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worlddragon (風N   )
看板Chinese
標題文學二謬論
時間Fri Nov 26 16:30:55 2004
春秋代序,陰陽慘舒,物色之動,心亦搖焉?
一、一般文學家對於創作的觀念,「物感」似乎是十分重要的因素,陸機
〈文賦〉:「佇中區以玄覽,頤情志於典墳。遵四時以歎逝,瞻萬物而思
紛。悲落葉於勁秋,喜柔條於芳春,心懍懍以懷霜,志眇眇而臨雲。」劉
勰《文心雕龍‧物色》:「春秋代序,陰陽慘舒,物色之動,心亦搖焉。
蓋陽氣萌而玄駒步,陰律凝而丹鳥羞,微蟲猶或入感,四時之動物深矣。
若夫珪璋挺其惠心,英華秀其清氣,物色相召,人誰獲安?是以獻歲發春,
悅豫之情暢;滔滔孟夏,鬱陶之心凝;天高氣清,陰沈之志遠;霰雪無垠,
矜肅之慮深。歲有其物,物有其容;情以物遷,辭以情發。一葉且或迎意,
蟲聲有足引心。況清風與明月同夜,白日與春林共朝哉!」鍾嶸《詩品》
:「氣之動物,物之感人,故搖蕩性情,行諸舞詠。照燭三才,暉麗萬有
,靈衹待之以致饗,幽微藉之以昭告,動天地,感鬼神,莫近於詩。」
似乎凡人創作文學,莫不先對外物有所感應、感受,然後接下來方是
「情物交感」,《文心雕龍‧物色》:「是以詩人感物,聯類不窮。流連萬
象之際,沈吟視聽之區;寫氣圖貌,既隨物以宛轉;屬采附聲,亦與心而徘徊
。」陸機〈文賦〉:「其始也,皆收視反聽,耽思傍訊,精騖八極,心遊
萬仞。其致也,情曈曨而彌鮮,物昭晰而互進。」然而果真是如此,「物感」
在「情感」之先?
今若隨便舉文章為例,〈王風‧黍離〉豈是看到黍、稷方有憂愁徘徊
之情?此情思實在見物之先已有,方由睹物而帶出此情。〈衛風‧淇奧〉
又豈是看到綠竹方有讚美君子之情?當是先對君子有歡喜敬愛之心,方引
物而譬喻此君子之美好。曹公「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為君故,沉吟至
今」,先有此心之悠悠或見子衿方此心悠悠?又人之創作譬喻,駿馬比賢臣
,美酒配佳人,都是先有對賢臣與美人之情,方以物比擬。又若李白「花
間一壺酒,獨酌無相親,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亦莫不是先由其「月
下獨酌」之情方引出花、月、影三物。〈岳陽樓記〉:「若夫霪雨霏霏,
連月不開;陰風怒號,濁浪排空;日星隱耀,山岳潛形;商旅不行,檣傾
楫摧;薄暮冥冥,虎嘯猿啼」、「至若春和景明,波瀾不驚,上下天光,
一碧萬頃;沙鷗翔集,錦鱗游泳,岸芷汀蘭,郁郁青青。而或長煙一空,
皓月千里,浮光躍金,靜影沈璧,漁歌互答,此樂何極!」亦莫不是皆由
其「去國懷鄉,憂讒畏譏,滿目蕭然,感極而悲者矣」或「心曠神怡,寵
辱偕忘、把酒臨風,其喜洋洋者矣」之情所引出,蘇轍〈黃州快哉庭
記〉所言:「士生於世,使其中不自得,將何往而非病?使其中坦然不以
物傷性,將何適而非快?」倘若心中之情坦然,何物不美,何物不喜?倘
若心中之情哀愁,見月則「低頭思故鄉」,見江上清風則「哀吾生之須
臾」,則文學創作,真由物感情邪?或先有情思,方引物託興、譬喻。由吾
觀之,實當先有此情,方引此物而用之,如「遙襟甫暢,逸興遄飛。爽籟
發而清風生,纖歌凝而白雲遏。睢園綠竹,氣凌彭澤之樽;鄴水朱華,光
照臨川之筆。四美具,二難并。窮睇眄於中天,極娛遊於暇日。天高地迥
,覺宇宙之無窮;興盡悲來,識盈虛之有數。望長安於日下,指吳會於雲
間。地勢極而南溟深,天柱高而北辰遠。關山難越,誰悲失路之人。萍水
相逢,盡是他鄉之客。懷帝閽而不見,奉宣室以何年?」事物、景像雖敘
在情思之前,而其引用皆在情思之後。
此為吾今日文學之謬論一也。
二、文學要怎麼批評?舉凡今日文學批評、分析,心中實難認同,「良馬
既閒,麗服有暉,左攬繁弱,右牽忘歸。風馳電逝,躡景追飛,凌厲中原
,顧盼生姿。」是否要將良馬、麗服、繁弱、中原拆出來分析?又若「其
形也,翩若驚鴻,婉若遊龍。榮曜秋菊,華茂春松。髣彿兮若輕雲之蔽月
,飄颻兮若流風之迴雪。遠而望之, 皎若太陽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
芙蕖出淥波。襛纖得衷,脩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約素。延頸秀項,皓
質呈露,芳澤無加,鉛華弗御,雲髻巍峨,脩眉聯娟,丹脣外朗,皓齒
內鮮,明眸善睞,靨輔承權,瑰姿豔逸,儀靜體閑」如此渾然天成,一氣
呵成之美文,又要如何批評、如何拆解?「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
流到海不復回?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髮,朝如青絲暮成雪?人生得意須
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來。烹羊宰牛且
為樂,會須一飲三百杯。」又要如何拆、如何批評、如何分析?拆解「美」
,「美」能夠拆解嗎?「蒙娜麗莎的微笑」能拆解她的眼睛下來再分析有
多美嗎?「美」是不能拆解的。
又分析、條例,需要嗎?「變白以為黑兮,倒上以為下;鳳凰在笯兮,雞
鶩翔舞」、「皇天之不純命兮,何百姓之震怒?民離散而相失兮。方仲春
而東遷」、「君不行兮夷猶 蹇誰留兮中洲 美要眇兮宜脩 沛吾乘兮桂舟」
,如果看不懂的話,需要的是翻譯,如果很喜愛的話,再做一個個人的詮
釋。看得懂、受到感應,那全體就是了,吾不以為需要任何批評、分析、
拆解。「顧此耿耿在,仰視浮雲白。悠悠我心悲,蒼天曷有極。哲人日已
遠,典型在夙昔,風簷展書讀,古道照顏色。」如何分析、如何批評?吾
意以為不可行也。「願在衣而為領,承華首之余芳;悲羅襟之宵離,怨秋
夜之未央!願在裳而為帶,束窈窕之纖身;嗟溫涼之異氣,或脫故而服新
!願在發而為澤,刷玄鬢於頹肩;悲佳人之屢沐,從白水而枯煎!願在眉
而為黛,隨瞻視以閒揚;悲脂粉之尚鮮,或取毀於華妝!」美即美矣,毋需
多言。
此為吾今日文學之謬論二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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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翱翔於千仞兮,非梧不棲,士伏處於一方兮,非主不依,
樂躬耕於隴畝兮,吾愛吾廬;聊寄傲於琴書兮,以待天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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