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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 題二十四橋之謎──兼論杜牧詩歌使用數字的特點
發信站BBS 水木清華站 (Tue May 4 11:21:09 2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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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周錫
青山隱隱水迢迢﹐秋盡江南草木(一作未)凋。二十四橋明月夜﹐玉人何處教吹簫﹖─
─《寄揚州韓綽判官》
這是詩人杜牧膾炙人口的名篇﹐描繪了揚州美麗動人的風貌。此詩問世後﹐“二十
四橋”的芳名便不脛而走﹐流傳千載﹕提起揚州﹐誰都知道有二十四橋﹔描寫揚州﹐總
少不了二十四橋﹔而到了揚州﹐更誰都想尋覓二十四橋。在人們心目中﹐她簡直成了揚
州這一“淮左名都”的“城市之光”。
最近某雜志登載了《問路猶知廿四橋》一文﹐其中談到﹕“幾經滄桑﹐昔日‘如帶如
虹’的甘四橋﹐如今已變成公路橋了……今年三月﹐港蘇旅四○一團就專程從南京驅車
來到二十四橋上合影﹐並且留下‘開樽同醉二分月﹐問路猶知廿四橋’的詩句。”(《
旅遊天地》1981年四期)讀到這裡﹐我登時心中一喜﹐以為著名的二十四橋終於有
著落了。但很快﹐這種心情便又為失望所代替﹕我找到了有關港蘇旅四○一團“本事”
的出處﹐與上面談的並不相符。該文說﹕“‘南京板鴨鎮江肴﹐載酒縱歌廿四橋。’這
是田漢同志解放初期在揚州留下的詩句﹐當我們陪同人員向港胞介紹時﹐副團長何竹平
先生當即和詩﹕‘開樽同醉二分月﹐問路猶知廿四橋。’當晚﹐全團一起品嘗了名聞海
內的富春細點和膾炙人口的淮揚菜肴。……”並沒有提到到橋上合影、留題之類的事。
此文載於去年北京出版的第三期《旅遊》雜志上﹐作者是陪同參觀的接待人員﹐所言自
當可信。為慎重起見﹐我又翻閱了前年到揚州族行時購得的《揚州園林名勝遊覽圖》以
及最新出版的《中國名勝詞典》和《古建築遊覽指南》﹐結果都找不到二十四橋的蹤影
。為徹底弄個水落石出﹐我繼續查閱了一些歷史資料。最後總算弄明白了﹕這大名鼎鼎
的二十四橋原來竟是子虛烏有的東西﹐實際上從來就不存在。它隻是唐代揚州橋樑的總
稱﹐是泛指而不是確指﹐是約數而不是實數。
這樣說是有事實根據的。
根據之一﹕在唐以前它不見於記載。在唐代隻出現於杜牧的詩中﹐而且就僅僅出現了
那麼一次﹐就象一顆明亮的流星﹐在歷史的長空中盡管留下耀眼的痕跡﹐但畢竟隻是一
閃而過。本來﹐唐代的揚州居南北交通沖要﹐是天下聞名的富盛之區﹐寫揚州的作品不
勝枚舉。如果說﹐眾多詩人墨客對如此迷人的、富有特點的景色竟全都視而不見﹐實在
是不可思議的事。
根據之二﹕從宋代起﹐二十四橋便成了聚訟紛紜而迄無定讞(yan)的一宗疑案﹕
有人認為是指二十四座橋﹔有人認為它是一座橋。前者以宋人意見為主﹐後者以清人意
見為主。而歷來的辭典、詩注(包括《辭源》、《辭海》、《唐詩選》、《杜牧詩選》
等)都是兼收兩派之說﹐而不敢決定去取。最早對此提出解釋的是北宋大科學家沈括﹐
他認為﹕“揚州在唐時最為富盛。舊城南北十五裡一百一十步﹐東面七裡十三步﹐可紀
者有二十四橋。”並從西面濁河茶園橋起到東面山光橋止﹐一一列出位置、名稱。但算
來算去﹐又不足二十四座。(見《補筆談》卷三)祝穆《方輿勝覽》則認為﹐佮X□閿?
二十四橋﹐各以城門坊市為名。後來韓令坤築州城﹐“分布阡陌﹐別立橋樑”﹐所謂二
十四橋或存或廢﹐已“不可得而考”。可惜《方輿勝覽》是南宋人的著作﹐所言僅僅得
自傳聞﹐未足為據。到了清代﹐人們逐漸傾向於認為那原是一座橋的名稱。吳綺《揚州
鼓吹詞序》說﹕“出西郭二裡許有小橋﹐朱欄碧甃﹐題曰‘煙花夜月’﹐相傳為二十四
橋舊址。蓋本一橋﹐會集二十四美人於此﹐故名。”李鬥《揚州畫舫錄‧岡西錄第十五
》雲﹕“甘四橋即吳家磚橋﹐一名紅藥橋﹐在熙春台後。……橋跨西門街東西兩岸﹐磚
牆庋版﹐圍以紅欄。直西通新教場﹐北折入金匱山。橋西吳家瓦屋圩牆上石刻‘煙花夜
月’四字﹐不著書者姓名。”但他不同意吳綺的意見﹐認為此並非“古之二十四橋”。
(按﹕各辭典、詩注均引此解釋杜牧的“二十四橋”﹐實違背作者原意。)李鬥是乾隆
間人﹐書刊成於乾隆乙卯(即乾隆六十年﹐1795年)。可是﹐我們在嘉慶十五年(
1810年)刻《重修揚州府志》中﹐遍查府城所在的江都、甘泉兩縣﹐卻找不到他言
之鑿鑿的所謂“吳家磚橋”或“紅藥橋”﹐僅在高郵州才有“吳家橋”﹐“在揚州西南
三十裡太師港口”﹐與李、吳所言顯然是兩碼事。(見《重修揚州府志》卷十七“津樑
”。府志所載包括尚存、已毀的橋樑。)《府志》又載﹕“又傳(隋)煬帝於月夜同宮
女二十四人吹簫橋上﹐因名。則所謂二十四橋者止一橋矣。”(卷十七)這是又一種說
法﹐但對橋的具體位置卻無從確指。以上便是由宋至清有關二十四橋的五種主要解釋。
這些頭緒紛繁又互相矛盾的說法﹐令《揚州府志》的編纂者亦感到無所適從﹐所以在引
述了上述一、二、五三種看法之後﹐隻好說﹕“舊聞互異﹐並存以俟考古者。”來個不
了了之。但是﹐我們由此卻可以斷定﹕」峞慼慼憎疑k且蛔□諾乃搗ㄊ欽靜蛔】諾摹6?
認為它是二十四座橋﹐亦“查無實據”。
現在我們進一步結合杜牧詩歌運用數字的特點來考察﹐則二十四橋之並非二十四座
橋﹐也就昭然若揭了。這正是我們解“謎”的第三點根據。
杜牧是唐代詩人中有名的“算博士”之一﹐常常喜歡用數字入詩。下面幾例是比較突
出的﹕
千裡鶯啼綠映紅﹐水村山郭酒旗風。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台煙雨中﹗──《江南
春絕句》
據《南史‧郭祖深傳》說﹕“都下佛寺﹐五百余所﹐窮極宏麗。”則“四百八十”應
當是唐代尚存的寺廟的約數。
十載飄然繩檢外﹐樽前自獻自為酬﹔秋山春雨閒吟處﹐倚遍江南寺寺樓。──《念昔
遊》
杜牧年青時在江南任職﹐頭尾實得八年(《參閱繆鉞《杜牧年譜》)。作者多處說成
“十載”﹐都是約數。
漢宮一百四十五﹐多下珠簾閉瑣窗。何處營巢夏將半﹖茅檐煙裡語雙雙。──《村舍
燕》
漢宮的數目﹐依據東漢張衡《西京賦》﹕“封畿千裡﹐統以京尹、郡國宮館﹐百四十
五。”但張衡是套用“秦時殿觀﹐百四十五所”(《文選》李善注引《三輔故事》)的
記載﹐所以也隻能視為約數。
……四百年炎漢﹐三十代宗周﹔二三裡遺堵﹐八九所高邱。……──《洛中送冀處士
東遊》
這些﹐更明顯地都是約數。隻有下面這首詩用的湊巧是實數﹕
嗚軋江樓角一聲﹐微陽瀲瀲落寒汀。不用憑欄苦回首﹐故鄉七十五長亭﹗──《題齊
安城樓》
唐代三十裡置蹋。杜佑《通典》雲﹕齊安郡去西京二千二百二十五裡。故剛好七十五
驛。
由此可見﹐杜牧詩歌喜用數字﹐而一般來說﹐又特別喜歡使用約數。(不是實數﹐也
不是漫無邊際的虛數。)這“二十四橋”正應作如是觀。
因為它是約數﹐不是實數﹐更不是專名﹐所以整個唐代再無第二人提及﹔又由於這同
一原因﹐所以在時間推移﹐情況起了變化之後﹐便容易生出種種猜測。
在後人各種解釋中﹐《夢溪補筆談》之說最近於正確﹕沈括看出了這是揚州橋樑的總
稱。可惜他的頭腦過於科學化﹐隻強調算度的精確﹐務必要把二十四橋一一落實﹐而忽
略了詩歌畢竟是文藝作品﹐可以而且應該有必要的“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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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rfield,我們的生活完全失去了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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