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隔十年，又在早晨走過遍地白花的台大校園。 每次走過那棵流蘇，就甚覺溫暖；不知怎麼地，沒來由地，想起他來。 其實老師的身體並不好，印象中大一下時，還曾經請過一兩次的病假。 有沒有補課倒是忘了，但記憶中因此多了「老師身體不好」這樣的備忘錄。 大一的課幾乎都是選外系的，國文是，微積分是，普通物理學也是。 那是個反正只要你把課修完就能畢業的年代， 和現在從大一起就規定上下學期不能換班有很大的出入。 那時仔細地看過NTU_Course版之後，選了最喜歡的詩選作為國文課的內容； 滿心歡喜地上課去了。 老師總是悠悠地來，悠悠地發講義；悠悠地問我們要考幾次考試，悠悠地開始上課； 在某一句停留一整堂課，再往前到後兩段的某一句。 記得大雨滂沱的那個午後，我遲到進入教室；好怕老師說什麼，其實我是很喜歡老師的。 畢竟也是很喜愛那個課程的內容才去上課的。 那天因著趕印期中報告，中午趕回校外的住處，沒算準時間就這麼遲了。 進門時老師只點了點頭，默許了我一身的狼狽。那是唯一一次的遲到。 老師特別喜愛我和另一位男同學，甚或私自覺得老師更喜愛他。 奇妙的是我們倆都是三類組的同學，其他同學或者很認真上課，或者愛來不來。 但老師是會點名的，而且通常是第二堂或第三堂課才開始唱名； 點完名後會露出嚴肅的一秒，再繼續浸入他的王維世界。 老師尤愛安石兄，在我學士畢業後多年以來，總見老師對他之獨到論文發表。 可惜在這點上，與老師日行漸遠。我愛蘇軾，老師說他只是頗感而已。 是以，一直認為這是我期中成績不如我預期之因。 期末時，在老師的期末作業規定中，挑了篇新詩來寫。 老師很認真地幫我改完，悠悠地說，新詩的韻律稍嫌不足。 老師還是講究韻律的，就算是現代詩。 下學期開學接到期末作業時，給了老師一張紙。 上頭寫了些感想，關於自己腦袋裡的思緒。 果不其然，老師看懂我的邏輯。 這就是我說的大愛，你懂嗎？老師以這樣的開頭回應。 這句話，不就是我那張紙要表達的嗎？ 我們又悠悠地過了一個學期，在那個午後，在那個悠閒的空間裡。 是繁忙的大學生涯中美麗的回憶。 期末時，老師勸我，文學的路是很苦的，若是可以，別進來。 那我可以去哪裡？當時心裡想。有哪條路是不苦的嗎？ 如今想，應該是要找到一條路，就算苦，也能樂在其中。以後我要這麼地告訴我的孩子。 大二的一個午後，寄信問老師，可以選某堂課嗎？老師回信拒絕了。不適合我。 相信老師是為我好。 又一個午後，我閃身進了當年的教室；老師還是在前面泰然自若地悠閒著； 後排的同學們依舊進進出出地以為老師見不著而自得其樂。 坐在最後一排心想，這裡面，應該也有老師的愛徒吧！心裡笑呵呵。 去了老師辦公室拿下學期的期末作業，老師繁忙地和一位研究生討論後， 邀我共進晚餐。 我們去了玥飲軒。若不是老師，我應該不會坐到最後。 出來時，老師伸出留著長長指甲的手指，搖搖手指悠悠地說，這間不好： 它混太多東西了，有中國、日本，還有西方。言語間沒有忸怩。 我只直覺它菜色不好。 從此走過，我總告訴身旁的朋友，這家不好；若有機會有能聽懂的朋友在身邊的話。 再次進入校園後，很自動地，教師節前夕寫了張卡片給老師； 拿去投遞時，身旁的人尖叫著老師的名字。我悠悠地笑笑。 我想起了坐在第一排跟我要電話的那個害羞的森林系男生，濃眉大眼的漂亮男孩。 可惜我終究沒給他。 今年農曆年後，接到老師的回信： 感謝祝福。 是啊。絕對不會是：謝謝祝福。或者是感謝你的祝福。 精簡，而不是省略。是我們的追求與共識。 後面還接著說了許多。說到第二段，我驚愕了。 老師說，每次走過我的系館，就想起我來。還非常明確地直接寫出我當年的系館名稱。 如今學生證上的欄位寫的並不是當年的系，儘管我依舊每日進出那館。 我的去信上也沒提及我當年的系，只是輕輕地寫下：很久以前的學生，某某某。 於是乎，我抱著這個禮物，當自己過年的欣歡。 不知是老師記性太好，還是我太敏感。 總是，走過那顆白花樹下，就想起老師溫柔的筆觸： 每次走過我的系館，就想起我來。 曾經有一次在舊館的通廊上驚見老師的身影，老師也驚訝地停下腳步。 那時是昏天暗地的大專生專題計劃時期。 談話間得知老師有時從這頭入校門，往文學院的方向就會經過我的系館。 老師悠悠地說，好啊，等你考上研究所，我們再去吃飯敘舊。 就這樣過了五年。我才爬上敘舊資格的高檯。 就這樣，我望著那封信，不知如何下筆回信。 是怎樣的溫柔，是怎樣的情懷，是怎樣的等待。 老師每次從那頭入校門，經過我的系館，就想起我來。 想我究竟哪兒去了，怎麼沒去找他？想我究竟考上研究所了沒，怎蒸發了？ 老師這學期去日本短期研究，說下學期回來希望有機會碰面。 我想，我有一整個學期的時間，好好琢磨回信。 琢磨著創造些未來，別只是敘舊。 -- 練習不一定可以進步 但可以減少失誤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140.112.25.164 ※ 編輯: Tuba 來自: 140.112.78.232 (02/11 15: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