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mianzhouu (眠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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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自創] 草寇為官/歆州火06
時間Tue Feb 27 08:11:53 2024
楊則鳴方才還一腔熱烈的惜才之心,見到徐二本人反而蔫了下去。畢竟背後打聽人舊事──
還是那樣污糟的舊事──總是不太好。
他尷尬地咳了兩聲,無視徐二那聲問句,反問道:「人挑完了?」
「是,最後留下獵戶六名,屠夫四名。將軍可要見見他們?」
楊則鳴點點頭:「我要見那六名獵戶。」
徐二朝外面招了招手讓人進來,然後就又出去了,轉頭卻見趙刃跟在後面走了出來。
「你怎麼出來了?不留在裡面嗎?」
「別了吧,讓那小將軍逞逞威風,沒事我才不去搶他鋒頭。」趙刃連連擺手的那股嫌棄勁兒
讓徐二忍俊不禁,瞇眼笑了出來。
趙刃卻陷入沉默。
他雖然不服氣楊則鳴說自己「不三不四」,但若徐二能去京城掙一個更好的前程,那麼留在
黃家村確實是屈材了。
他看著眼前的徐二,一身布衣已經洗得褪色發白,因為天冷,外面穿了一件厚襖子,但凡破
了,他就自己補一塊補丁上去,現在上頭的顏色比春天的花園還繽紛。
他如今這副落魄模樣,一點都不似從前的樣子。
趙刃和姜文秀結識徐二,已是七、八年前,當時徐二是個文質彬彬、風流倜儻的俊俏少年,
紙扇輕搖的風姿讓姜文秀豔羨不已,直嚷著之後也要一把摺扇傍身。
在這鄉下地方和自己混了這麼些年,徐二當時的風流儒雅褪去十之八九,反而更現機靈精明
──他不再是那個為了一點小事和人齟齬的意氣書生,也不會再傻傻地讓自己被誣衊陷害而
無力反抗。
趙刃不禁揣想,現在的徐二若是進到官場,肯定是如魚得水,日子絕對會過得比姜文秀滋潤
得多。
兩人一路無話,隨著村裡的黃土徑來到一處湖邊,趙刃停下腳步,望著水岸邊那幾棵禿嚕嚕
的老柳樹,對徐二道:「不是說文人雅士愛折柳送別?可惜現在也無柳可折。」
「折柳送誰?」徐二納悶,從此處折柳送回縣城給姜文秀,再回來就趕不上出發了。
「你折柳送我不成啊?」
「……」徐二沉默片刻,「折柳是送別,我們等會就一起上路了,送什麼別。」
趙刃這才說:「我看你留下吧。一個讀書人,跟著我們打打殺殺幹什麼?你留在這裡,我在
外面立了功或戰死了,叫楊則鳴把人情還在你身上,帶你和文秀進京當官享福去。」
徐二微微睜大了眼睛,直愣愣地望著趙刃,後者臉上褪去平時的玩世不恭,沉靜地回望他。
他的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心底幾般情緒變換,眼眶驀地發燙,那池水在冬日裡突然蒸騰起氤
氳水氣,薰了他一臉。
徐二哽著聲音,問:「你什麼時候想起來這餿主意的?」
「也就剛才。」趙刃無比誠實:「看你現在這樣子,我差點都忘了你原本是個秀才。剛才小
將軍問起你,我說你差點就考上狀元。那些事我也說了。他說等回京去給你申冤,那敢情好
,但你也得活著才能去京城。就留下,順便替我照顧文秀吧。」
他伸手想拍拍徐二的肩膀,被一把撥開。
「別說笑了,讓我照顧嫂子?自己的人自己回來照顧,少賴到我頭上。」徐二白他一眼,把
心底翻湧的感動強壓下去,「反正我跟你們一起去。沒有兄弟去殺敵,我自己坐享其成的道
理。你說你,講那些屁話之前也不過過腦子。」
他低頭看了一眼掛在腰間的文人劍,那上面還纏著舊年裡綁的劍穗,鮮紅的穗子早被磨得不
成顏色。
「在下,早就棄筆從戎了。」他三兩下解開劍穗,拿在手裡看了一眼,隨後便拋進面前的湖
裡。
「噯!」趙刃連伸手去接的機會都沒有,那劍穗落在水裡,激起一陣漣漪。「你扔什麼!那
不是……」
徐二當年趕考前,家裡對他期許甚重,他母親親手替他結了劍穗,期許他進京後躋身士族上
流*。
一柄文人劍陪了他多年,過去徐二也曾拿那柄劍出來使,但從未拔下劍穗。
徐二看著那舊劍穗墜入水中,好像他曾經鮮衣怒馬的日子也沉進湖底,一切都恍如前世。
當年舞弊之事一出,他終身不得參加科考,也沒了入仕的可能。離京時,姜文秀陪著他回過
一趟徐家,然而卻被打了出來。從過去被捧在手心的嫡長子,成為徐家「白養十六年、令人
失望的廢物」。他離開之前,只有弟弟徐成瑜追出來,問他去哪兒。
他過去一直恃才傲物,也認定徐家家業總有一天都是他的,到頭來從徐家帶走的只有一柄劍
,和弟弟悄然塞到他手裡的化瘀膏和一小袋碎銀。
這幾年跟著趙刃和姜文秀一起生活,他已經快要忘記過去那段衣食無憂的生活。蜜糖酥餅化
在舌尖的滋味,而今被農村醃菜粗糙的苦鹹磨滅,但他卻覺得自己更加真切地活著,沒有任
何鋪好的道路要走,他只是自由地活著。
趙刃問起舊事,徐二答:「當年他們把我趕出家門時,這劍穗就沒有意義了。不知為何一直
捨不得扔,可能原本是想要有朝一日──」他語氣停滯,復繼續說道:「但方才聽你說讓我
進京入仕,這機會擺在我眼前了,我才發覺我根本不想要。」
徐二長出一口氣,彷彿吹散了心中多年沉鬱,「大哥,我想和你們一起,無論生死。」
趙刃重重地拍了兩下徐二的肩頭,「好兄弟,無論生死。」
楊則鳴直到幾天後,大隊馳援歆州的路上,心裡都還在想徐二對趙刃說的那些話。
他與那幾名獵戶問完話,就出來沿著小徑找到他們,原本是想過去催他們出發,卻正巧看見
徐二將劍穗投進湖裡的一幕。雖然他與徐二不過幾面之緣,但每次那人張嘴必將自己堵得啞
口無言,可見是機靈才智的,他當日對趙刃說要讓徐二入仕途,也實屬真心──現在朝堂之
上朱門當道,若有徐二這種出身寒門又伶牙俐齒的機靈鬼,肯定會掀起一番波瀾。
他也確信,只要徐二願意,必能做出一番事業,未成想他壓根不想要這個機會,連母親所贈
之物都能直接丟了。
另一層意義上來說,這也顯示徐二與趙刃交情甚篤。
也對,只要站在徐二的立場,稍加試想便知:背井離鄉上京趕考,未料竟遭到誣陷,還未弄
清背後的真相就在獄中被屈打成招。萬念俱灰之際,原以為只是萍水相逢的人卻替自己找出
真兇,還斷了人一手。
他們在京城沒有人脈背景,就算那人酒後吐真言,被趙刃、姜文秀等人扭到衙門,也大可咬
死不認,屆時被賄賂的官員自會出來擺平一切,他們三人下場只會更慘。
年幼時乍聽斷手之事,還覺得殘忍,如今想來,趙刃與姜文秀那是有情有義,楊則鳴心想,
若換了自己,遇到這種英雄也勢必要結交的。
至於徐二──楊則鳴心想:他分明清白,卻在嚴刑拷打下承認自己作弊,刑罰殘酷可想而知
,懷著冤屈返鄉後又被家人視為恥辱……既然知曉此事,他已下定決心,勢必要為這人洗刷
冤屈。
歆州臨海,越近東邊,趙刃越感受到空氣濕冷起來,此時他們剛啟程,天還未大亮,前方灰
濛濛一片霧然,總覺得路程被無限拉長,直至難以達抵的迷途。
除卻他們這支精銳,同樣在一片迷霧中奔馳的還有從京城出來的信使,他懷中揣著兵部整理
出的最新情報,連夜往歆州奔馳,早楊則鳴等人一步來到州府外。
歆州州牧是個身如圓墩的胖子,兩撇八字鬍稀鬆拉垮地沾在上唇,他瞇眼看著底下的信使。
歆州離京城很有些距離,具體多遠,大約是天高皇帝那麼遠。只見歆州牧鼻孔冷哼一聲:「
聖上要我借人給楊小將軍,怎麼卻連信報都不能看一眼?」
信使頗為為難:「不是看不得,但為保慎重,這信要交予楊將軍親啟,州牧大人若是要看,
可與楊將軍商談。」
「但那小將軍現在還未到,我先看了又如何?若是急報,我先做準備豈不更好。」
「這……還是請大人不要為難我。」
兩方僵持不下,那信使揣緊了懷裡封著泥印的密報,那州牧罵了一聲:「都杵著幹嘛?把信
搜出來!我就看了又如何?等那小將軍來了,我自有分說。」
「你竟敢──放手!」兩邊的衙役上前架住他,一人將手探進他衣襟掏著,他奮力掙扎著想
要閃躲,奈何寡不敵眾,那人半晌後從他衣領處拉出那封皺巴巴的密報。
他胸膛劇烈起伏,大聲道:「住手!沒想到歆州牧居然是此等蠻不講理之流。」
那衙役正要將信封呈給州牧,堂外卻響起紛沓的腳步聲。
楊則鳴人還未進門,聲音卻先傳來:「看來本將軍來遲了,歆州現在已是匪賊當家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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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人劍穗:文人是不打架的,配劍是身分地位的象徵,綁劍穗以標示為文人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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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看到這裡的大家也一起愛上徐二(推銷自己的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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