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flyingcloud ( 求情於鐵石 )
看板Chinese
標題Re: [問題] 十年一覺
時間Mon Jun 23 00:08:40 2003
轉一篇我先前寫的相關的文章。
作者: Flyingcloud ( 大 說 謊 家 ) 看板: BlackTriumph
標題: 青樓薄倖
時間: Sun Apr 13 03:41:01 2003
昨天刻了兩方印,『青樓薄倖』以及『琬琰為心兮有鳳來儀』。
印長得下面模樣。
┌──┐┌───┐
│薄青││鳳心琬│
│倖樓││來兮琰│
└──┘│儀有為│
└───┘
(中式印章的章法佈局,是由左到右,由上到下)
『青樓薄倖』取自杜牧《遣懷》詩:
落魄江湖載酒行,楚腰纖細掌中輕;十年一覺揚州夢,贏得青樓薄倖名。
『琬琰為心兮有鳳來儀』則是首尾隱「琬儀」二字,採楚辭筆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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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倖,就是薄情、無情的意思。
贏得青樓薄倖名,依據我的解法,大概是他這十年來,到青樓去都賒帳。
於是被妓罵曰無情。說起來,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怎麼可以不付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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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我還在讀高中的時候,建中有棟通體紅磚,被列為古蹟的紅樓。
恰巧,我們當時的運動服是紅色上衣,黑色短褲。
所以我們笑稱,紅色運動服的建中有紅樓,青色制服的北一就有青樓啦!
後來根據實地探訪,原來我們傳說中的青樓,是根本不存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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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經看過學長題畢業詞,竄改杜牧的詩句,把《遣懷》詩的後兩句換成:
『三年一覺建中夢,贏得紅樓薄倖名。』
那時候我以為換得靈妙,頗能得體;慢慢年歲漸長,才發現這是不通又不通的。
隨意的文字堆砌並沒有意義,抽換掉一些詞卻不能補上點題的詞,只是無聊的填字遊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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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時候會想,杜牧這十年來夢的是什麼?覺了什麼?
既是薄倖之名,為什麼他會說『贏得』?
如同為什麼孟郊的《登科後》裡面會說『昔日齷齪不足誇,今朝放蕩思無涯。』?
我猜,是看透與否的問題。
這不需要牽涉到宗教上的終始論,因為太難的東西我也不懂。
只是待在南陽街的一年,加上大學的一年半;
和(也許可以算是)不久之前的高中思維,我覺得已經差了很多很多。
有一次跟老師談莊子的時候我說,我覺得幼年的教育體制是很『儒家』的;
一心一意就是想要力爭上游,出人頭地。
等到終於年紀大到可以去分辨是非,有人能甘於這一切,有人則會思索反動。
畢竟小時候不會抵抗,大家都是這麼做的呀!那就跟著好了,一夫夜呼亂者四應。
老師說,以前讀歷史,常說道家思想老子莊子都是講究清靜無為,似乎很不積極。
可是如果說更加地深入探究,那是已經超越了一般的境地了,所以不必做什麼。
以漢代舉例,大家最為稱頌的就是漢武帝劉徹派遣衛青霍去病等人驅逐匈奴,開疆拓土;
提到漢昭帝漢宣帝時只提到提倡黃老治術,與民休息。
可是換個角度看,也許漢武帝得到了聲威遠播到西域,汗血馬與天山的大大疆土都掌握,
他卻犧牲了無以計數的將士,後勤的人民繳納賦稅也是一項負擔。
死去很多人,換來一個名傳後世的君王。
昭帝宣帝沒有做什麼大動干戈的事,搞不好匈奴也不知道漢家君王在搞什麼鬼,
可事實上,昭宣之治下的人民生活相較之下富裕而快樂,也沒那麼多人戍邊。
老師說,如果說勞動人民跟不勞動人民都可以,那麼,人民真的喜歡的是哪一種?
換得的跟失去的能不能等比例?而後世的人又會怎麼看呢?
會不會是消耗多的被稱譽?保存多的被小看?
我聽得愕然。
因為在我的概念裡,我一直都認為漢武帝很猛,昭帝宣帝很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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境界是怎麼回事呢?
我們會稱讚在淹水的時候奮力救災的人員,
卻常常忘記一向都是認真工作,避免水災發生的人員。
開疆拓土是好的?不是好的?
如果說把公帑提供足夠的邊防,其他都回歸人民生計,是種以民為本的生活。
那,是想要哪樣子的生活?
再換過來,吃滿漢全席會飽,吃路邊攤也會飽;
多采多姿是一天,枯燥乏味也一天;
快樂過活是一天,混睡等死也一天。
那想要的是什麼?究竟該怎麼做?
莊子內篇一˙逍遙遊,說的是境界高低與否。
鵬飛得高,鯤游得遠;麻雀或是小魚不會曉得它們為什麼要這樣飛高游遠。
推衍到大小之辯,知與不知,最後是至人無己,神人無功,聖人無名。
倘若看透看破,那麼俗世間還有什麼能擾心呢?一切都簡單了,不必計較了。
因此,當我們說道家不積極,不在乎,把很多都看得不重要;
其實是因為站在夠高的地方看,那麼那些小小的挫折失敗,都不足以惹自己煩惱了。
漢武帝何不考慮匈奴要的是什麼?欠的是什麼?欲得到的是什麼?
反而是處心積慮,戰場之上拚輸贏;最後把他們趕到歐洲變成匈牙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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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說,個人情緒是小,行事順逆是小;心境平順是大,喜怒不駐是大。
所以我沒有激烈的情緒。
被人稱讚感謝,會高興一下子,不過不會被沖昏頭。
被人辱罵冤枉,會難過一下子,不過不會懷恨在心。
一下子,是多久呢?
佛家說的『剎那』,也就是很短很短的時間。
那我的喜或怒,都只會留一下子而已了;
因為我不能因為把自己的快樂或難過留得太久,影響到下面一件事情的成敗。
外在境是外在境,內在境是內在境。
我沒辦法要求這世界完全符合我想像,或是影響其他人的喜怒及創見;
但我可以要求自己,如果說處在『靜』的狀態待時而動,即使敗了也不會塗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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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回歸感情面,與杜牧的詩句來作結。
我以前說,『博愛』到了極致,反倒貼近於『寡情』。
因為如果一個人能付出的愛是能夠「量化」的,
那麼全都給予同一個人,對方得了全部的愛,那就會有很多很多。
改成愛很多很多人(博愛),可是能付出的愛就只有那麼多了唷;
那這樣子,很多很多人,能分到的就很少很少了(寡情)。
前提是:如果愛能量化。
依此,墨家的「兼愛」太偉大,而只是少少的;儒家的「愛有等差」比較貼近人性。
杜牧是怎樣的『薄倖』?這我不知曉。
也許他是真的花心,所以嘻笑怒罵之間,讓那些妓覺得他是逢場做戲,絕非真心。
我偏重的看法,則是他已經成了那『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的覺曉者。
人生不過數十年,承諾一輩子永恆,可能是一時之間的浪漫,之後卻不能確定。
有那個心去承諾,不見得能有那個力去實現。
與其重情重義,讓那些妓想到他的時候不只懷念起花前月下,還有那些共築未來的美夢;
接下來就是大罵他不守信用,只知道討好,換得片刻歡愉。
不如且惜今夜月明也,他日呢?誰說得準?
日後人家說到,只會想起那翩翩風度,折扇輕搖,一宵纏綿的甜蜜;
微嗔曰他事後走人,器官指揮大腦,就跟其他客人一般。
倒也沒有存著什麼怨懟。
換成杜牧,可能他真的是個多情郎吧,但是輾轉流連於江湖之中也有太多的身不由己。
如果和那些妓兩情相悅,最後只是牽攣乖違,總難得好一對才子佳人共聚首。
所以,換成了那『薄倖』姿態;處處留情,也處處無情。
倘若真要抽身,也許心也不會那麼痛,離開的時候也能瀟灑一點。
於是我刻了那印,『青樓薄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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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密兮何妨水過
山高兮不礙雲飛
┌──┐
│薄青│
│倖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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