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愛（3) 還記得與男人第一次見面，就是在那間滷味店，深夜十一點。剛下班的他想帶點宵夜 回去墊肚子，看見最後一塊腱子肉，卻被另一雙眼明手快的夾子帶走。夾走腱子肉的男人 看見自己的失望神情，笑了笑，又把腱子肉放進他的籃子裡：「給你吧。」 俊朗的外表、優雅的談吐、修長白皙的手指與偉岸的身高，瞬間把滷味攤變成偶像劇 場景，一切夢幻的讓人不可置信。 他對男人說：「要不我們一起吃吧？」 這個男人後來成為自己的伴侶。 他們一起度過很多美好的時光，他最喜歡男人為自己做酪梨牛奶，綿密的酪梨加上布 丁混打，讓甜度變成很豐厚的層次。他開有機蔬果店，總會拿一些酪梨回家，第二天冰箱 裡就會出現酪梨牛奶。這是他們之間的默契。 男人是他從未遇過的類型：體貼、溫柔、好脾氣又細心。他像是兌換了人生中所有的 幸運，才能換得遇見男人的運氣。 然後十幾年就過去，他們熱戀、同居、買房、工作，忙碌的生活讓他們很久沒有好好 一起吃頓飯，忘了最後一次去那間滷味店買晚餐是什麼時候，也忘了上一次喝到酪梨牛奶 是什麼時候。 記憶像退潮後遺留在沙灘上的沙粒，濕漉漉的，隨著一次次時間的推移慢慢蒸發，最 後又變回原來的形狀。 就像那塊在冰箱裡冰了一週的巧克力蛋糕，他沒有想吃的慾望。 人過了某個年紀，就該面對自己不可能是某人生命中的真愛。 他知道就像男人每次抵家，總在停車場停滯好一會才上樓。那是對方的在工作與生活 之間的緩衝區，他能理解。 男人的初戀過世，不想讓他知道，逕自參加告別式，他能理解。 男人忘記自己的生日，他能理解。與初戀搞混了喜好，他能理解。 因為淺眠與作息不同，所以建議分房睡，他能理解。越來越常把自己關在房間裡品酒 ，他能理解。 一次次把他排除在自己的世界之外，他越來越不能理解。 當對方又一次泰然自若的說著顯而易見的謊，聞到對方身上的煙味時，積累已久的疲 憊感一湧而上。像流沙般，一旦開始細數，無盡的孤獨感便要將他吞噬。 一生中能不求回報，好好地珍惜一個人，是無比幸福的事。 他知道自己不是男人最愛的那個，但他希望自己是陪男人最久的那個。 然而這幾年他覺得，對方似乎並不需要他的珍惜。 他終於說出口：「我知道，我不是你的真愛。你最想共度一生的人，並不是我。」 男人的眼神很茫然。 後方響起連綿催促的喇叭聲，男人一驚，發現號誌已經由紅轉綠，迅速踩下油門。他 們比平常的時間提早抵家，沿途感覺到男人想說什麼，卻礙於自己此刻冷漠的神色，不知 該從何開口。 率先開門，脫下鞋子與外套、掛好包包、洗好手，轉身看見一身西裝筆挺的男人，還 在門口欲言又止的樣子。 他轉身走進次臥，被對方拉住，急道：「等一下！」 回過頭看男人，對方隨即語氣和緩下來：「不聊聊嗎？剛剛在車上你說的事。」 他偏頭想了想，走到客廳沙發上坐下。見他的動作，男人明顯鬆了口氣，連西裝外套 都忘了脫，跟著他一起坐下，「我想知道你為什麼會這樣想？有哪裡是我需要改進的嗎？ 」 他一頓，說：「坦白說，我不知道。」 男人一臉困惑。 他續道：「我知道前陣子你的初戀過世，那是你生命中很重要的一段感情，我也很遺 憾。但你不需要騙我的。」 男人一臉誠懇的道歉，「對不起，對你說謊了。」接著解釋，「但這十幾年，我從來 沒跟他聯絡過，更沒做過對不起你的事，真的。」 對方的道歉很真摯，而他的心依舊冷涼。 他說：「我相信你。」學對方強調：「真的。」 男人平時沒有波瀾的眼神，此刻充滿很多情緒。 男人問：「為什麼你覺得，我想共度一生的人，不是你？」 時間忽然變得好慢，他看著男人額上冒著汗，好像在等待劊子手的處決，不禁感到好 笑。 「我確實不是你的真愛，我也相信你沒有對不起我......」他苦笑：「可是，回不去的 ，永遠是你最想要的，不是嗎？」 人啊，總是會牢牢記得第一次擁有的，忘了後來慢慢失去的。 所以我多麼羨慕你那永遠的前任啊，美好感情不會因為現實的冷暖而腐化，美好的面 貌不會被歲月摧殘劣化，永遠年輕，像封存在琥珀裡標本一樣閃閃發光。 男人一時間不知該作何反應，喃喃：「不是的、不是......」 「我很珍惜你，一直都是。」他慢慢地說：「可是我不想這樣，跟你過了一生。」 男人的神情從惶惑轉而不可置信，這句話彷彿凝結了所有表情。 他避開對方投射而來的視線，望著他們一起挑的地板，說：「給我點時間，讓我好好 想想我們之後的關係吧。」 恰好老家這幾週在忙著裝潢，他回家幫忙家人整理物品，有個理由暫時離開與男人的 家。一早拖著行李離開，才剛打開房門，看見男人站在主臥的門口，像是等待已久。視線 瞄向他的行李，吶吶問：「你要去哪裡？」 「回老家一趟，家裡有事。」 男人又鬆了口氣，問：「需要我幫忙嗎？」 他搖搖頭，拉起行李離開，男人亦步亦趨跟了上來，說：「載你去坐高鐵吧？」 「我叫好車了。」 關門前，看見男人閃過落寞的面孔，卻揚起微微笑容說：「我等你回來。」 他在電梯裡等待下樓時，想著，原來過去的自己，都是用這種表情討好另一半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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