槍決悲歌----揭開白色恐怖的死囚房秘辛 本文是真人故事。 一九五○年秋，王振中被押進死囚房，留下珍貴的歷史證言。這篇現場報告 ，引導我們走進神秘的軍法處，安息歌，黎明前的槍聲...... 文字／王振中　攝影／李文吉 　　這是五十年代白色恐怖的一則故事。他莫明其妙地被逮捕，又莫明其妙地未 經宣判被送進死囚房。 　　這間死囚房與普通法院的死囚房完全不同，一旦進去就不可能再見到明天的 太陽！他如何度過這漫長的一夜......。 　　鬼門牢房比獸籠堅固 　　這是一間寬約一公尺半，深與高約三公尺，一面由粗大的鐵條做成柵欄，中 間開著一小鐵靡賴以出入外，三面均由水泥厚壁築成，比任何獸籠都堅固的牢房 。連一扇小窗口都找不到。若不是頂上吊著一盞電燈，散發著昏黃的燈光，矇隴 照出四周，簡直分不清此刻是白晝或是夜晚。因為要進來還得拐過三四公尺隧道 式的窄廊，顯然，刻意不讓一絲光線射進來。室內空空的什麼設施也沒有，只有 一小木桶孤單捲縮在角落上，算是馬桶吧。 　　我被推進第三號房，雙眼尚未適應環境，「喀喳」一聲厚厚的鐵門即被鎖上 。一陣鎖門聲此起彼落，四周跌進了死寂陰森。 　　「叉成獸籠裏的動物了！」我自我解嘲，混身感到無奈。 　　我放下小包袱，那是唯一經過嚴格檢查後准許帶進來，裹著幾件換洗用的衣 服。 　　然後，我定了神。往柵外探視。 　　一個徒手的看守和荷槍的阿兵哥。在走廊上默默地交互走來走去。或許是司 空見慣，對我們似乎興趣缺缺，頭也不轉過來瞄一瞄，無味地巡邏，大大超過了 看守所的森嚴。 　　同案一共二十個全被推進來。一人一房。看來這樣的房間至少有二十間。直 覺告訴我，中間用一道厚壁隔成兩排，成Ｅ字型相對。 　　死囚房難見明日太陽 　　我把眼睛挪回室內。發現地板大不相同，原來只是水泥而非一般的木板。抬 起眼，兩邊尖牆上無數斑漬，深深吸引我。好奇地把險貼近一看，啊！血字，雖 然，燈光昏暗，仍可辨出有的已乾巴變成黑褐，有的卻仍鮮紅欲滴：有的手掌天 ，有的如豆小。 　　我一字接一字唸下去： 　　「高壓壓不住人民的反抗：」 　　還有日文寫著「冬天來了，春天還會遠嗎？」 　　「共產主義萬歲！」「社會主義萬歲！」 　　「爭翻身，死無悔！」 　　「死囚房！」我幾乎喊出來。果然這裡就是惡名昭彰令人不寒而慄的國民黨 軍法處專為「紅帽子」而設的鬼門關。法院的人還有一段時期可活，甚至還有平 反或減刑機會：唯獨這裏，只要被推進來。絕無可能再見到明天的太陽。在看守 所三個多月。從未聽過有人從這鬼門關活著走出來的消息。 　　在看守所被「選中」那一剎那，我即有不妙的預感，但仍抱著一絲希望，期 望奇蹟出現；卻又心知肚明，那只是電影方能出現的喜劇鏡頭。而今，確確實實 證實了自己是掉進了蜘蛛網裏的小蟲，被堅韌的網絲緊緊的纏繞整個身軀了。 　　時鐘擺盪為生命讀秒 　　我彷彿看到自己雙手被反綁，倒在血泊中已變成冰冷的僵屍，禁不住冷顫陣 陣掠過了脊背，冷汗不斷從額頭冒出來。剛剛讀血牢時洶洶沖上心頭的熱血，消 失得無影無蹤。 　　「明天一大早就得出發，趕快休息！」 　　突如其來的吆喝，當面一棒把我拉回了現實。好一句玩笑話，「明天一早就 得出發」。 　　是個三朵梅花的軍官，帶著兩個年青副官，在欄外對著發愣的我似笑非笑。 映入我眼廉的倒似隻狡猾的兇貓，有意把我當做捕獲而來的老鼠，吃前儘情逗弄 。 　　我怒火突發，幾乎迸出：「休息你的頭，誰不知要拉出去槍斃！」 　　但我終於忍住，我一轉念想：對方不過是個爪牙，吼他有啥用，反被譏笑儒 弱罷了。 　　三個在看守和阿兵哥邀擁下繞了一圈，像錄音機似地反覆兩三次，因無人回 音自討沒趣匆匆離去。四周又恢復了死寂。 　　我背靠著牆壁，盤腿坐下，呆望對面近在咫尺的牆壁。腦中一片空白，又似 充斥著什麼念頭，驀然。留意起時間來。 　　不知幾點了？我極想知道，可是，手錶被剝去無法得知。心想，在看守所被 叫出時剛吃過晚餐。那麼，現在大概晚上七點左右了吧。 　　想著想著，我好像看到牆壁正中處，掛著一座大鐘，正悠哉左右搖擺著。時 針指著晚上七點，同時，也似乎聽見了「滴答、滴答」清脆的走動聲，又看見了 分秒針一分一秒不停地蠕動。 　　「再過十個鐘頭……。」 　　我不自覺的吐出了絕望哀聲。小小腦袋，突然萬馬奔騰般活躍起來。 　　「為什麼，為什麼該死？」 　　我幾乎要大聲抗議，大聲吶喊。 　　為何該死的疑惑像潮水般湧上我的腦海，不甘心的憤火燒滿了我的心頭。 　　持槍便衣半夜來扣人 　　一九五○年秋來，寒氣已悄然籠罩大地，我正盤算應不應回家去迎接新的一 年。 　　某夜凌晨三點半，睡在單身宿舍的我和同事二人，突然被粗暴的敲門聲吵醒 。 　　不祥之預感，閃電般閃過了腦海。 　　果然，門一打開。一群握著手槍的便衣出現眼前。 　　「對不起，檢查身份證！」首領模樣的人，冷冷地說。 　　核對身份證之後，這位首領仍是冷冷地說：「請你們三個穿好衣服出來一下 ，我們有話要跟你們講，十分鐘就好。」 　　看他幾個部下。兇巴巴的眼神，我即知道已經劫數難逃了。 　　穿好衣服、鞋子一出門，其中三人一個箭步走來便把我們雙手銬上。 　　「怎麼這樣？我有犯罪嗎？」 　　我的責問，引起他們一陣冷笑。 　　「來就知道，來就知道！」 　　首領嘴巴客氣，舉止就粗粗魯魯，把布條使勁矇住我們雙眼，然後拉上了吉 普車，把我們三個載走。 　　聽了他們簡短的交談，我很快地知道首領是外省籍，其餘都是本省籍。從他 們談吐判斷準是一群混混無疑，還要抓三次的任務。 　　究竟要載到何處去？這個疑團一直在腦中滯留不去，暫時忘卻了緊張與恐怖 。 　　約莫一個小時，我感覺矇布透進黃黃的燈光。 　　看守對待犯人如畜生 　　於是，軍法處看守所的生活開始了。 　　我把進來時發給的一張破毛毯和囚服疊好，然後放在馬桶邊。馬桶是一個大 木桶，放在最裏面的角落。 　　據我的觀察和舊難友的相告，這龐大的屋內分成四排、一排有多少房間雖無 人確知，但至少有十幾間，房與房中間用木板隔間，排與排間有二公尺寬的通道 。 　　與保安局一樣，房內無盥洗設備，每天每房輪流放出到大樓前面廣場的另一 端水池去處理。 　　有一天，大家公認最冷酷無情的一位看守，竟然把違者叫出，用線索把他的 命根子龜頭綁住，然後。像牽牛一樣牽到每一旁前示眾。 　　但出乎看守的預料，每一房的難友無不把頭轉向裏面，不屑一看。 　　不久，這個殘忍的看守，開門人放出洗澡時，頭部突遭醬油瓶猛擊應聲倒地 。 　　原來這位難友受此凌辱，是可忍孰不可忍，暗自弄來一個空瓶，伺機報復以 洩憤恨。這個看守因傷及腦神經，變成語無倫次的瘋子：而這位難友被判兩個死 刑〈參加共黨組織和意圖逃跑〉壯烈犧牲了。 　　犧牲終於沒有白費。看守們再也不敢凶狠，都睜一隻眼開一隻眼不再斤斤計 較了。 　　伙食仍是一天兩餐，不同於保密局的是兩餐都是乾飯。菜色也稍有變化，但 米飯都是陳米煮成一點也沒有飯味，而且摻雜的稻殼特別多，有一天吐出來的一 算竟然有六○○多顆。 　　黎明前最怕無常索人 　　飯後約莫一個小時是我們苦中作樂的時間。為了消化也為了健康，不知什麼 時候就傳下來的習慣散步唱歌。我們自動一個接一個走，走成一圈走呀走，唱呀 唱。圓圈永不變，歌詞也不變，要變一起變。 　　一房一圈，一律右轉，唱出的歌詞相同。構成奇特的圖畫，奇特的樂隊。走 與唱之間暫時忘卻人間悲苦。誰知道今天還在這裡一起散步一起唱歌，明天誰能 保證還能在一起，還在人世呼吸？ 　　幾百個人，不，是上千個人，同一個動作，同一聲調，看守嚇呆了，只好由 我們一個鐘頭後自動嘎然停止，無需吆喝。 　　最緊張最令人難過的時刻，莫過於每天黎明前或晚餐之後。 　　這個時候，看到三五個看守的影子直奔而來，每一個人都要緊繃神經，豎起 耳朵，靜靜地盤坐著，屋內靜悄悄地連一根針掉下也可聽到。 　　那是死神無常來挑選人的時候。只要被選土立刻得捲起私物像斷了線的風箏 ，消失於無影無蹤，再也聽不到「活」的消息。白天被叫出的，比較「幸運」， 大部分被判決有期徒刑送去集中營。極少部份是被釋放。 　　來所還不到一個月，同房的難友被叫出槍決的竟達六個，移送集中營的已有 十五個了。但走的走，來的來，每一間旁始終保持客滿。 　　印象最深刻的是何勇的一位難友，被捕前是省政府專員，被叫到時居然面不 改色，從容撒了一泡尿，然後和我們一一握別，宛如去散步一般瀟灑走出去。 　　同房默聲目送我離去 　　來所整整己過九十五天，我已成資格最老的難友了。吃罷晚餐，我和難友又 一個挨一個地走起來，唱起來。 　　「靜下來！」 　　一聲吆喝，大家立即閉上嘴坐下來。緊張恐怖的時刻又到了。 　　我聚精會神豎起了耳朵。似乎聽到叫同案的名字，一個三個……。沒錯，都 是同案的。 　　我看見三個看守來到房前，感到剎那間天地在急速旋轉，身軀幾乎不能平衡 ……。 　　「王振中！」終於叫到我的名字， 　　我幾乎無法站住腳，但猛然想到了那位可敬的省府專員，地似乎托住了我的 身，鼓勵我要堅強。 　　我同時感到同房的、對面的、斜對面的、所有能看到我的難友。目不轉睛的 注視著我、關懷著我。 　　於是，很快地我回復了常態。 　　我穩定了心，慢條斯理地整理東西，然後向同房的難友們一鞠躬，走出去。 　　我很想說一聲大家保重，但說不出來。 　　沒有人做聲，也沒有人激勸我，我知道那是多餘的，此刻沈默勝過一切。找 他清楚，我們走了之後，每一房又將唱起「安息歌」一遍又一遍地。 　　安息吧，死難的同志，別再為祖國擔憂， 　　你流的血照亮的路， 　　我們繼續向前走， 　　你是民族的光榮， 　　你為祖國而犧牲， 　　冬天有淒涼的風， 　　卻是春天的搖籃。 　　是的，冬天有淒涼的風，卻是春天的搖籃！ 　　同案廿九八犧牲七人 　　壁上感覺的時鐘，依然滴答滴答走個不停。我依舊絞盡腦汁試圖解開被送進 死囚旁的謎，但自從集體被送進之前，得知同案有七人於週前已壯烈犧牲後，謎 團越滾越大了。 　　那是同案的一個。很機靈地利用集合點名之良機，悄悄告訴大家。他的兄長 和其他六人遇難的消息。 　　我分析保密局送到軍法處時同案一共有二十九個，其中女同事夫婦已被開釋 ，送來死囚房的一共二十，剩下七個，如此說來七個確實犧牲了。 　　既然七個已被槍決，該當已結案為何一過後又把我們送到這鬼地方，而且全 數……？ 　　突然我恍然大悟了。 　　數週以來，看守所人人皆知的流言，說是檢肅匪諜條例要修改了。要修改當 然修改成更嚴厲更殘酷，絕不曾是更寬大。那麼，我們這一群必定是修改後第一 批適用的倒楣鬼罷了。 　　「喂！看守，把這些肉乾分給每一個。」 　　突然命令式的喊聲，劃破了沈寂打斷了我的思潮。是隔壁第四間還是高中生 的難友。 　　只見看守必恭必敬的捧來一包，還不斷的說如服務不過請原諒。 　　不久，又傳來更絕的命令。是第三間的，也是高中生，是個獨生子。 　　「幫我買一包香菸來，每人分一支！」 　　想不到這位看守真的去買了。而且還給每一人點菸。 　　大限已屆親人最難捨 　　我立即明白了他們的用意。他們一定以此試探求取正確的答案。 　　答案顯然大大的不妙。如果他知曉我們不是死囚犯，怎可忍受任人頤使且傲 慢的口吻；若在看守所不被吊起來打個半死才怪。 　　死囚房、高級軍官的出現、異乎尋常的森嚴、看守的殷勤等等，在在無不證 實了「大限已屆」。 　　但我越發不甘心，自己這麼熱愛祖國，又不是欺善強奪的惡徒，衷心為祖國 打拚卻落得如此下場。天理何在？良知何在？我激動得幾乎嘶喊起來，可是，漸 漸地我平靜下來，因為我想到那只是一小撮統治者的倒行逆施。他們越凶暴越壓 制人民。不也越快滅亡？自己先走一步罷了。何況，富強康樂的中國已經在大陸 建立起來，只可惜，再也無法親眼目睹，無法踏上嚮往已久的大陸土地而己。 　　隨著波濤洶湧的心境逐漸平定，一個個親人的臉有如特寫鏡頭出現於眼前， 是的，該向他們辭別了。 　　第一個出現的是兩鬢霜白，額前已有數條皺紋的媽。 　　媽，偉大的媽媽，自從我懂事就知道您如牛加馬為我們勞動，從無埋怨過， 享受過。如今，正可讓您老人家享點清福，卻讓您白髮人送黑髮人，情何以堪！ 　　您一定不能理解，一向乖巧的愛兒為何被槍決，但我深信在您心中一定堅信 ，孩兒是標準的好人，必定有其不得不然的理由。 　　親愛的媽，別了，千萬不要為我過於悲傷，好在大哥現在收入足夠服侍您。 　　希望在您有生之年能看到我們所栽的花木，開花結果。祝福您健康長壽！ 　　願骨灰撒遍大陸土地 　　接著出現的是爸。爸！雖然我們相依的時間未免過短，但我仍深深地感謝您 。如果沒有您的遠見讓我接受教育，我至今仍是渾渾噩噩的農夫任人欺凌，活著 有什麼意義：雖然，我活得比您更短，但活得踏實，有意義不是嗎？ 　　接著出現的是大哥。大哥，我永遠感激您，如果沒有您的打拚，沒有您旺盛 的上進力，我不敢想像我家現在會怎樣。很遺憾，我能賺錢幫忙家計卻又不得不 離您而去。請原諒我，希望我的事，不致影響您的職位與升級。 　　媽就拜託您了。我死後不必來收屍了，所裡收屍要好幾百塊呢，反正，有人 會來處理的。雖然這麼要求，您是一定不答應的，那就火化吧，這是最省錢最簡 便的方法，至於做法事，免了吧。 　　有一天，如果能去大陸請務必帶我的骨灰去撒在大陸任何地方都行。因為光 復後我一直企盼能有機會踏上祖國的大地；做為一個中國人連自己的祖國都不曾 踏過，那是死也不能瞑目的憾事，希望此事能早日實現，讓我在陰界也高興。 　　玉英的臉也出現，那是住在隔壁宿舍的祕書主任的女兒，小我二歲。 　　這位祕書主任，日治時期跑去大陸參加抗戰，令我敬佩異常。但光復後回來 當接收員卻暗發了接收財又與富商女兒政治結婚，棄糟慷於不顧。他與糟慷所生 的女兒玉英則百般受後母虐待，什麼家事都強迫地做，稍不滿意就鞭打甚至不給 她飯吃。 　　我看不過去，時時指責她後母，這位後母視我為眼中釘，竟捏造說我與她有 暖昧。 　　我心知肚明，她對我有好感，但我暗自決定，國內情勢未完全解決之前，不 談兒女私情。 　　不料，日前聽到她自殺身死的惡耗，使我頓足，使我悵然若失。 　　換下囚衣靜等催命鬼 　　所有的親朋好友，一個個出現於眼前，到頭來分不清是我向他們辭別還是他 們向我辭行，相互繾綣難捨難分。 　　「聽到雞呻聲了。」 　　是一號房力向傳來日語壓低的聲音。 　　我打斷思維豎起了耳朵，的確依稀聽到了遠方傳進來的雞叫聲。壁上的掛鐘 正指著四點半。我察覺到值班的看守，格外神經兮兮的窺伺我們的動態： 　　經過幾個鐘頭生與死，和一切親朋好友一切事物的眷戀與分捨做一次熾烈持 久的掙扎鬥爭，我的心湖已趨於平靜，猶如暴風雨過後的大地歸於寧靜一般。對 死亡已不怎麼覺得可怕及難以面對了。 　　「換衣服吧！與其髒兮兮的死不如整整潔潔地死吧。」 　　不知那位同案用日語傳來的吩咐。我脫下紅色囚衣，換過被抓時穿的衣服之 後，打起坐來。 　　如今已心平如鏡的我，閉起雙眼靜候催命鬼到來。 　　一分又一分，壁上的時鐘仍走個不停。看守仍不斷地走來走去。荷槍的已改 持著槍似隨時可發子彈。 　　五點了吧，我有些急躁起來，倒希望早一些來叫人。 　　突然。腦中浮上了一個問題。 　　如果法官驗身之後問有什麼留言，我應回答什麼？想要說的已在心中說了， 俗語說：「母子連心」「靈犀相通」他們一定感應到無需白紙黑字了。 　　啊，對！只有一句話： 　　「暴政必亡！」 　　我睜開眼睛再望了牆壁。 　　案情急轉彎逃過浩劫 　　時鐘已指六點過一點。輪值的看守又已換班了。 　　怎麼稿的？疑雲又驟然湧上來，看守已似乎不解地與荷槍的士兵交換疑惑的 眼色。 　　我不自覺的用日語嘀咕著「奇怪」？「實在奇怪」！ 　　數位同案異口同聲的附和過來。 　　隨著時間的轉移，疑雲越來越大：生機悄悄爬進腦中而且愈來愈旺。 　　一分、二分、半個鐘頭、一個鐘頭。 　　我斷定浩劫已遠離。其他同案沒有一個表示異議。 　　果然不多久，我們被叫出不再扣上手銬。 　　走到外面，太陽已露出笑臉，似乎祝福我們能再見到它。 　　我發現十幾公尺外的廣場上站滿了一群不少的難友。 　　我和同案的每人分到了一份紙張，我攤開一看是判決書。 　　死刑七個、有期徒刑十五年八個、十二年六個、十年三個 ，開釋二個。 　　莫須有有罪名十年鐵窗 　　我急忙搜索自己的判決內容： 　　「王振中自己承認參加匪黨組織，姑念尚無活動跡象，判有期徒刑十年，褫 奪公權八年。」 　　兩個同事也一字不差，既無列舉人證物證，更無列出具體犯罪事實經過。 　　「好一個自己承認」，單憑四個字換來漫長十年的鐵窗歲月！ 　　加上被戲弄一夜，受盡死亡威脅與折磨，我滿腔的怒火正要沖天。 　　「有命就好。管它幾年？」 　　偶然飛進耳鼓裡的這句悄悄自語，突化為淼淼洪流淹沒了我的怒火，我怔住 了，不知所措。 　　「有命就好。」我細細咀嚼這四個字背後隱藏有多少怨恨、多少絕望、多少 無奈、多少……。 　　悲嘆代替了怒火。我為一小撮自掘墳墓的魔鬼悲嘆：悲嘆何其貪婪、何其短 視、何其愚蠢。 　　「這裡集合！」傳來了一聲命令。 　　我們趕緊去和一群難友排隊，免得又受處罰： 　　「現在鄭重宣佈，你們的刑期不管長短一律取消，你們以新生的身份，到綠 島新生訓導處接受思想改造；成績優良者隨時可回復自由……。」 　　我一看是昨晚來巡視的上校軍官在口沫橫飛， 　　「不要自欺欺人了。」 　　我在心中反駁：誰會相信這些鬼話。 　　綠島、那遙遠的綠島。將橫亙著多少荊棘，多少苦難，等待我們去磨鍊，去 忍受。 　　既然不可避免，朋友們，勇敢地接受挑戰吧！ 　　一九九三、六、廿五 〈編按：基於讀者可理解的原因，作者王振中是筆名。他至今活得很好，謙虛， 有教養。長年埋名寫一手好文章。本文長達兩萬五千宇，限於篇幅只好割愛，謹 向作者致歉致意。〉 -- 雖無艷色驚群木 卻有清香壓九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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