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hsingpen (丹心何懼鬼森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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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文摘] 王瑋廉:看王有道在小劇場裡休妻
時間Wed Jun 8 04:26:12 2005
轉錄自
http://club.ntu.edu.tw/~club10754/DTD_Epaper_001/001_wangyoudao.htm
原載 台灣大學戲劇系電子報試刊號
看王有道在小劇場裡休妻 王瑋廉◎文
2004年3月27號
王有道休妻
國光劇場
聽安祈老師說戲,那份細膩雋永,像是油滲入搔不著的折皺處,像把紙上的人物都說出
了香氣。在《王有道休妻》首演之前,安祈老師做了小小的講演,從題材的挑選,到創作
的觀點,也稍稍說到了人物的刻畫與劇場的安排。她說,在一開始就把女主角孟月華的內
心放在台上,讓人感覺這熱情奔放、渴望自由的形象幾乎凝結成雕像一般,如此深刻並且
始終存在(大意如此)。聽之當下立刻感到振奮,如何將傳統戲曲的特色和現代劇場的觀
點做結合,重新看見那些已被說僵了的「歷史文物」,得以再與歷史接承、謀合,以出現
更富於想像力的表述,這便是是現代劇場創作者深為期盼的「文藝復興」吧!
文藝復興非一時半會兒,《王有道休妻》也難一舉周全。在整個觀戲過程當中,我都有點
繃著臉不能放鬆,一方面覺得落失了京劇原有的味兒,一方面又不滿足於這等「小劇場」
效果。在這兩邊不落靠的情境裡,縱然台上嬉笑怒罵也有深惆悵,台下前仰後閤也不少尷
尬狀,我思索這樣的「傳統京劇小劇場」究竟多了點什麼,少了點什麼。
這齣戲改自京劇老戲《御碑亭》,講的是王有道出門應考,行前吩咐妻子孟月華與王之親
妹小心在家,孟月華在這期間上娘家過節,回程遭逢大雨,躲進了御碑亭,不巧一書生亦
進亭避雨,且因雨勢太大,孟月華便在亭中與書生共避一宵之雨,心猿意馬是有,卻也無
事。之後她與王有道實說此事,王有道因此休妻。之後王有道與那書生同登科榜,才知其
妻確實貞潔,而後金榜團圓,喜劇收場。劇中安排孟月華由陳美蘭與朱勝麗共同飾演,前
者是孟月華本尊,後者飾演孟月華渴望自由的內在,兩者在劇中彼此消長,相互對話,凸
顯了女主角的自我衝突。
首先感到不適切的,是孟月華內心澎湃的那個「我」。聽安祈老師說戲時,覺得將內在我
形象化,是強烈而有意義的設置,但一開場看見那「內在我」被擱置在右下舞台的屏風前
,以左側背向著觀眾,穿一身紅,一動不動,有點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的彆扭。我想像
若是將「內在我」在開場之後,找個點再慢慢走出來,定位,整裝,接著坐下來「聽」,
聽自己在說些什麼,也許能夠在這一場建立起「內在我」與我對話的基調。
朱勝麗(飾孟月華的內心)的服裝在整台戲裡,是怎麼看怎麼的不搭調,不免地想著:這
便是「小劇場」元素的應用嗎?然而「御碑亭」一角,在這個點上似乎就更明顯了。
將「御碑亭」擬人,並且能道自己在歷史中的位置,確實可以拉開「人世/事」觀點之外
的另一番格局。這亭子初初露臉之際,好大排場,觀眾摸不著是哪號大人物出巡,而後發
現原來就是本戲自己---「御碑亭」出場了,不覺莞爾。這一鋪排甚有效果,可一到後頭
卻越感覺這亭子實在不知分寸、礙事。俊男美女夜雨偶會於亭,原本所期待的是娘子與公
子一宵的曖昧---大雨、深夜、不期而遇,蠢動、還停、長夜無盡,肯定能勾得人心癢癢
。可一切能細緻做表的氣氳全都讓這多事的亭子給攪了。然而真正被攪的應是人物的心性
而非亭子,亭子不斷地評斷、說明也未能使這場戲觀點升高,或加強人物關係的張力。亭
子太大,把兩個人私密的交會空間給拉散了。
以前小劇場喜歡拿京劇做哏,《荷珠新配》、《都是當兵惹的禍》,都是小劇場搞京劇效
果,如今《王有道休妻》是京劇搞小劇場,就如同安祈老師說的:「是小型製作,但隱含
的企圖很大」。京劇小劇場應不只是玩小劇場的形式,小劇場的效/笑果,如果說小劇場
提供了更大可能的創作空間,應不是指小劇場既有的模式,或是小劇場那一丁點的陳套,
重要的是現代性觀點要如何介入,介入編劇,也介入劇場創作。
此劇敘事清楚分明而且流暢,角色塑造又各有其典型的樣相,唯劇中主要的訴求被太多枝
蔓所掩蔽,像是搶戲的御碑亭「本人」,略微冗長的娘家相聚一段,皆分散了推進主訴的
念力,以致於逗樂的設計故然有效,卻模糊了主要焦點而且易於皮掉。再者角色分別各立
都甚為鮮明,但在特定情境中卻缺乏勾連,使得像「亭會」這樣的「妙境」,未能出現更
豐富更有想像力的操作,張力減弱。創意點大過於主要訴求,「篩刪」的功夫,我想是此
劇能更集中有力的要項吧!
寫人家優缺,總是會想到自己的不是。才明白何偉康先生說我導的《勇氣媽媽》太過於「
討好」、「炫奇」,說我太急躁是什麼意思。這等「篩刪」的功夫,我是沒有資格拿來說
人的。
印象最深刻的是王有道在劇中提筆寫修書,以及之後拼命想理由要挽回妻子的段子。一個
人在特定的情境中掙扎、求解,其實不用刻意製造疏離,就能看見布雷希特所說的「揭示
情境」。看王有道那般又悲又氣,又不想下筆是又不甘心,彷彿握筆的手不是他自己。我
們依稀看見,似乎是整個禮教的意識型態逼得他不得不寫,正如我們自己也經常陷入的兩
難一樣。也還記得王有道回家時在門外說的:「妳怎麼把自己給困在裡面了」,真道出了
這齣戲的骨子啊!
本文作者為台灣大學戲劇研究所碩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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