，聲震殿頂：「說得好，說得妙！」他收笑，眼神冷峻起來：「那 也就是說，我的好舅舅，竟是派了一個連自己都認不得的下人來參加朕的家宴，來擔任卡 里亞的大使，來面對朕的百官與王子妃嬪！」殿內一片靜默，氣氛驟冷如冰。克羅伊斯緩 緩開口：「在呂底亞，這叫欺君。依律當斬首處置。」他語調一頓，忽然轉頭望向坐於太 后高座下的巴比倫公主伯莎莉杜：「那麼在巴比倫，若有欺君之臣，當如何治罪？」 　　伯莎莉杜微一蹙眉，緩聲道：「回稟吾王，在我國朝法，若臣屬背叛不敬，則擇吉日 ，投入飢獅坑，由神判斷其罪之輕重。」 　　眾人色變，殿內再無人敢出聲。 　　希羅多德連忙伏地高聲道：「萬望吾王恕罪，屬下敢以性命擔保，卡里亞王非輕忽吾 王之人。臨行之際，王上曾交予屬下一件信物，以示其親授大使之命。若無此物，屬下亦 不敢妄自稱大使之名！」 　　皮辛德利聞言一怔，旋即裝出驚訝神情：「咦？我有給你信物？啊……那我實在是老 糊塗了……那信物是什麼來著？」 　　希羅多德回道：「那物尚在屬下行李之中，需使僕人前往取回，呈於吾王御覽。」 　　克羅伊斯側頭，目露好奇之色：「如此說來，朕也想看看，是什麼東西能讓你有膽自 稱朕的臣使。來人，傳話給你門外的僕人，速取信物。」 　　太監回頭看向希羅多德，伸手一攤，聲音壓低：「這種事，總要有點賞錢吧？」 　　希羅多德愣了半晌，只得悄然從懷中取出一塊波斯金錠，塞入太監手中。太監眉開眼 笑，轉身快步走出殿外。 　　片刻後，太監捧回一柄青銅長劍，劍柄鑄有獅首紋飾，沉穩厚重。克羅伊斯一見之下 ，神色驟變，失聲叫道：「這不是朕的王家御用劍嗎？朕怎麼從來不記得有賜過給我舅舅 ！」 　　太后亞提米莎自高座傳來聲音，語氣平靜：「當然不是你賜的，那是你父王。日蝕之 戰之後，凡有功老臣，皆賞此劍一柄。此劍象徵先王所許：有一劍，可免一死。你舅舅當 年戰功彪炳，得的可不止一柄呢。」 　　克羅伊斯沉默片刻，終於緩緩點頭：「既然如此，那便赦舅舅一次。但……卡里亞王 國既有王，卻派家奴應對朝廷……朕認為，這王國也不必再存在了。」 　　亞提米莎垂眸，語氣柔和：「卡里亞都給王兄治理這麼多年，忽然除名，怕生動亂。 不如由他繼任總督，仍理舊地，不回本國，只需遣人告知其臣下即可。」 　　克羅伊斯點頭：「如此也好。」 　　他轉向希羅多德，聲音高亢：「你今日應對得體，有膽有智。從今起，你便以國賓之 禮，繼續留席本宴。來人，安排他就座於正殿角落，觀宴飲饌，不限出入。」 　　希羅多德再次俯身叩首：「謝吾王恩典！」 　　皮辛德利見勢不妙，立刻開口：「臣年邁體衰，眼花耳背，欲請殿外尋一靜處歇息。 」 　　克羅伊斯點頭示意，亞提米莎起身：「既如此，王兄隨我來。」 　　二人沿著側殿石階徐行而出。行至中途，皮辛德利低聲對太后道：「我是真的記不得 有過那柄劍了。」 　　亞提米莎輕聲答道：「你最好一直都不要記得。記性太好，不見得是件好事。也不見 得能活得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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