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去了宋慶齡在北京的故居。 故居很大，是一個清代的王府花園。有“□亭”(*)，非常別致，是不多見的扇面形狀， 仿佛隻在蘇州見過的，立在假山上，正對著冬季冰封的後海，夏季想必是一個別致的觀 景之處。又有九三年紀念宋慶齡誕辰一百周年的時候修建的“瑰寶亭”，整個亭子以梅 花為主題，全亭是梅花造型，從雙層攢珠寶頂到檐下每一根柱椽，均有著精美的花卉主 題描畫；從亭內鑲嵌木雕的藻井到柱間的弧形白石護板，又帶著傲雪冬梅的洒脫。這兩 個亭子一古一新，別致精巧，讓我忍不住想稱它們是女人的亭子。 這種精巧別致的風格或許也正是宋本人的風格吧。不知為什麼，我總不願意稱她為國母 ，這個詞太沉重，對於早逝的艾娃﹒庇隆，或者還不覺得；對於青年喪夫的宋，總覺得 它沉重就如印度女人頭上的瓦罐，沒有影響到她的美麗，可是旁人已經覺得累死了。 在建國之後，宋一直居住在她所熟悉的上海。那時的上海不用說，保留了比現在更多的 我們所熟知的張愛玲式的情調，不是不令人留戀的。再者，孫先生是在北平去世的，她 一直不想重蹈舊地。即使是今天，也不難讀出她內心對上海的眷戀之情。然而中央一直 力邀她北上，終於在六十年代初，六二年或者是六三年，她來到北京，為了她的來到， 周恩來親自去火車站接站，讓我們看到這件事裡濃重的擺POSE的意味。她從此就住在這 裡，住在這個北方寒冷的城市，一直到一九八一年在這所房子裡去世，才歸葬到上海的 宋氏墓地。 剛到北京的那年，宋從西山的苗圃裡選了一棵小油鬆做當年的聖誕樹。她自己做了很多 的小飾品，包裝得亮閃閃的，懸在傘蓋狀的油鬆下面。這些飾品我們今天在她的房子裡 還能看到，作為生平展品的一部分。油鬆第二年就種在了院子裡，幾十年功夫，至今仍 是小小的一人高那麼一棵，可以想見當初是如何的幼嫩。 不過我們在院子裡隻看到了這一棵聖誕樹，生平展裡也沒有介紹，其它的聖誕節，宋是 如何度過的。可以猜想，這樣隆重的慶祝活動，那年是最後一次。 展覽中有她剛到的那一年，給鄧穎超寫的信，正文是用普通鋼筆工整地書寫的，簽名的 時候才用了她常用的書法鋼筆寫下“宋慶齡”，並且換成了暗褐色的墨水，非常特殊。 內容是感謝鄧大姐和恩來對她的照顧。 展覽中的另外一封信的風格迥然不同，全用書法鋼筆寫成，筆跡粗放，時間記得不確切 了，大約是到北京的一兩年以後。信是寫給一位叫做羅顯章的女性朋友的。她解釋說， 前段時間送給羅的一些高檔食品是從日常的伙食中節省下來的，並沒有特意去上街買， 想不通自己有什麼錯誤，為什麼要受到批評。如果自己真的做錯了，請她一定要說出來 有什麼問題，自己才好改正。署名是“你的林泰”。從署名到筆跡到整封信熟稔和微微 含怨的口氣可以看出，這是一封十分私密的信。在信頭上，有著另外一個人的筆跡：“ 請鄧大姐看一下。羅顯章” 我真的很想知道，羅是如何回復這封信的，那以後，宋還有沒有給她寫過信。 在宋氏故居的二樓偏廳，有一幅1989年創作的水彩畫，畫的是身著提花寶藍色旗袍，披 雪白繡花真絲圍巾的宋和同樣衣著光鮮的孩子們在一起。宋的確很愛孩子，在一樓的走 廊裡，掛滿了孩子們畫的畫兒，還有不少台灣小朋友的畫作。這些畫作色彩艷麗，筆法 稚拙，是整棟房子的亮色所在。相比之下，展覽中衣物的色彩就十分黯淡了。 有一件黑色棉布寬身旗袍，由領到襟斜斜地繡著一枝折枝梅花，色調是灰黑，用色細膩 ，層次豐富。除此之外別無裝飾。說明上寫著，宋從建國以後就很少添置衣物，胖了以 後就把舊的衣服邊拆開，加上一條布再穿。果然，旗袍是改制過的。 另一件黑色旗袍是她在魯迅葬禮上穿的。通體玄色，但在立領的內側襯了一條細窄的白 色鏤空小花邊。魯迅過世是一九三六年的事，但是這條小花邊依然簇新如昔。 展覽中的旗袍除卻年輕時的一身有著雅綠色雲朵團紋，其余的都是非常低調的黑色和暗 灰，沒有花紋。和這種黯淡形成對比的是她最鐘愛的兩條手絹，一條蠟染藍色，一條象 牙白色，都用同色的絲線在一角繡了花體的“S”，周圍飾以復雜的歐式花邊。這兩條手 絹最終都破損得很厲害。很難想象用著這樣精致手帕的人會容忍它被用到破損，也許， 是因為這樣的東西後來就找不到了吧。 別人送給宋的東西倒常常是色彩斑斕的，可見她並不排斥這些顏色。她母親的饋贈，有 當年嫁給宋的父親時穿著的精繡補服嫁衣，有作為結婚禮物送給宋的蘇繡鵝黃百子圖被 面，還有五彩江西瓷的茶具。這些來自上個時代的東西是整個展覽中最鮮亮的。有趣的 是展品中有一個晉察冀邊區人民贈送的手袋，質地似乎是粗呢，顏色還是雅綠色，上面 有象牙色繡字和花，提手部分是用雅綠、淡綠和象牙色的三根帶子編織而成，整體十分 簡潔時尚，同去的女孩子都說，這樣的手袋今天拿到街上也是不遜色的。 這些美麗的東西，似乎更接近那個年輕的用Rosamond作教名的慶齡，當然可以想見它們 其實是很少被使用的。 在一張五十年代出訪東南亞的照片上，宋站在飛機舷梯口，微風吹得她的緞面旗袍和素 紗巾微微揚起來，飄逸動人。這張照片讓我想起另外一位女性，傑奎琳﹒肯尼迪，她有 一張曾登上時代雜志封面的照片，是身著紅色套裝視察美國空軍的。那張照片的知名度 遠比我眼前這張要大，那身紅色套裝也在幾十年後的傑奎琳時裝展上露面，恰如其分的 讓人回想起她先嫁總統後嫁船王，追求自我不甘被束縛的一代風華。 宋在照片上穿的這件象牙色盤花扣旗袍如今也在展廳裡。宋的服裝也在這裡展覽，不過 來看的人很少，她的服裝之美雖然必會引起許多人的注意，然而卻不是不寂寞的。 在宋的花園裡，有很多樹。其中一棵是國槐，因為樹形蜿蜒舒展，從宋的臥室看去很像 一隻鳳凰，因此被她稱為鳳凰國槐。另外兩棵在南樓前面的是合歡樹，又稱晝開夜合。 由於這裡曾是清代明珠大學士的府邸，納蘭性德曾經為它寫過一首詩。“階前雙夜合， 枝葉敷華榮。”後兩句，我用了很長時間仍不能想起來，我想，宋是一定記得的。 -- 雖無艷色驚群木 卻有清香壓九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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