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hsingpen (丹心何懼鬼森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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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文摘] 趙永偉:武戲也要演人物
時間Sat Jun 11 23:35:04 2005
轉錄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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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戲也要演人物
趙永偉
戲曲藝術是通過演故事塑造人物,在舞臺上再現五光十色的人
生。武戲是其中的一部分,也要演出人物,才能動人。強調演
人物,並不否定練功、練技巧。唱、念、做、打都是塑造人物
的手段,關鍵是「技」要?演人物服務,與戲結合。
首先我想談一談「技與戲合」。戲諺說:「戲無情不動人,戲
無理不服人,戲無技不驚人。「不論文戲、武戲都不能脫離情、
理、技」。但是有些武戲,往往過多地強調技,而忽視了戲情、
戲理。就拿《螺螄峪》來說吧,雖然也有個故事情節:左山龍
佔據螺螄峪天險,群聚造反,徐鳴皋奉命征剿,為摸清地形,
夜晚獨自探山。但這卻是一出展示「錘功」的戲。我開始學戲
不久,老師就教我《螺螄峪》。徐鳴皋出場,雙錘上下連續做幾
次快速旋轉,一邊轉錘,一邊往前走,技巧性很強。老師告訴
我,這是向觀眾和內行展示演員手腕的靈活程度與錘的基本
功。演出時很火爆。慢慢地,我懂得一些演人物的道理以後,
就覺得這個」技「用在徐鳴皋此時、此地不太合適。第一,快
速轉錘,一般是表現人物得意、興奮、激動的情緒,而徐鳴皋
此時正敵情不明、地形不清,心情比較沈重;第二,這種轉
錘動作,給人的感覺比較輕飄,用在一般年輕武將或者小孩子
身上,輕鬆活潑,而用在元帥徐鳴皋身上,就顯得不夠穩重。
同一種技巧,用在不同人物身上,就能產生不同的效果。後來
我再演時就把這裏的快速轉錘取消了。
又如後面幾場開打戲,原來有四個錘花下場。我把錘花改成
三個,一個比一個複雜、驚險,接錘後各種翻身技巧,難度一
浪高一浪,或一種上階梯式,到第三個錘下場,形成高潮。這
是和戰鬥情緒緊密結合的,用技巧的節奏和難度來表現戰鬥的
激烈,直到白熱化。觀眾的情緒也隨之升高。技巧並不是越多
越好,而要因戲、因人加以選擇,為人物服務。最後一場戲,
還有一個難度很大的錘花,幾下耍錘後接一個錘把頂錘把,很
討俏。但細想起來,它不在戲裏。此時徐鳴皋正被敵軍包圍。
當機立斷,「讓眾將官,隨定本帥奔死路而殺」。緊急關頭,就
應立即衝殺,然而這一耍錘,滿台的人都要等元帥耍完錘再動,
戰鬥氣氛全涼了。那就成了臺上、台下共同看雜耍了。我也把
它去了。而在收尾擒住左山龍後,加了一個右手把錘扔出去,
錘在空中轉三圈,左手用攥在手裏的錘把夾住落下的錘把,亮
相。既是收錘,又是宣佈戰鬥結束,喜氣洋洋,全劇終了。《螺
螄峪》經過這樣改動,再演出,專家和觀?都認?不僅有技,
而且也有人物了。這說明技必須與戲合,才有生命力,才能充
分體現京劇藝術的魅力,讓人獲得藝術享受。
再一點要談的是「形與神合」。人們常以「形神兼備」來評
價演員藝術水平的高低。所謂「神」,即人物內在的感情、思緒、
心態等等;「形」則是外在的表現,即面部表情、形體動作、一
顰一笑,一指一看等等。唱、念、做、打都是外在的東西,都
受內心活動的制約,唱要唱出情,做要顯出神,形神兼備。人
物才立得起來。
前輩藝術家們都強調帶戲上場、下場。帶戲上場、下場,就
是演員在上場、下場的時候,要通過外形將人物的情緒向觀眾
交代清楚。即使是同一個人物,由於時間、地點、事件、心緒
不同,他的表現也應該是不同的,否則就成了千人一面。比方
說《惡虎村》、《連環套》同是黃天霸的戲,但由於他身份、年
齡、時間、地點、事件、心緒不同,表現就有明顯區別。
《惡虎村》黃天霸第一次出場時,心情很矛盾。一方面辭了
差,回歸綠林,不受官府管制了,應該高興,但他又著實施
縣尊進京路過惡虎村將有性命之憂而不安。丟下縣尊不管,太
不仗義;回去保縣尊,又怕人笑自己出爾反爾,真是左右為難。
因此他出場時雙眉緊鎖,雙目凝神下視,行動緩慢,手裏的馬
鞭漫不經心地輕一下重一下地揮動。到九龍口亮相,節奏、目
光都不能過於快脆與精神。王金璐老師告訴我,亮相後,先眨
眨眼,一是攏觀?的神兒,同時又是一種欲言又止的神態。到
此雖然一句話沒說,然而戲帶出來了。而在《連環套》中,黃
天霸第一次出場就完全不一樣。他此時已是漕標副將,地位不
同了,年齡也增長了,成熟了,穩重了。哥兒幾個出來閑坐,
他心平氣和,因此步子沈穩,動作自然舒展,目光平視,大模
大樣,「官氣」十足,居中而坐。這就告訴人們,黃天霸現在可
不是當年的綠林好漢,而是朝廷命官了。
這兩出戲的第一個下場,雖然是同一程式,但情緒不同,表
現也不一樣。兩個下場,都是背對觀眾,打馬往前走去。觀眾
看不見演員的面部表情,演員只能用頭部的變化來傳達人物的
感情。《惡虎村》是王棟、王梁終於說對了他的心思,轉回頭去
保縣尊大人,心裏的疙瘩解開了,「馬上加鞭」,輕鬆愉快,因
此頭稍稍高揚,一副高興而略帶得意的神情。而《連環套》中
的黃天霸則是此去準備不成功便盡忠一死,心情沈重。因此頭
稍微低一點,揮動馬鞭往前走時,頭還要輕輕地左右搖動幾下,
以表示他此時正處於理不清頭緒,內心煩躁之中。兩個下場,
同一個人,同樣的程式,同樣的節奏,在不同的情況下運用,
表現出不同的心態,關鍵在於演員心裏的感情要到位。由內心
感情支配外形動作,這是由內到外;再由外形動作表達出人物
的內心活動,又是由外而內,只有內外結合好,才能做到」形
與神合」,形神兼備。
最後一點是「打與情合」。武打是武戲中的重要環節,是「技」
的重要方面。戲,演的就是「情」,唱、念、做、打,各種技巧,
各種手段,都是為表現「情」的,武戲中「打」必須與「情」
合,也就是說必須「打」出感情,「打」出性格,符合戲情、戲
理,才有生命力,才能不斷地發展與創新。
我從小就學《挑滑車》,可過去演出時總是把重點放在「走
邊」和「大戰」上,以至於前面把力量用過了,到後面摔叉時,
累得真想閉上眼睛不起來了。後來,王金璐老師重新給我說這
出戲,我慢慢體會到「挑車」才是全劇的核心。「走邊」、「大戰」
別的戲也常有,唯「挑車」是此劇獨有。它是以挑車這種獨特
的手段來表現高寵的忠勇,武藝高強,力大無窮;同時又表現
他年輕氣盛,過分自信,遇事少思謀,以至被華車壓死。他的
死是性格的悲劇。
武打的形式多種多樣,「挑車」是一種人與物的較量,而物
的力量是要通過人來表現。表現這一場對打,挑第一輛華車是
關鍵。首先高寵不知滑車是何物;再一個他自恃力大無窮,根
本沒重視它。車下來,他隨便用槍頂住,才發覺分量不輕。那
也沒在乎,要跟它比比勁兒,於是一挑,沒挑動;再用力一挑,
才把滑車挑下山道。這一挑、二挑的分量要靠面部表情、上身
的形體、靠被旗晃動、手上的節奏來表現。更重要的是演員心
裏要有這個分量。車旗也必須配合好。高寵頭一挑,車旗紋絲
不動,顯示滑車很重;再挑,車旗隨著高寵力量的增加,開始
晃動,最後挑下坡去。只有讓觀眾感受到滑車的分量,才能顯
示出高寵的力量。配合不好,就顯不出人的力量。
第一輛車挑過以後,高寵心裏有點數了。可他忽略了,他勇
猛過人,而馬可吃不住勁,累垮了。這是此劇的又一特點,用
馬累來烘托人勇。這段戲就難在既要表現馬疲,又要表現人勇。
馬疲全靠人腿的動作來體現。當他望見山上又有車擋路,再沖
上去繼續挑車時,右腿要有點顫,說明馬腿有點費勁了,又挑
了兩輛再往上沖,突然感到胯下馬腿一軟。這還是用人腿來表
現,同時還要用眼。他勒住馬,往前後看兩眼,是看看有什麼
東西硌著馬腿,他完全沒有意識到馬累了。這一方面說明他粗
心,但更主要的是他自己精力旺盛,殺敵心切,沒想到馬會累。
第三次往上沖,剛到半山腰。馬後腿一軟,順山坡退下來,他
用槍撐住地。馬才沒倒。他仍不顧及馬要出問題,用槍桿打馬,
再次衝鋒,連挑滑車。眼看勝利在望,可馬已精疲力盡,站立
不穩,連退幾步,高寵用力勒馬,動作幅度要大,?摔叉作好
鋪墊。馬終於倒下了,摔叉是表現高寵奮力拉馬,拉起來又倒
下。幾個層次要交代清楚。起來,一次比一次艱難,勁全用在
腰腿上。腿顫抖,上身不能顫抖,更不能以槍拄地顫抖。腿抖
是馬在掙扎,上身抖,那可就不行了。高寵這裏心裏又急又惱
火,對戰馬又恨又心疼。他用手不停地撫摸戰馬,希望促使它
掙扎起來,堅持最後一戰。好不容易一點一點拉起了搖搖晃晃
的戰馬,他要最後一搏,然而馬終於不支倒下了。高寵被滾下
的華車壓死。高寵的死是壯烈的,又是遺憾的。挑車必須一層
一層表現出人物內心的感情,才能充分展示這個性格的悲劇,
才能震撼人心。這就要「打與情合」。
武戲演人物,是我終生的追求。我將依循這條藝術道路向
前,再向前。
摘自《中國京劇》雜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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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永偉,中國京劇院武生演員,漢族,生於1965年,祖籍河北。
他出生在梨園世家,12歲考入哈爾濱市藝術學校,畢業後分配到哈爾濱市京劇
團。後考入中國戲曲學院表演系大專班。1990年畢業分配到中國京劇院。他曾先後
受教于高小樓、黃雲鵬、王金璐、張雲溪、張春華等名家。
趙永偉的功底厚實,扮相英俊,常演劇目有《挑滑車》、《三打祝家莊》、《戰濮
陽》、《螺螄峪》、《連環套》、《魂斷巴丘》等。
所獲獎項:1993年"梅蘭芳金獎",中國戲劇梅花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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