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之後，若葉師傅前往朽木家的獻織日，不再帶著她。她的心裡多少也有 了底，然而，即使知道那是無法避免的結果，還是感到微微的悵然。 三個月一次的下午，除了聽取當季新織的報告，以及讓她臨摹庭院花草的時 間，兩人逐漸熟稔後，管家先生偶爾也向她問起別的事情。什麼時候進入藤苑的 ？藤苑裡的一天是什麼樣的情形？蠶繭怎麼能變成絲綢？紡車長什麼樣子？植物 如何能用來染色？諸如此類的問題慢慢增加，她也在管家先生沈靜水潭般的言行 下發現有別於以往的感覺。去年冬天他們甚至約好，要讓管家先生看看宅邸裡頭 沒有的、早春含苞的野梅花…… 但是，「那是不同的世界，緋真。」師傅是這樣說的。 日子在整布、打圖、上膠和刷色間度過，就像還沒認識「管家先生」之前一 樣忙碌而平穩，只有在調弄黑色的染料時，才會想起那雙夜色的眼睛。 才會想起那雙眼睛裡，一閃而逝的奇異神情。 ＊ 「哎、好燙好燙。」 才出爐的紅豆餅冒著蒸騰的熱氣，在她手上像耍把戲一樣來回跳動。 「剛剛，真的很謝謝妳。」 ……快過年的傍晚，街上洋溢著混雜熱鬧與紛雜的氣息。帶著今年提早從師 傅那裡得到的新衣，前往慣常出入的當鋪路上，幾個喝醉的青年纏住了緋真。由 於他們穿著死霸裝，鬧了半天也沒人敢過來勸阻。她正感到苦惱，就看見俐落的 一腳踢在抓著她手的傢伙背後，在騷亂中，又是一記毫不留情的拐子落在旁邊吃 驚的同伴臉上…… 坐在她對面的美女楞了一下，用空著的手撥了撥披垂在肩上、明亮的豐潤長 髮，咬著半塊紅豆餅含糊地笑了起來：「小事小事，別在意嘛，況且，妳也請我 吃紅豆餅跟煎茶啦。嗯，用點心當作整天辛勞工作的結尾，真不錯。」 仔細一看，有著充滿活力美貌的她也穿著黑色的上衣和褲裙。胡鬧的醉鬼們 起先還大聲嚷嚷，一看清多事者的臉，就立刻像被潑了滿頭冷水般清醒過來，在 挨罵之後狼狽地離開了現場。 「話又說回來，我才是要向妳道歉呢。那些傢伙是我們隊裡今年剛加入的新 人，工作方面還沒完全摸熟，酒後鬧事倒是挺行的嘛！既然那麼有活力，離開前 送他們去四番隊幫忙打掃算了……」 挑起眉毛數落鬧事者的美女邊用爽朗的語氣抱怨，邊把盛紅豆餅的盤子堆成 小山。 「雖然今天就是最後一天，調職前應該還有時間向隊長提出報告吧。可是， 說到這個啊，我們隊長真是超～沒人情味的，都最後一天了，勤務還是一絲不苟 地派下來，人家也想去逛年貨大街哪！這樣下去，我之前累積下來的休假不就來 不及申請了……」 替她再倒一杯茶的時候，緋真看見幾個慌慌張張跑來的人影。 「松本小姐，原來您在這裡啊！」 「唔？被發現了。」 「請快回執務室去，遷隊令中午就下來了，朽木隊長等您很久啦！」 「哎呀，這麼快啊……」 再之後，他們的對話緋真就聽不見了。徘徊在腦中的，只有那個字眼。 上一次聽見這個名字，是幾年前的事情了呢？短促的發音帶著令人懷念的節 奏，輕輕地敲打著耳膜──那個人，那個人── 滴滴答答的聲音打斷了她的出神，接著，她才注意到擺放在桌上的杯子已經 溢出茶水，沿著桌緣流落，濡濕了亂菊的衣服。 ＊ 「打擾了。」 順著聲音抬起頭，他看到站在執務室門口的人影。 那是穿著唐紅色小袖、而非死霸裝的松本亂菊。 一瞬間，有種奇妙的不協調感。 「非常抱歉，勤務後沒有馬上返回隊舍……隊長，怎麼了嗎？」 「──不。遷隊令在此。」 過了四時，松本在六番隊最後的勤務就結束了。雖然穿著便服進入執務室有 些不合禮，但這種事情還不至於讓他皺眉。那麼，這種不協調的感覺是怎麼回事 ？肩線太短了，袖長只略微蓋過手肘，龍膽色的腰帶、唐紅的服色與其上的白梅 對她來說也過淺…… 「呀，果然不合身就是不合身哪。」 察覺了他的視線與表情，亂菊低頭打量著自己：「我的衣服不小心弄濕了， 這是向人借的，唔，應該說是被她請求換上才對。啊，隊長，說起來我剛剛好像 遇到了您認識的人呢。」 還沒有意識到這句話的意思，他的目光轉落在旁邊還沒處理的公文。 「像這樣，及肩的黑髮翹翹地，個子很嬌小的女孩子。名字好像叫……雛… …不對，瀨奈？好像也不太對，還是比紗乃呢？」 夜色的眼珠雖然依舊看著手中的文書，睫毛卻好像眨動了一下。 上一次聽見這個名字，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 「隊長？」 自己的聲音裡頭漂浮著淡淡的不確定感，真不像是自己，他這麼想著。 「名字，是叫做緋真吧。」 「對、對了！」 已經不太記得她的臉了。印象從心底浮出之前花了很長一段時間，但她的臉 歷經了多年的空白而顯得有些朦朧。 唯獨手上的溫熱是真實的。 ＊ 見到他的若葉毫不吃驚或惶恐，行禮與問候的態度就如往常一樣自然。 「為何對我說出那樣的話？」 新年後的春天，織坊總管的弟子變成了一個緊張畏縮的年輕人。當時，若葉 只淡淡地說她辭去了工作，回鄉下的老家去了。 「為什麼？」 ──朽木家是屍魂界的四大貴族之首，而她只是一個小小的平民。那就像是 雲端與泥土的差別，您希望她過著承受周遭異樣的眼光、多半空穴來風的流言斐 語和貴族之家壓力的日子嗎？ ──大人，您的視線應該投注在雲海之上，而不是下界田野裡頭的小花。 「不，我無意干擾她的生活。」 沈默了半晌，若葉的語氣依舊平靜，但掩飾不了沈重：「恕我失禮，但是， 干擾早就造成了。」 ＊ 天黑了。 直到方才還很清楚的草木與丘陵都化成了影子，沒有月亮，也沒有星星的夜 晚，連身下的土地和青草的氣味都變得虛假起來。 黃昏時的事情也彷彿只是一場夢。 她看著幾乎看不見的手，手裡握著的殘破布塊只是一團漆黑的影子，但她知 道，布塊是柿子的顏色，有著胡桃色的內裡。 剛來到流魂街的時候是冬天，她在鄰近的村落「借來」一戶人家晾在院子裡 的棉襖，緊密地裹住了衣著單薄而雙頰發白的妹妹。多年來收了費用卻一直沒有 半點收穫的男人說，是在舊貨店意外找到的，雖然殘破得只能當抹布，不過，終 歸是妹妹的裹巾。 也是拋棄妹妹時唯一留在她身邊的東西。 妹妹因為飢餓而哭泣的那個晚上，沒有食物能餵她。藏身的樹洞只有枯葉與 泥土，除了彼此，她們什麼也沒有。自己所能做的，就是把她抱在懷裡輕輕搖晃 ，一邊唱現世時母親唱給自己聽的催眠曲哄她入睡。 「……第一句話屬於夢， 來自於沉眠之中。 帶著胸口深處的黑暗， 默默地，傾洩而出。」 布塊是冰冷的，而她是一個人。 「第二句話屬於風， 請告訴我它去向何處。 朝著上蒼的懷抱， 揚起雙翼了嗎？」 師傅不是她的，藤苑的同伴不是她的，和藹的當鋪老闆娘、幫她尋找妹妹的 男人、替她解圍的陌生死神也不是她的。唯一曾經屬於她的妹妹被拋棄在樹林裡 ，可能死了，可能永遠不會再見面，就算見了面，可能也認不出來…… 孑然一身，什麼都不屬於她。 「古老的魔法書， 明月的水滴，夜晚的帷幕……」 細弱微顫的歌聲在結束前就散逸了。雖然什麼也看不見，但是，霧般迷濛的 黑暗中，前方好像有什麼東西在似的。 ＊ 「……只為了不知何年何月、相逢的預感。」 ＊ 月亮在夜雲之後探出半身，銀色的光芒剎時照亮了她的視野。 隔著因夜露而灑著點點微光的草地，她看到了。 「……管家先生。」 -- 註、一 緋真的拼法是Hisana。 亂菊所提到的雛(Hina)、瀨奈(Sana)比紗乃(Hisano)是近似的拼音 註、二 催眠曲原曲：Voices/新居昭乃 -- 天亮啦..(出竅貌) -- あなたのそばに居たい ああ たとえ燃えつきて 死んで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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